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伊杨和郑彦并肩躺在星空下吐露心声时，突然接到了沈怡的电话，她叫郑彦回去开会。
接到电话的郑彦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一改刚才的惆怅，神采奕奕地赶到了在院子里一个小方桌上临时成立的会议桌。
郑彦刚坐定，沈怡便直接问道:"彦彦，咱们的定向资助名额还剩几个？"
醒醒教育有限公司把资助地区按照地理位置分为了四个片区，每个片区给了三十个名额，这三十个名额再平均分配到各个乡镇县，旨在为极端贫困的家庭子女提供整个教育阶段的教育基金。
"全用完了。"
沈怡惊讶地抬起头来，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全用完了？？"
"对，广阳片区是全国最贫困的山区，符合条件的孩子太多了，名额一早就用掉了……"
沈怡听着他的解释越来越不耐烦，火气越来越大。
义诊才刚刚过半，就出现了名额用完的情况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如果此次的公益行只有一个片区还好，但这次是四个片区联合行动，根本没办法再向公司要名额，否则就会出现名额分配不均，无视规则的情况，最后的结果还是会让主管负责人难做，让伍微难做。
"你先把名单给我看看。"
沈怡看着那份名单脸色越来越难看，抬眼看向郑彦时，眼里仿佛有把把利箭要将他穿膛破肚:"这是你们团队定的名单？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郑彦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会如此让他下不来台，眼里带了丝怒色:"你觉得不合适？"
"是，你既然知道广阳地区属于极端贫困区，就应该在定名额时谨慎一点，把名额给最需要的孩子。因为广阳地区贫困，所以国家给予的教育扶持力度非常大，一般贫困的家庭完成义务教育完全没有问题，而我们定向资助的标准所规定的极端贫困放在广阳就是一般贫困。你和你的团队完全沿用老办法，不知变，不图新，不深入调研，不分辨事实，这就是浪费资源，浪费名额！"
越说越气的沈怡一把将手中的钢笔拍在了桌子上，孟醒一直在旁边捅她，让她注意措辞，可气头上的沈怡压根就无法顾及，一股脑地全部都说出来了。
场面立刻就僵住了。
这是她最看重的事情，她无法顾及任何人的面子，在她的眼里，此刻的郑彦并无任何多余的身份，只是团队的一个负责人而已。
所以她更加气愤，更加步步紧逼:"郑彦，在公益行刚刚过半时就出现在名额全满的情况，你认为合适吗？尤其是在广阳地区！你让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开展？我一早就说过定名额要思虑周全，等行程全部结束再定也来得及，为什么要这么草率？！"
郑彦被她逼问得无处遁形，顾左右而言他:"你想给把名额给今天的小妞？"
桌上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相当于直接指责沈怡为个人行方便而谋私。
但沈怡却异常坦荡。
"我想把名额给大妞，小妞才五岁他爷爷身体康复之后完全有能力供养，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名额已经全部被用掉了。"
"且不说有没有名额，我不认为有给大妞的必要，她已经辍学多年，按照她的年纪该读初二了，可她只读到了三年级，背后还有家庭要供养，即便我们把名额给了她，她也无法全身心完成学习，也会是一种浪费，是不合适的。"
郑彦把电脑从她面前拿过来，看着名单做了个决定:"我会给小妞留一个名额，既然你指责我们团队工作失误，那么由我个人来负担小妞的一切开销，接下来再有符合条件的孩子也由我来承担相关费用。"
沈怡的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情，又体会到了多年前孟父出车祸时一样的心情，孟醒一个人奔走，他不知所踪。
"你是真的不懂我们为何要费钱费精力费时间的去做这件事，真的无知，真的狭隘，也是真的高傲！"
沈怡扫了一眼桌上低着头的众人，面容冷峻，语气不可商量:"明天早上九点之前每个人给我一个可行的方案，方案必须包括如下两方面——一，义诊下半程遇到类似家庭的解决办法；二，大妞名额的解决方式。恳请各位不要再跟我提这种赌气式的方案，散会！"
沈怡拿着手机转身进了房间，对着电脑开始考虑接下来的工作该如何开展。
孟醒自然是去给她处理烂摊子了，她追上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郑彦:"彦彦，你听我说，她真的是对事不对人，你跟她工作这么久了，应该知道她的脾气的，今天这件事她确实是态度不好，但也是为公，你理解一下。"
郑彦突然转头，面色严肃:"姐姐，她一直看不上我对不对？"
孟醒被问愣了:"你在说什么啊？"
"我知道沈怡一直把我当小孩，今天她训我就跟训小孩一样，为什么要这样？！！我这么多年一直在认真做事，怎么就让她这么瞧不起我？！！！"
十多年来，郑彦从来没有如此崩溃过，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以至于让孟醒一时间也无法接受。
"彦彦，没有，你误会了……"
郑彦没听她的解释，直接把她关到了门外，任凭怎么叫门也无济于事。
孟醒失落地转身回了她们的房间。
伊杨在她走后敲开了郑彦的门，她躲在一辆板车的后面围观了全程，知道此刻的郑彦多么需要倾诉。
果然，在经历刚才星空下的那一个小时后，郑彦把她当成了朋友，而此刻的郑彦又是脆弱的、糊涂的、慌不择路的。
