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药

小孩儿在医院住了两周之后终于彻底好了起来。

出院这天上午,安安穿着浅绿色带着蝴蝶翅膀的小裙子,头上戴着水仙花的花环,右手拿着印着玫瑰图案的气球,左手抱着维weini尼熊,可爱俏皮。

“姥姥,我想让妈妈们看看我漂不漂亮,姥姥带我去吧。”

“宝宝,妈妈她们都在工作,等她们下班回家以后再看啊。”

小孩儿摇头,抱着孟母的腿开始哀求撒娇,最后如她所愿,达成了只远远看一眼的约定。

沈怡查完房就被一个家属拦在了病区,反复询问关于手术的问题,她耐心地一一解答,等在旁边的佟焱脸上有点挂不住,有些话即便她跟患者及其家属说了一百遍,也不如沈怡说一遍管用。

解答完毕后,沈怡并肩跟佟焱往办公区走。

“沈医生,这些问题我真的都已经解释过了,不好意思,又耽误您的时间了。”

沈怡的心情相当不错,她喜欢跟患者及其家属近距离接触,每每都能从这种交流的时刻汲取力量,所以更不可能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如果佟焱足够了解她的话,就知道有些事情完全没必要解释。

她笑着开解佟焱:“我知道,我还是住院医时也经常碰到这样的情况,很正常。”

“您的抗压能力和心态真好,什么都压不垮您。”

沈怡又轻笑了一声:“如果你能在骨科待满一年,就能锻炼出来了。昨天晚上看你十点多还没走,手里有这么多工作吗?”

自从安安生病之后,她基本上都是住在医院里,昨晚上来拿东西时,正好看到佟焱还在办公室里工作,下楼时才发现值班室的黑板上并没有她的名字。

佟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有,是我自己想多加会儿班,我必须得留在骨科。”

“肯定能的……宝宝,过来。”

佟焱愣了一下,看向她时才发现她叫得是一直扒在墙角站在楼梯间的小孩儿,不禁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脸红了两秒。

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在离她还有一步远的时候停下美美地转了一个圈,仙气满满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而飘飞起来,背后的两只翅膀晃动得像是振翅欲飞一般。

小孩儿害羞又期待地问道:“妈妈,姥姥给我买的,漂亮吗?”

“真漂亮,又飘逸又优雅,是最美丽的小仙子。”

孟母拉住要往沈怡身上跳的安安:“你先工作吧,我先带着安安走了,晚上跟醒儿一块回家吃饭。”

沈怡微微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好,阿姨辛苦了。”

“哪里的话。”

孟母微微点头,表情不自然地抱着不断拿手给沈怡飞吻的小孩儿离开了。

她以一种奇怪却又顺理成章的方式和沈怡达成了和解,在她心里,这是第一次如此放心地把孟醒和安安交给她。

回想这么年的往事,每当在她们一头雾水、无头苍蝇乱撞的时候,总有沈怡的身影,抛开固有的成见来看,二十多年来,她对孟醒一直不错,对安安也不错,对孟醒的家庭更是做到了忍耐和尊重,眼见就要入土的年纪了,有些事也没必要揪着不放了。

沈怡回应着小孩儿一刻不停的飞吻,看着她们的背影没入楼梯拐角时才笑眼弯弯地转身回了办公室,而一直在旁边等着她的佟焱无奈地耸耸肩,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今天的工作。

她们两个的差距还是太大了,以至于沈怡压根就看不到她。

晚上下班时,沈怡一出医院的大门就立刻双手环抱住了低着头玩手机的孟醒,拱在她的脖子上委屈地蹭蹭。

“你怎么不理我?我都一天没有见到你了。”

孟醒冷漠地“嗯”了一声,继续低着头。

沈怡变本加厉地在她脖子上蹭,甚至开始咬她的下巴和耳垂,忍无可忍的孟醒伸手在她的头上拍了一巴掌。

“大街上,给我注意点!”

“你怎么总不理我?”

