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被抢救过来的孟母在普通病房里养病,吞了一整瓶安眠药的孟醒输了几天液也没什么大碍了,她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
“我不形婚,不试管,不是想忤逆你,而是沈怡的身体受不了这么大的折腾,事业也在上升期,您要是觉得非得我俩必须得有个孩子,那您就陪我去做,用我自己的卵子,自己的子宫,生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孟母背对墙躺着,虚弱地挥挥手:“走吧走吧,她就是你的天,跟她有关的事,就是天大的事,除了她之外,自己的生死、家人的生死都无足轻重。”
“不是,我去联系渠道,去做试管。”
“好了,别再折腾了,是妈妈错了,妈妈给你认错,给你道歉,都是妈妈不好,妈妈该死,你不要再做这种事情去伤妈妈的心了。”
母女俩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失声痛哭。
孟母当年生下孟醒之后,因沉浸在其生父孟忱去世的巨大悲痛中没有坐好月子落了一身的病,匆忙和养父郑智结婚,结婚后又马不停蹄地怀了郑彦,生产时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差点死在病房里,幸亏她命大才算逃过一劫。
所以她不愿意让孟醒遭这种经历,更何况还是去国外做,也不知道能不能一次成功,压根就无法把控时间。
她当了一辈子的家庭主妇,寄人篱下的心理如影随形了她一辈子。
孟醒好不容易折腾了一大圈考上了卫京大学,刚在医院里站稳了脚跟,孟母是断然不会拿她的前途去开玩笑的。
黄昏的最后一束光打进屋内,还没等光线散开到病床上的两个人时,天便迅速地暗了下去。
孟醒环抱着一直背对着墙壁的孟母,在她的后背上蹭掉眼泪:“妈,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回家给你做。”
孟母声音疲惫不堪:“回家休息吧,让你爸爸进来。”
“我要陪你,我没办法抛下沈怡,可更没办法抛下你!”
孟醒抱得更紧了,手脚并用地誓要把瘦弱的孟母包在怀里。
孟母被她箍得喘不过气来,推了两下也没有推开,只得五味杂陈地垂下了胳膊,不做任何无谓的肢体挣扎了。
最后在两人看似温情的对峙下,孟母终于软了态度。
“过年叫她一块回家吃年夜饭吧,活了三十多岁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过过年。”
孟醒的眼泪又几欲夺眶而出,她点点头:“好,谢谢妈。”
“走吧,这几天一直守在病房里,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我不走,我要抱着你睡。”
突然又收紧了手臂的孟醒让孟母又得提着气呼吸了,她轻拍缠在自己腰上的手:“松一点,被你抱得喘不上来气。”
“你明明还能讲话,能讲话就能喘气。”
孟醒一向是歪理一大堆,这句话更是把孟母噎得说不出话来。
母女俩是在孟父提着饭盒进门后才分开。
“老婆,醒儿,起来吃点饭。”
孟醒终于从床上坐起来了,她把孟母从床上扶起来,接过孟父递过来的粥盒,喂到孟母嘴边的时候被摇头躲开了。
孟母接过粥盒,轻轻拍拍她的手臂:“回家去吧,我跟你爸爸说会儿话。”
孟醒看了一眼两个人,垂着眼眸点点头:“好吧,我明天早上再来。爸,我走了啊。”
“嗯走吧,路上慢点,到家发个消息。”
“知道了。”
病房的门关上之后,孟母把粥盒放到了桌子上,缩进被子里忍不住又痛哭起来。
孟父隔着被子抱住她,一下接一下轻轻地安抚性拍打着:“由她去吧,由她去吧……”
“由她去、由她去……”
孟母喃喃念叨着,泪水更加汹涌了。
沈怡下了班就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等她,收到她的信息后立马跑向了地下车库。
孟醒已经在车后座上睡着了,沈怡坐在主驾驶上往后看了一眼,久久未回过头来。
车子开动时,她脸上的悲伤还是未曾消散,站在街边抽烟的郑彦一闪而过,转眼就是下一副众生相。
孟醒是在沈怡的臂弯里醒的,揉揉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正在上升的电梯,又转过头埋在了她的怀里:“饿了……”
“想吃什么,回家给你做。”
“梅花粥……”
“好。”
热粥端到孟醒的面前时,她正睁着眼睛靠在床头发呆,感受到沈怡过来之后,一头栽倒进了她的怀里。
沈怡把粥碗放到床头柜上,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这几天孟醒一直待在孟母的病房里,两人根本没机会见面,现在终于有机会单独相处时劫后余生的那种后怕感又回来了。
“你跟我保证,跟我发誓,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许再用这样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了!”
孟醒眼里的悲伤迅速蔓延开来,同时还带着无法宣泄的愤怒:“你知道上次你冲动之后,我是什么感觉了吧?这次你还有求我不要死的机会和时间,可上次我只能去跟老天爷求!!”
