时间像是离弦的箭,眨眼间,就到了一年的尾声。
"宝贝,圣诞节我不回去了呦。"
沈怡难以置信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为什么?你不是调出一周的假了吗?为什么不回来?"
"大美女约我一块去西部参加摩托车大赛,听说特别好玩,可以吗?可以吗?"
"哦……"
沈怡恹恹地又躺下了,神情不悦地看着屏幕那边兴奋的人,失落与空虚齐齐袭来。
"怎么了?怎么这么不高兴啊?"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吗?"沈怡气势汹汹地反问道。
"因为我不回去了……"
"对啊,我期待圣诞节见面期待了两个月,你也知道我期待了两个月,现在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难道我还得笑逐颜开地祝你玩得开心吗?"
即便是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她的怒气。
孟醒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不是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吗?到时候你不是会过来吗?"
"如果我说过年我不去了,你什么感觉?"
"……"
"算了,你去玩吧,我睡觉了。"
"哎你别……"
孟醒还没说完,沈怡就挂断了电话。
她在这边拿着手机对着屏幕虚挥了几拳,犟犟鼻子给沈怡发了一长段的道歉信,发完后就跑出去上班了。
收到消息的沈怡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蒙上被子自己生闷气,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圣诞节在喜气洋洋的氛围和满心期待中如约而至,圣诞前的平安夜则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热气腾腾的聚餐声中。
科室借着平安夜的由头组织了一场聚餐,除了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几乎是全员到齐,氛围相当热烈,只有沈怡是郁郁寡欢强颜欢笑的。
伊杨在席间气氛热烈时悄悄挪动过来,这是她唯一能跟沈怡说上话的机会,往常在医院她连眼神都不给一个,跟她说工作之外的事情就装听不见,冷漠得让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郑彦给孟醒发了好多条信息也没得到回复,给你发也没有回应,他想找你俩聊聊,孟醒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一块吃个饭?"
沈怡神憎鬼厌地摇摇头,手里夹的烟换到了左手,远离她的那一侧:"你不是在备孕吗?离我远点。"
"我们不能谈谈吗?"
沈怡恨恨地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阴冷地瞪着她,极力压制着声音,但怒气却能掀翻整间屋顶。
"谈什么?谈你们如何不识相地要插手我们的生活?谈你们整天打着为我们着想的旗号强塞给我们一个孩子?谈你们是如何熟视无睹我们的诉求?如何一意孤行地逼迫我们?还是谈你俩作为未出世孩子的父母到底有多狠心、多不负责?谈你如何把孩子作为一个筹码的?谈你如何被猪油蒙了心?"
她们的关系早就因为多次拉扯而岌岌可危了,伊杨也因为这种双面受气的场面早就崩溃多次了,现在更是被她逼问得来到了悬崖边。
伊杨从未想过这件事能这么难。
"你为什么说话那么难听?"
"我说话都这么难听了,你就该意识到你们办的事情得有多么难看、难堪!"
沈怡阴冷嫌恶地瞥了她一眼,火气比刚才更甚。
"你们备孕得有半年多了吧,为什么一直怀不上?这就是惩罚,惩罚你们不配为人父母,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让你们这些不配为人父母的垃圾有生育能力!"
她越说越气,越说越憋屈,为她和孟醒永远不能一马平川的生活,为这个未出世的可怜的孩子。
热烈得快要把屋顶掀翻的气浪中,她们像世仇一般对峙着,伊杨紧捏着拳头,沈怡手里拿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烦躁地转动。
佟焱端着一杯酒过来打破了两人的僵局。
"沈医生……"
沈怡抬起头来,看到是她之后挤出一个笑容,也端着杯子站了起来。
"谢谢您那天的那番话,我会努力的,一定会成为您的同事,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自信的、坚定的骨科医生。"
她说完这段话脸比桌上放的平安果都红,心又在激烈地跳动,压根就不敢抬眼对视。
本来沈怡的心情是非常糟糕的,可听到这番话时如同阴霾天突然见到了暖阳,这种感觉在她去做公益时时常涌上来。
她乐意看到身边的人,尤其是女性,能够真正地站起来,不依不靠任何人堂堂正正地站起来,站在阳光下,为了自己的梦想和生活努力拼搏。
所以她笑得异常灿烂,主动碰了碰佟焱的杯子:"我相信,这段时间表现非常不错,再接再厉,共同努力。"
佟焱终于抬眼跟她对视了一眼,可立马就被她眼里过于炽热的情绪给烫得低下了头。
"我会的,我肯定会的,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佟焱一仰脖把整杯红酒全部都喝下去了,尽管不胜酒力,被呛得特别难受,可她还是强忍着不适,在咳嗽之前快速跑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沈怡看着她仓促离开的样子浅浅笑了一下,也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喝完没有再度落座,而是拿着杯子坐到了罗主任的身边。
"老师。"
罗主任笑着转回头来,一打眼就知道她有心事:"碰到什么事了?"
