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酒馆打烊时，脚步发虚的两个人从酒馆里互相搀扶着出来。
醉醺醺的赵誉看着他沮丧的样子，蹲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走，嘴里还念叨着她挥之不去的心事:“你就帮帮我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再跟我回一趟家，就初一一天，只待一天……我妈妈真的很喜欢你……求你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被求了一晚上的郑彦心理防线濒临崩溃，他挨着赵誉坐在了街边，掏出一根烟来垂着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失控。
“赵誉，我每次看到阿姨眼里的希望，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连续三年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今年再去，真的会露馅的。”
“最后一年，真的是最后一年了……”
“每一年你都说是最后一年！”
赵誉痛哭着抓着他的胳膊，她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真的是最后一年，这次是真的，你相信我……”
郑彦情绪激动地甩开她的胳膊，这就是个无解的循环，他能感觉到情况越来越复杂，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心软帮她解围。
现在围没能解开，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今年过去了，明年呢？你要骗到什么时候？？！！”
赵誉因他突然的吼声也崩溃了，吼得比他还要惊天动地:“所以我说让你跟我结婚！！你能跟父母交差，我也能跟我妈交差！！”
无路可走的郑彦突然安静下来，他又像找到猎物一般地盯着赵誉，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躲在暗处观察的伊杨不禁屏气凝神。
她不知道两个人刚才在争执什么，可他们喊的内容却听得一清二楚，这样的安静让她觉得不妙，不仅是她，还有被郑彦盯得清醒了几分的赵誉。
“你要跟我结婚？”赵誉难以置信地试探道。
“我需要一个孩子。”
“你需要？”
“对，我需要。”
喝了酒的赵誉头脑转得很慢，她不理解，可这句话即便是清醒状态下也很难被人理解。
她拿过郑彦手里攥着的烟盒，借他的火点上冷静了几秒。
“什么叫你需要？我怎么跟你生孩子？”
“我不会碰你，结婚以后我找医生开生育障碍的证明，你去做试管，秘密生一个孩子过继到我姐姐的名下。以后的几十年我会扮演好丈夫和女婿的角色，你和你女朋友再也不必整天提心吊胆被突然拆散，安心地去过你们的日子，我替你挡住一切会伤害到你们感情的事情。”
条件不可谓不诱人。
赵誉的酒醒了大半，她夹着烟低头思虑良久才终于开口。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姐姐被逼得吞了药，一个孩子能让我妈不整天忧思重重眉头紧锁，让我爸不跟着担惊受怕，也让我姐姐她们能够平静安稳地过她们的日子，我也没办法了，我的处境比你还要煎熬，日夜煎熬……”
伊杨又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她壮着胆子向前移动两步，悄悄移动到了离他们三米远的一颗树后，试图再了解多一点的信息。
可两个人的声音很小，她无论多努力就是听不到，也不敢再往前移动了，只能看着两人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最后相互倚靠在了一起。
“郑彦，对不起，我为了让你救我提出结婚，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办法跟你生个孩子再送出去，这不仅仅是你碰不碰我的问题，还有我女朋友，她……她……她没办法接受的……对不起……”
郑彦在她的痛哭声中觉出自己的荒谬来，他好像是走火入魔了。
“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主意，以后你离我远点，对不起……”