沈怡顿在原地,呼吸变得相当困难,看着她的眼睛时心又开始抽疼起来。
“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孟醒刚蹿升上来的火气在不停的认错声中迅速席卷至全身,扬手就给了沈怡一巴掌,这次是脆响的,用了全力的,清晰的手印迅速在她的脸上泛红。
沈怡被打懵了,她偏着头,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床单上:“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对不起……”
孟醒看得痛心,又靠过去吻住她,眼泪交织在一起,就像她们早就纠缠在一起的人生一样。
不分你我,难分你我。
一个小时之后,她们终于开始要携手继续向前走了,可沈怡又被不吃饭闹脾气的孟醒给为难住了。
“不吃!”
沈怡已经喂了半个多小时,好话说尽但始终一口都没有喂进去,在这种拉扯下她的情绪也开始波动了:“怎么才肯吃饭?!”
“怎么都不肯吃!”
“求你了!!”无奈又焦躁的沈怡说着就跪到了床上,拿着勺子再次喂到了她的嘴边,“求求你就张开嘴吃两口吧!虚弱得脸色煞白,跟白无常一样,吓死人了!!”
孟醒终于瞥了一眼勺子上的内容,任性地别过了头:“我不喝粥!吃蛋羹!”
气急的沈怡只得把那一小碗粥仰头喝尽,怒冲冲地拿着空碗出去了,十分钟之后,又端着一碗蛋羹回来了,鲜嫩爽滑,没有一个麻窝,上面铺着一层翠绿的葱花。
“张嘴!”
“你求着吃,要不然不吃!”
沈怡又跪坐到了床边,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的嘴边:“求求你!张嘴吧!赏点脸吃口东西吧!”
“给你个面子,可是我只吃一口,如果你还想让我吃,就要继续求我!”
“好!我求你!求你张嘴吃口饭!如果你把这碗蛋羹吃完,我一辈子给你喂饭!”
“我就给你个面子再吃一口!”
两个人像是争吵打架一般把那碗蛋羹吃了进去,又在这样的状态下恢复了平日里的如胶似漆。
而与她们在医院门口擦肩而过的郑彦坐在一个小酒馆里喝闷酒,身边坐着满脸愁绪的伊杨。
酒馆里嘈杂而热烈,可他们两人却过于冷清了。
伊杨是在医院门口看到郑彦的,当时沈怡开着车正好在郑彦的面前经过。
郑彦看着疾驰而过的车发呆,她看着满腹心事的郑彦发呆。
嘈杂的酒馆里。
“别喝了,已经喝了很多了。”
郑彦搪开她过来抢杯子的手,夹烟的手垂在头侧挡住了伊杨的视线,压根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分外低沉的声音:“伊杨,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一个人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就该让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来惩罚他,一遍又一遍,这就是因果报应,你信吗?”
自动对号入座的伊杨面如菜色地梗着脖子:“我不信,我不信任何的鬼神之说。”
郑彦移开手看着她若有所思,眼神中慢慢染上疯狂,别有所求的疯狂:“这样很好,特别好,你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不要像她们一样理想、狂热、不顾一切,很好,很好,特别好……”
伊杨突然有些害怕他,他现在的狂热是从未表现出来的。
她本以为郑彦是他的笼中物,可这一刻,伊杨却觉得自己误入了虎口。
“你……你什么意思?”
郑彦伸手扣住她的头,阻断了她后退的路线,逼视着她慌乱无比的眼睛:“你动过不该动的念头吗?”
“没有。”
“真的吗?我难道不是你蓄谋已久的目标吗?”
郑彦步步紧逼,察觉到危险的伊杨心生退意。
她并非不想得到郑彦,而是她觉得郑彦的突然转性一定别有所求,所求之事她负担不起,会让自己陷入比过去十年更危险、更狼狈的境地。
“伊杨,这一年来,你用尽各种方法和手段来钓我,为什么现在又要退?”
伊杨心虚恐惧地低着头,自欺欺人地否认:“我没有,我只是拿你当朋友……”
“朋友可以被物化吗?如果我愿意被物化的话,那我的标价应该能符合你的心理预期吧。”
郑彦放开了她的头,靠回了椅背上点了一根新的烟,表情深奥莫测,让伊杨又乱了阵脚。
她看到了钓在眼前的饵料,上不上钩,只是一念之差的事情。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伊杨还是放不下诱惑。
“我们结婚吧。”郑彦淡淡地说道,好像在邀请伊杨去吃顿便饭一样平静。
但伊杨无法做到这么平静,她愣了足足有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她考虑着这件事情背后的代价,可她压根就无从探究到真实原因。
“条件呢?”她的声音带着极度的不安。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过继到我姐姐的名下,对外必须宣称是试管婴儿,是我姐姐亲生的。”
伊杨十分惊讶,十分不解:“为什么?她们想要孩子大可以自己去做试管,你们家不是没有这个条件。”
“沈怡中刀了,生不了,我姐姐身体弱,做不了。”
知道内情的伊杨觉得可笑,甚至是滑稽。
“你倒是大方,送什么的都有,没听说送孩子的。”
郑彦的脸上平静的看不出一点儿情绪:“因为她是我姐姐。”
伊杨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讥讽:“哪个姐姐?”