"我一直想成为沈怡那样的人，我佩服她，仰慕她，智商高、头脑清晰、目标明确、手段果决，做什么事都不拖泥带水，什么事都能做好，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看着她的背影在努力前行，就为了有一天能让她看得起我，可我现在被她贬得一文不值，无知、高傲、狭隘，三个词把我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全部都抹杀了。"
郑彦痛苦地把手插进头发里，他被自己仰慕多年的人完全否定后，已经再无理智。
"大妞已经辍学多年，已经不适合再接受义务教育了，就算读也无法专心致志，无法兼顾学业和家庭，不如就把所有的机会和关注都给二妞，举全家之力供养二妞，我这样做不对吗？怎么就高傲了？怎么就无知了？怎么就狭隘了？"
伊杨扶住脆弱的郑彦，扮成姐姐安慰他:"你怎么会做错，你没有做错，你给他们家里想出了一条最合适的也是最有效率的路径，利益最大化不正是他们这些贫困家庭应该考虑的事情吗？沈怡太理想化了，你没有错，你是对的。"
伊杨一直在劝他，顺着他的话口开解他。
郑彦需要一个倾听者，伊杨就顺理成章成了那个倾听者，让伊杨误以为这就是这段感情的开端了，可深夜的一条微信引发的窥探却让她陷入更深的惶恐不安中。
头疼欲裂的郑彦被伊杨喂了一颗安眠药，刚躺下就收到了一条微信，屏幕上赫然显示了一行字——"师哥，下周末我们一起……"
好奇的伊杨壮着胆子拿他的手开了屏，打开了微信，看到了这条微信的全貌——"师哥，下周末我们一起回学校看看吧，我要离开卫京了，再一起聚聚。"
并无任何不妥。
可伊杨没有把手机放下，她开始翻郑彦的微信、电话簿、短信、相册、网盘等一切常用软件，筛选有哪些可疑的关系，她从来没问过郑彦是否单身，也不想问，不在乎，但知己知彼才能让她的计划顺利实施。
这些软件上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关系，只是找到了一个私密相册，她再次拿着郑彦的手指解锁时，被这个相册震惊了。
相册里全部都是沈怡的照片，吃饭时、打闹时、工作时、玩乐时，嬉笑怒骂，各样情绪，各种状态，相当丰富。
晴天霹雳……
郑彦已经单恋沈怡十年了，也知道沈怡是她姐姐的女朋友，更知道沈怡不可能喜欢他。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越接触越喜欢，他对沈怡的感情早就从仰慕变成了倾慕。
他每晚都在被这种背德的感情折磨，可白天一到，一看到沈怡，心就像长了腿一样，控制不住地往她的身上飞。
伊杨被震惊得手脚冰凉，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终于明白两个人中间的那层捉摸不透的膜是什么了，如果命运给伊杨一个机会，她绝对不会在这个夜晚翻开郑彦的手机，她宁愿永远也不明白。
现在倒是真相大白了，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把手机放回了原处，轻轻掩上门出去了，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宁愿沈怡喜欢郑彦，那样就会简单很多，可现实是沈怡不喜欢他，该如何去终结一个男人十余年的单恋，让他移情别恋，这个问题比拆散一对两心相悦的情侣要困难得多，难于登天。
而沈怡和孟醒则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沈怡正坐在孟醒的面前，跟她解释自己刚才的情绪为何会如此失控。
"宝贝，郑彦的一句不合适抹灭的是大妞这个人的人生可能性，我们来这里是干嘛的？不就是为了让那些被这座大山、被贫困、被生活困住的人们有第二个选择吗？我们是为了克服万难让他们走出去，而不是见到困难就退缩，听之任之让他们在这里困一辈子，我真的没办法容忍这样的观念。我可以接受失败，接受无能为力，但是接受不了没有尝试就放弃的失败。"
孟醒勉强地笑着伸手揉揉她的脸:"我知道，你不用费口舌跟我解释的。"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情绪，明天我去给他道歉。"
"如果是我，语气会更重，本来就是他团队的工作出现了纰漏，你给他道歉算什么事情啊。"
沈怡愧疚地抱住孟醒，把她抱到了床上，不住地摇头:"必须要道歉，我是姐姐，就要有个姐姐样。我生气的时候，有一个只比我大七个月的姐姐每次都会来找我道歉，逗我开心，那我比他大三岁，更要去道歉了。"
"傻瓜！"
孟醒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把今晚郑彦冲她喊的那些话全部藏在了心里，什么都没说。
她们趴在床上，彻底未眠，讨论了一整夜该如何继续开展工作，该如何让资源得到最合理的分配。
天亮之后，沈怡去找郑彦道了歉，说了些软和话。
郑彦顺着台阶就下了，尽管他依旧不认可这个做法，但也没有在再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把精力放在了如何补救这次失误上面。
中午，沈怡看了每个人的方案，谁也没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来，非常无奈地只能把这部分名额所产生的费用先交由基金会垫上，郑彦承诺在年底前给基金会募集到倍数的资金。
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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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