赵誉痛心地环抱住眼前这个跟她一块走到死路里的朋友:“你别这样行不行？我知道你难受，可别这么为难自己行不行？”
郑彦枕在她的肩膀上，情绪完全崩溃了:“这他妈听起来像个恐怖故事，可我就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亲姐姐的女朋友，还他妈沉沦了十年之久，说起来真是恶心！”
“不恶心，只是爱上了一个不属于你的人，你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了，会出事的，会出事情的……”
郑彦闭上了眼睛，头疼欲裂，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伊杨在徒劳无功中黯然离去，现如今，一切事情都明晰了，不必九曲十八弯地再打哑谜了。
郑彦需要婚姻，需要孩子，不需要爱，不需要妻子。
那么她伊杨呢？
她想要在卫京立足，也想要个正常的家庭，为什么命运总是给她出这种附加题，开这种不入流的玩笑。
年二十九的晚上，上完最后一个白班的伊杨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二斤二两”的酒馆里。
郑彦还是坐在两天前的位置上等她，连姿势都一模一样，左手放在杯身若有所思地看着虚空，右手夹着一根烟，看到她来了之后只是淡淡地把旁边的椅子拉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约我出来有事情？”
伊杨点头，她反复想了两天，终于下了决心。
“我可以和你结婚，可以过继一个孩子给她们。”
“什么条件？”
“我要你大张旗鼓地追我，要风光大办我们的婚礼，要你手里一半的股权，如果你想利用完我就离婚，你必须净身出户。”
郑彦考虑着她的条件，片刻才开口:“除了股权，什么都行，如果我们有第二个孩子的话，我可以给他一半的股权。另外我在同历区有一套大平层，可以加上你的名字，车随便挑。”
伊杨咬着后槽牙，忍住掀桌而起的冲动。
“你把我当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我就把你当什么。”
郑彦端着酒杯微微抿了一口酒，心里清楚这件事已经成了，没有再拖着的必要了。
“如果你愿意各取所需，我就把前提说明，我们必须奉子成婚，婚前财产要公证，而且必须签婚前的财产协议、保密协议。”
“你防着我？”
“这是件大事，我要确保万无一失。”
伊杨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冷漠和无情，被他的表现出来的温柔和妥帖欺骗了太久，以至于还在心存幻想，不禁浑身冷得发抖。
“我不同意奉子成婚！”
“不可以，你不怀孕，我家人不会同意我们结婚。”
“郑彦，你想过奉子成婚外界会怎么说我吗？会怎么议论我吗？”
郑彦面对她愤怒的诘问依旧没什么情绪的波动，好像是早已经想到了所有的应对方法。
“我会在未来备孕的日子里，大张旗鼓地追求你，反复地跟你求婚，你也可以反复地拒绝我，绝对会给足你面子。”
伊杨毫无想象中的满足和得意，过去的一年来，她虽然因为郑彦的不主动、不拒绝而心急如焚，可有时也会为他的俊朗和妥帖而心动，也偶尔会幻想在这种算计中能看到一点点的爱情。
可现在想来真是可笑，真是幼稚。
原来自己在郑彦的眼里一直是枚棋子，同样把别人当成棋子的伊杨瞋目切齿地泼了他一杯酒:“郑彦，你会遭报应的！”
郑彦垂下眼眸，微微扯了扯嘴角，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脸。
“谢谢你的祝福。伊杨，我在等你的决定。”
一杯烈酒下肚，他们达成了合作。
郑彦带着伊杨出了酒馆，赶往今晚聚餐的地点——浙菜馆。
包厢内，大部分人还没有来，只有伍微和孟醒、沈怡三个人，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等着姗姗来迟的人们。
沈怡端着一杯热水放到孟醒的面前:“宝贝，喝点水，你嘴上又干得起皮了。”
“我一下午都没顾上喝一口水，当然起皮了。”孟醒扬手又把那杯水推了回去，“你想让我喝水，必须得求我才行。”
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的伍微噗嗤一声笑了，抬起头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戏。