"没有……"沈怡噙着泪摇摇头,她给罗主任把酒杯满上,感慨颇多,"刚才佟焱来找我,跟我喝了一杯酒,说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骨科医生。我突然就想到了当时我也是这么跟您保证的,一晃这么多年了,多亏您的培养、提拔、督促、关心和照顾,薪火代代相传,我懂您的期望,也会努力做到。"
"这孩子……"
他眼圈微红,既感叹时光易逝,也欣慰后继有人。
"老师,谢谢您。"
"别辜负你的天赋和努力。"
"我一定不会辜负。"
师徒俩和在座的医护人员一起谈天说地,大到骨科领域的疑难杂病,小到生活中的一茶一饭。
伊杨孤独地坐在席间,看着每个人都意气风发的样子突然觉出自己的悲哀来,就连一贯瞧不上的任皎现在看在眼里也让她羡慕嫉妒得不行。
她觉得自己走错了路,这次是走到了难以回头的死路。
酒席散场后,沈怡已经晕乎乎地东摇西晃了。
一直等在外面接伊杨回家的郑彦快走两步过来扶住她,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耐烦地推开了。
"你女朋友在后面!"
"姐姐……"
沈怡厌恶地挥手,快走两步把他甩在身后,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接走了。
郑彦也意识到自己把事情给搞砸了,可箭已离弦,收不回来了。
走在最后的伊杨满脸失落,脆弱无助,看到站在门口抽烟的郑彦时浑身又被愤怒充满,语调异常尖利:"不要抽烟!我好不容易怀上了,你要是想流掉我半点意见也没有!"
郑彦把烟捻灭在手指上:"你后悔了?"
"你不后悔吗?郑彦,你不后悔整天半夜惊醒搅得我也跟着夜夜失眠!!你不仅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了,也害了我,你就是个畜生!畜生都不如!"
伊杨拿着包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身上打,郑彦边挡边躲,最后退无可退地顶在了墙根处,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肚子里有孩子,情绪不要这么激动。"
伊杨甩开他的手,低头看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平坦小腹,扬手想往肚子上挥一拳,可最终还是收了劲,胳膊垂在身侧,毫无生气。
"走吧。"
车缓缓行驶在街上,可坐在车里的伊杨却没有了当初的兴奋,她满面泪水,终于明白了命运给捷径是如何标价的。
坐在主驾的郑彦头疼欲裂:"辞职吧,你能安心养胎,也不必整天面对沈怡的冷脸冷面。"
"辞职?"伊杨冷笑着,泪水流得更急了,"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你让我辞职?是,我不愿意工作,一上班就头疼,可我要是没有这份工作,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你再一脚把我踹开,我还剩什么?"
"我会跟你结婚的。"
伊杨凄凉地大叫一声,从副驾驶上蹿起来狠狠地掐住了郑彦的脖子,丝毫不顾车子正在行进途中。
车子在路上歪歪扭扭地甩来甩去,郑彦终于在混乱中推开了她,有惊无险地把车停到了路边,愤怒地冲着她大吼:"你疯了!!!!"
伊杨确实已近疯魔:"对,我就是疯了!!!郑彦,你有多后悔我日夜看在眼里!你要是敢不娶我,我就让沈怡再身败名裂一次!!"
郑彦的眼神骤冷,他想都没想便飞扑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阴狠异常。
"伊杨,你要是不怕我弄死你,你就给我一次一次地作死!"
已经快要窒息的伊杨抓着他的双手笑得虚弱而又诡异:"那我们就玉石俱焚!你已经让我糟糕的人生毫无退路了,我把命搭进去也不会让你好过!!!"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中,郑彦还是败下阵来。
他放开伊杨,坐回到了座位上,冷静很久才终于找回理智,重新发动了车子。
"我想办法让医院给你一年的假。"
伊杨剧烈地咳嗽,冷漠地否决:"不,我要先升到副主任护师,再休一年的假,你操作一下。"
"又是这个事情,你根本就不满足条件!一无过硬的论文支撑,二无课题科研项目,三未满工作年限,我怎么给你操作!"