“孟醒。”
伊杨嗤笑一声,坐在桌前晃着眼前的酒杯,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今晚的事情实在是超乎出她的预料。
“生完孩子,然后呢?”
“然后?”郑彦被问愣了,他在十年的挣扎中早就放弃了组建正常家庭生活的奢望,现在被伊杨失望又窘迫地看着,他低下头逃避开这种对视,“然后我们就结婚,生孩子,过日子,像普通夫妻一样。”
“你能跟我正常过日子吗?”
“伊杨,你把我视作目标的这些日子,动过一丝一毫的真情吗?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
她戚戚然地笑了一下,满是自嘲和悲凉,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很现实,是我接触的所有人里最现实,目标最明确的一个,所求不多,我刚好可以给你。”
伊杨认命地点头,她突然想起房姿当初警告她的话——别自作聪明,**是会被人一眼看穿的,只要被人看穿无论怎么伪装迟早都会是砧板上的鱼,到头来只会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一语成谶,想来,真是讽刺。
正当她恍神的时候,郑彦的电话突然响了,他瞥了一眼,拿起手机接听了。
“怎么了?”
“哪呢?”
“文荣路这边‘二斤二两’的酒吧。”郑彦说道。
“我就在文荣路上,过去找你。”
“好,到了打电话,我出去接你。”
电话挂掉之后,伊杨的脸抽动了一下。
“谁要来?”
“我朋友。”
“那我先走?”伊杨试探道。
“好。”
郑彦的表情还是没什么波动,甚至连起身送一下的动作都没有了,跟之前接触的他完全就是两个人,陌生到伊杨都不认识了。
打电话的是个娇俏的女生,进门时正好跟要走的伊杨擦肩而过,她只看了一眼,便嗅到了危险,干脆又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偷偷观察着郑彦那桌的情况。
娇俏的女生是目前怡梦基金会的负责人赵誉,也是帮助沈怡把她父母给送进监狱的人,跟郑彦更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进门看到他的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在他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一下。
“有心事?”
“嗯……正好你来了,陪我喝点。”
“好啊,正好我心里也烦得很。”赵誉伸手招来了酒保,点了几瓶后又满脸讨好地靠了过来,“你今年再帮我一次,最后一年了,求求你了,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你就帮我过了这关吧,求求你了……”
郑彦满脸无奈:“你今年说的话跟去年一样……赵誉,我真装不下去了,你干脆跟你妈坦白了吧。”
“我妈上次撞破我和女朋友的接吻之后,直接躺进了医院,你也知道我只有妈妈了,怎么还敢坦白?”
郑彦为难地频频摇头:“那我也不能一直陪你回家,什么时候是个头?骗能骗一辈子吗?你每带我回去一次,你妈的希望就增加一分,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烦躁的赵誉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得相当豪放,喝完一杯又倒上一杯。
郑彦把她又要拿过来送到嘴边的杯子抢了过来:“慢点喝,我今天心情不好,没工夫照顾醉汉。”
敏感的赵誉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跟醒姐吞安眠药有关?她不会是发现你喜欢怡姐了吧?”
郑彦瞪了她一眼,恨不得把她的嘴给捂住,在他的认知里,这个秘密也只有赵誉知道了。
当年他们一块去参加一个公益项目,赵誉的电脑被偷了,只得借了郑彦的电脑来用,却不想使用网盘时点了自动登录,她浑然不觉那是郑彦的账号,点进去才发现了最新同步的照片竟然是一张沈怡的个人照。
她本不觉得有什么稀奇,本来就是一张很平常的工作照,可恰巧此刻进门的郑彦却做贼心虚,火冒三丈。
正是他的这种态度让赵誉起了疑心,当下只觉得他真小心眼,又不是故意窥探你的**空间,歉也道了,也没有看别的东西,至于这么生气吗?
她晚上躺在床上回想时却觉出不对劲来,存沈怡的照片本来就很不正常,要存也应该是存孟醒的照片,或者是存孟醒和沈怡的双人照,越想越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并不简单。
郑彦并不是一个没分寸的人,可这件事做的实在是太没分寸了。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天亮时一个疯狂的想法闯进脑海,最后在她的逼迫下郑彦终于承认。
当时她只觉得五雷轰顶,但郑彦是她多年的朋友,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终是于心不忍,只能替他守口如瓶。
而今天的脱口而出确实是有些口不择言了。
郑彦慌不择路地警告哀求:“赵誉,这不是件小事,我姐姐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已经万劫不复了,你别再提了,我求求你了,你忘了吧,你忘了这件事行不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我真的……”赵誉知道他有多么煎熬,多么挣扎,痛心地抚着他的肩膀轻拍,“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对不起……”
郑彦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他抓起桌上的酒杯像喝水一样往下灌,压下心中的恐慌和难过。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道德的审判,这件事终将把他给完完全全地吞噬掉。
伊杨在后面看着两个人亲密的动作和神态,心中更是慌乱无比——原来她不是郑彦唯一的选择。
这样的误会,让伊杨陷入了更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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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剑走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