从和好那天开始，无论孟醒做什么事情，都要让沈怡求着才行，一件小事求个十来分钟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现在又听到了这个要求，不禁捏得拳头咔咔作响，可依旧端着杯子送到了她的嘴边:“求求你！喝一口！喝一口吧！不喝就干死了！”
“嚷什么啊？不喝了。”
“我看你他妈真是要把我气死才肯罢休！”沈怡一把箍过孟醒，捏着她的嘴把水杯怼到了她的嘴边，生灌进去一口威胁道，“再不好好喝水我可就生灌了！！”
被灌了一口水的孟醒一改刚才的任性，露出了一副享受的表情，笑眯眯地像小狗一样往她的怀里蹭:“灌着喝就是比喂着喝舒服，还要喝，还要喝，要怡怡宝贝灌着喝，灌嘛，灌嘛，生灌嘛。”
伍微失望地翻了又在起腻的两个人一个白眼，上手把快要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扒拉开:“我呸！呸呸呸！我求求你俩，能不能别总是当着我的面亲热！我是一个外人哎！你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玩你们小情侣这一套？！”
“房间里又没有人，为什么不能玩，我们……哦……痛死了痛死了……怡怡宝贝……怡怡宝贝……”
沈怡无动于衷地看着两个人打闹，而罕见落了下风的孟醒没等来援助，就张着嘴开始咬人，很快就扭转了形势。
郑彦推门时，正好看到洋洋得意的孟醒坐在沈怡的腿上冲着委屈揉胳膊的伍微示威。
三个人都坐在背靠门口的位置，谁也没注意到身后的两人。
“今天是我咬你，再敢打我，我就放怡怡宝贝咬你，怡怡宝贝是我的大狗狗，嗷呜一口，就能把你吃到肚子里。”
“幼稚鬼！”
孟醒气哼哼地突然一巴掌拍在沈怡的头上:“去吧！大狗狗！咬她！把她吃到肚子里！”
“好啊！”
沈怡毫不含糊地一口咬在孟醒的脖子上，任凭她怎么挣扎吵闹也不松口，乐得伍微在旁边哈哈大笑。
推门的柳茵推了一把站在门口的郑彦:“挡着门了，怎么不进去？里面又打架了？谁跟谁啊？”
柳茵身后跟着一群人，他们兴冲冲地进来把还在打闹的两个人围了起来，和笑得直咳嗽的伍微一起看戏。
终于挣脱沈怡怀抱的孟醒委屈巴巴地揉着自己的脖子，泪眼汪汪地看着周围这一圈幸灾乐祸的人，又恶人先告状地扑到了沈怡的怀里倒打一耙。
“你去打他们，他们看见醒醒宝贝受欺负了，都在幸灾乐祸。”
柳茵把她从憋笑的沈怡的怀里拽出来摁到凳子上:“看来你平时真的是作恶多端！真的欠揍！”
“胡说！要不然打你！”
“可厉害死你了。”
一群人说笑着落座，孟醒这才看到跟着郑彦坐的伊杨，嬉笑的神情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这是私人局，这帮人都是平时极亲密的朋友，可郑彦带着伊杨来了。
众人觉出不对来，顺着孟醒的目光看了过去，脸色都变了几分，都是多年的朋友，一打眼就明白是什么情况。
他们心里在惊讶，惊讶这两个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
伊杨窘迫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郑彦云淡风轻地直视着这些探究的目光，他要带着伊杨出入这些场合，为他们日后的结合铺垫。
他要顺理成章，不要让两个人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愧疚和亏欠感。
“我今天去医院拿药，正好碰到伊杨学姐了，就邀请她一块过来吃饭，忘记提前跟大家说了，不好意思啊。”
孟醒目光炯炯地看着郑彦:“拿什么药？你怎么了？”
“我最近有点失眠，开了点安神助眠的。”
沈怡摁着孟醒的肩膀坐下，事已至此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人难堪。
“不要对安神药形成依赖。我们跟伊伊也好久没聚过了，正好借过年的功夫一块聚一下，伊伊，欢迎你，放开玩。”
伊杨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谢谢。”
那顿饭吃得别别扭扭的，餐桌上的氛围始终是沉闷的，一向是话题中心的孟醒没有了说笑的心情，而其他人更没办法把饭桌当成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了。
饭桌上，只能看到郑彦自如却又得体地照顾伊杨，给她倒酒布菜，夹菜时摁转盘，递纸巾，无微不至，而伊杨则表现得很疏离，一句谢谢不知道说了多少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