她看着气急败坏的郑彦冷笑,声音也冷得让人牙齿生寒。
"你有弄死我的途径,没有给我升副主任护师的途径??我警告你,在我肚子显怀之前给我办好,否则孩子和沈怡一块万劫不复。"
郑彦重重地砸了一拳方向盘,两人在今晚已经完全撕破了脸皮。
往常,伊杨还会好言好语地请求郑彦给她想想办法,可现在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去了,尤其是听到郑彦说出让她辞职以及看到刚才掐她脖子的狠厉之后。
她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郑彦并不可靠,终于抛弃了之前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和他一块过日子的无望幻想。
沈怡终于左摇右晃地回了家,刚出电梯口就看到了等在坐在行李箱上等待多时的孟醒。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喝醉出现幻觉了,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捏了捏孟醒的脸,感受到她的体温后,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把一脸笑意的孟醒捏得嗷嗷叫。
终于逃脱的孟醒捂着脸一拳捶在她的胸口:"狗东西!不仅改房门密码!一见面还敢这么狠捏我!!"
沈怡捂着胸口强撑着傲气:"就改!就敢!谁让你骗我说圣诞节不回来了,让我平白无故伤心了好几天,这一次我根本就不会把新密码告诉你!"
"我不进门,你也不要进门了,我倒要看看你一个醉鬼怎么进门。"
"别小瞧人!"
沈怡摇晃着走到门边,拿整个身体遮着密码锁,不断搪开要过来偷看的孟醒,嬉闹很久才终于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拖行李箱的孟醒拽进了门内,伸腿把门踢上,霸道又热烈地吻着她推到墙上。
贴在墙上的孟醒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呼吸又重又急,声音隐忍而又诱惑:"抱我,宝贝,抱我……"
沈怡在她的脸上不停地啃咬,微微弯下腰抱住她的大腿往上托了一下,孟醒立刻就灵活地盘在了她的腰上,捧着她的脸继续难舍难分地亲吻。
衣难蔽体的两个人燥热难当,孟醒搂住在她胸前亲吻的人,断断续续地艰难说道:"宝贝,去洗澡,宝贝,去洗澡,宝贝……"
"抱住我……"
孟醒又跳到了她的身上,可她毕竟是喝了酒,刚才没移动时不觉有什么问题,现在抱着孟醒往浴室移动就显出吃力来,加上视野受阻,一个趔趄,两个人齐齐地摔在了地上。
沈怡在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地把手垫在了她的脑后,然后就只听到两声痛呼。
沈怡砸在了孟醒的身上,而孟醒砸在了她的手上,两个人都被摔蒙了,尤其是被压在底下的人。
大约过了五分钟,沈怡才终于回过神来,她大事不好地看着还躺在地上的孟醒:"我手……手……好像骨折了……"
"啊?"孟醒被摔得眼冒金星,头脑发蒙,"你说什么?"
“我……手……好像骨折了……”
“什么?”
"手背着地,间接暴力,重摔,倒地时腕关节屈曲,很疼,很有可能是Smith骨折……"
"啊?"
孟醒终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胳膊从自己的头下抽出来,忍着背部的疼痛把她扶起来。
沈怡用另一只手托着伤手,冷静地开始自我检查,又生无可恋地看了焦急等待结果的孟醒一眼:"工兵铲样畸形,腕部下垂,迅速肿胀,手掌半弯曲,**不离十……"
"赶紧去医院,赶紧去医院,这都是什么事啊……"
她伸手拉住要往外走的孟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人衣衫不整的状态:"给我换一套方便一会儿检查的衣服啊……"
"啊!怎么会这样!"
孟醒欲哭无泪地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穿好,又跑到卧室拿了套衣服出来,小心地给她换好之后,扶着她来到了医院——确诊Smith骨折。
本该甜蜜亲热的平安夜,却戏剧般灰头土脸地躺到了病床上,闻着早已经熟悉万分的消毒水味儿,两人无奈地相视苦笑。
孟醒烦闷地瞪着她手臂上的石膏:"这下好了,又得忍好几个月,能看不能吃。"
"能吃。"
"滚!"
沈怡乐观地伸出没受伤的左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贱兮兮地调侃道:"真的能吃,况且你又不是没试过我的左手,虽然比不上右手灵活,但也大差不差,绝对能让你欲|仙|欲|死。"
"滚吧你!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别气了,我这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还整天日思夜想你这个小坏蛋,现在突然什么都有了,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了。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沈怡在她的背部、腿部、手部、头部检查,确定无大碍之后又放心地躺下了,箍着她的肩膀满意地点点她的头。
"幸好没摔到你的小脑袋,有惊无险,可喜可贺。"
孟醒没好气地斜她一眼:"贺什么贺!摔成这样还贺!"
"所以你要好好哄哄我,给一个亲亲就不痛了。"
"刚才还没亲够?还要亲?"
"你亲够了吗?"
"够了,够够的了!"
孟醒拱在床上翻来动去,左右是觉得今晚的事情荒谬又滑稽,想起来就觉得难以置信。
而沈怡却乐开了花,她做好了一个人过圣诞和元旦的准备,可没想到却有了意外之喜,哪怕骨折也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