“我不愿意理你,腻腻歪歪的。”

沈怡夺过她的手机,上下滑动着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你为什么宁愿跟别人聊天也不理我?中午不理我,晚上还不理我。”

“因为我可真是烦你了!”孟醒伸手拧拧她的耳朵,拿过手机调到两人的聊天界面,“你看看你午休时给我发了什么东西,大概有一百条消息,全是奇奇怪怪的表情,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第一条消息说了爱你,第二条又说了一遍,结果等了半小时你也不理我不回我,只能小小地骚扰了你一下……”沈怡突然靠近屏幕,脸色骤变,伸手狠狠捏住了她的脸,“你怎么把我设成了免打扰?”

“因为你用垃圾信息轰炸我。”

“那我说爱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半小时不回?”

“当时我正在吃饭啊,看到的时候你就开始信息轰炸了。”

孟醒的振振有词让沈怡无法反驳,只能气哼哼地拿出手机也把她设成了免打扰。

“我才不相信你半个小时之后才看到的鬼话呢,你回微信的速度我心里还能没数?你就是成心的!成心不回我!我也把你设成免打扰,而且要取消你的置顶。”

她气哼哼地边说边操作,操作完成之后甩开她的手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

四月末的天气凉爽舒适,微风吹拂在面部,她们漫步在医院边的林荫小路上,一前一后。

走在前面的沈怡傲娇地向后伸了伸手,后面的孟醒忍着笑小跑两步上去牵住,还没牵实就被甩开了。

“拉我手干嘛?讨厌!”

孟醒就小跑两步走到她的前面,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向后伸伸手,像逗猫似地“喵喵”两声。

“牵小猫的手。”

沈怡傲娇地哼了一声,坚决不肯伸手。

“牵漂亮小猫的手。”

还是没有回应。

“牵漂亮小猫修长、纤细、灵巧、优雅的小手手。”

沈怡心花怒放地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被她轻轻一拉两人恢复成了并肩而行的状态。

“怡怡宝贝。”

“嗯?”

孟醒偏头看着她眉眼带笑,伸手撩了撩她耳边的碎发:“怡怡宝贝,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可爱?”

“我知道啊,可是可爱有什么用,不还是被人冷落,被人设成免打扰,被人给气吗?”

“你现在这样更可爱了。”

“我知道啊,可是可爱有什么用……”

沈怡又认认真真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孟醒笑着在她的脸上的吻了一下,刻意制造出一声响亮的吸吮皮肤的声音。

“可爱的人就会被我亲,这就是可爱的用处。”

沈怡傲娇地挑挑眉:“勾|引你的小招数罢了。”

“再勾|引勾|引我。”

“等晚上……”

沈怡冲她眨眨眼睛,好像要引人无限遐想的样子,但没想到孟醒一秒破防,手臂撑在她的肩膀上恨铁不成钢地点了两下。

“你的勾引特别像小学生跟家长要糖吃,一点儿也不成熟,一点儿也不诱惑,根本没有让人血脉贲张的效果,白长了一张这么英气的脸,白搭,白搭。”

沈怡又无所谓地挑挑眉:“我不能跟你撞型,抢了你的饭碗,你干什么呢?”

“大言不惭。”孟醒伸手在她的胸前背后各拍了一巴掌,“小胸,小屁股,要不是长了一段好腰……”

沈怡挥着手指否认:“说小胸可以,可是小屁股完全属于你捏造,我这叫圆润、紧实,腰臀处的曲线更是被多位健身教练赞美过,某个总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人的坏蛋也是赞不绝口。”

“是吗?我要验一验才知道你有没有吹牛。”

孟醒的手贴着她的后背开始慢慢往下游走,刚到腰部就被沈怡一把抓住:“晚上才能验,现在只能看,不能验。”

“好,那我就去身后看。”

“看呗,我又不怕看。”

孟醒欢欢喜喜地跑到她的身后,一开始沈怡还冲她欢快地摇屁股,可没坚持一分钟就开始不会走路了,怎么走怎么别扭。

孟醒在后面扬着音调冷嘲热讽:“呦呦呦,不怕看的人怎么开始同手同脚了?”

“讨厌!你欺负小猫,我必须得狠狠咬你一口!”

沈怡扑过来搂住她,狠狠地在她的肩部咬了一口,作势作样地抹抹嘴。

“臭血臭肉臭孟醒。”

被咬的人做出了一副享受的样子,伸手捏捏她的脸:“既然我这么臭,你怎么还搂着我啊?”

“臭到极致就是香喷喷,所以你现在变成了香喷喷的好宝贝。”

沈怡在她的脸上亲热地蹭蹭,越蹭越起劲,最后绕到她的身后,一下就跳到了她的背上,搂着她的脖子继续蹭。

孟醒无奈地背着她,被蹭得火大可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到孟母家的小区门口时,沈怡才终于不那么腻腻歪歪的,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孟醒的身边,甚至还低头整了整衣服。

“你怎么不蹭了?得亏我没有化妆,要不然全让你给偷去了。”

“哼,我既成熟又稳重还多金,怎么会觊觎你那点化妆品。”

孟醒撇着嘴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挽上了她的胳膊:“多金的小宝贝,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

沈怡伸手按了电梯:“没问题啊,咱们之前的想法不就是这样吗,先在市区买一套,然后在城郊买一套带花园的别墅,以后度假、周末都可以去城郊。”

孟醒长长叹了一口气:“又要花好多好多钱,哎,要是有人白送我们一套该多好啊……”

沈怡笑着捏捏她的鼻子:“你可真会精打细算!平常就四处占人便宜,现在还幻想别人送你房子。”

“要不是我这么会精打细算,这么会占便宜,家早就让你给败光了,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女人!呸!呸!呸!”

被连呸几声的沈怡赧然地笑了,她虽然不管钱,但手里的钱也从来没断过,自从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之后,她童年被过分压抑的消费习惯就彻底被释放了,大手大脚得甚至于有些盲目。

而孟醒却非常懂得该如何去理财,愿意去钻研财经方面的知识,这些年跟着伍微一块大大小小做了不少投资,前前后后也赚了不少。

沈怡负责挣出第一桶金,孟醒负责让第一桶金翻倍,两人在资产管理方面也算是天作之合。

孟醒拍着她的后背进了屋门,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玫瑰香味儿,客厅地面上铺满了玫瑰花瓣,墙面桌子上也全部都是玫瑰花束,远处还挂着“庆祝安安大朋友健康出院”的红色条幅,二老真的给安安准备了一座玫瑰园。

戴着玫瑰花环的安安在屋里一溜烟地跑出来扑到她的身上。

“妈妈,为什么小妈妈一直拍你后背?”

“因为妈妈的后背有点痛,让小妈妈给我按一按。”

“我也可以给妈妈按。”

安安伸着小手在她的后背杂乱无章地拍,虽然力道不重,但拍了几下后还是有微微痛感传来。

沈怡抱着她来到插满了玫瑰花的客厅,在厨房里忙活的孟家父母因为这清脆的巴掌声而同时探出头来。

“叔叔阿姨好。”

孟母微微点头,又回到了厨房,孟父则出来招呼她们。

想去厨房帮忙的沈怡被孟父拦住,她端正且局促地抱着还在给她拍后背的安安坐下。

孟醒则非常自如,脱了外套就盘腿坐在了沙发上,从坐下就开始盯着孟父,看着他蜡黄瘦削的脸色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种打量让孟父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些发毛,神情也开始不自然起来。

“醒儿,你喝点水?”

“我不喝水。”孟醒收回了目光,“爸,你看着点安安,我和沈怡回房间换睡衣。”

“好。”

两人回到房间后,孟醒的心里还在纳闷。

“沈怡,你有没有觉得我爸的脸色特别不对劲。”

“觉得,好像是生病了,你去他们卧室看看有没有药或者病历之类的东西。”

孟醒把一套睡衣递给她:“你出去帮我看着点,我现在就去。”

“嗯。”

换好衣服的沈怡又重新坐回了客厅,她和孟父一块逗着安安玩儿,可却迟迟等不来要去探索一番的孟醒。

没有丝毫意外,孟醒在卧室的抽屉里找到了治疗胰腺癌的西药,还有一些补气养血的中药包。

她双手颤抖着把西药名一个发给肝胆胰外科的朋友,请他根据这些帮忙判断一下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得到的结果自然令人沮丧,她知道胰腺癌是癌症中最难根治的一种,而且一旦发现很有可能就是晚期,可知道跟心存侥幸是两码事。

她滑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攥着药瓶痛苦地大口呼吸,她的人生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离别时刻,她每天在医院里见惯了生离死别,可当死神盘踞在亲人头上时,只觉浑身冰凉,难以接受。

她从卧室出来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只是脸色苍白,双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眼睛里忧虑重重,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

孟母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疑惑地伸手在她头上测了测温度:“感冒了?脸色这么差?安安刚好,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没事,最近有点累。”

沈怡看着她的脸色心里也跟着一沉,事情肯定非常不妙,她们的生活永远是问题叠着问题,无止无休。

孟父把低着头玩玩具的安安接过来抱在腿上,自从得知生病后,就分外留恋珍惜和小孩儿相处的时光。

他不敢过分热情,也不敢让安安过分依赖他,离别终有时,他害怕安安太小,会难以接受。

坐定的安安小手指着沈怡面前的一盘孜然羊肉:“姥爷,我妈妈不吃羊肉,不可以放在她面前。”

“没关系,没关系……”沈怡摆着手苍白地解释。

孟母端着面前的牛肉换到了她的面前,把那盘羊肉放到了孟醒面前:“你还是吃不了羊肉?连味儿都闻不了?”

沈怡尴尬地摇头:“味道可以,正在尝试着慢慢接受。”

“都这个岁数了,接受不了也没必要强迫自己了。”

“嗯……”

餐桌上又陷入了一种迷之尴尬的氛围,孟醒心里装着事,孟父一心喂安安吃饭,剩下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谁都不适应这种陌生的和解。

和解来得太迟,太突然,两个人谁也没有做好准备。

吃完饭,孟醒就抱着还要出去玩的安安进了卧室,连哄带骗地让小孩儿睡着了。

她拉着沈怡的手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门轻轻关上的时候,才偎在沈怡的怀里抽泣,释放了真实的自己,恐慌、不舍、焦虑、难过、无措。

“宝贝,你看到什么了?”

“应该是胰腺癌……”

沈怡的整个身体瞬间僵硬了:“胰腺癌……”

孟醒的脸上还挂着泪,可怜地抬眼看着她:“应该已经是晚期,开始保守治疗了。”

她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垂头丧气地等着出去散步的两个人回家。

他们有说有笑地回来时,还未意识到有什么异样。

孟母搀着孟父的胳膊一边在玄关处换鞋一边对着屋子里说道:“醒儿,大后天我跟你爸爸打算去爬趟永伽山,安安的身体总是这么弱,听人说永伽山挺灵的,我们去给她求个平安符回来,你给我俩把机票买了。”

孟醒看着玄关处晃动的黑色风衣的衣角,突然间就湿了眼眶,过去四十年的回忆突然在这一刻全部翻涌了上来,让她的心如同碎掉一样难受。

孟母疑惑地过来推推她:“听见没有,给我俩定张机票,返程的先别定了,我们爬完山再去玩一玩,见一见老朋友们。”

孟醒低头抓着水杯,紧紧地皱着眉竭力忍着眼泪:“嗯我知道了……”

语调里的哽咽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孟母疑惑地低头撩开她的头发:“谁又惹你了?从吃饭的时候就开始没个好脸,这又是冲谁?”

“冲谁冲谁冲我自己行了吧!”

孟醒推开孟母,快步走回了卧室,她本想劝孟父接受治疗的,可她也知道一旦住院治疗就别想在住院,受尽折磨也最多能延续一年的生命。

她说不出口,实在是说不出让他们放弃保守治疗的话。

生命最后一程的意义到底是用尽医疗手段延续生命,还是利用有限的时间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没办法从自己的角度去下这个结论。

沈怡站在一头雾水的孟父孟母面前,尴尬谨慎地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叔叔、阿姨,是我惹孟醒生气了,她是冲我,你们别多想。”

孟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你去看看她,一天天的……”

“好,您早点休息。”

深夜的卧室门,孟醒辗转反侧睡不着,脑海里被这件事填得满满当当,最后她突然坐起身,沈怡也敏感地跟着坐了起来。

“宝贝,我陪你出去走走?”

“你在家里看着安安,她病刚好,身边不能没有人,我去找郑彦谈谈。”

孟醒从桌子上拿过手机,找出那个久未联系的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姐姐,怎么了?”

“睡了吗?”

“没有。”

“出来,有事找你谈,我在咱们以前常去的那个酒馆等你。”

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穿上衣服就跑了出去,沈怡想跟出去,可又不放心安安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只得作罢,躺在床上忧思重重地干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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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不醒
连载中芦莫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