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柒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用自己的粗糙的逻辑和匮乏的语言，无法确切地形容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时愿莫非被什么邪物附身了吗？
修为这么高，得是什么邪物才能附身？
什么情况下，一个男人会给另一个男人亲手穿鞋袜？
想了半天，也只有父子之间，孩子太小，父亲帮忙。
褚柒思绪一片混乱：时景曜……想当我阿父？
时愿看出褚柒的走神，起身道：“方才失礼了。”
褚柒想：难道该说一句没关系？多谢你帮忙？
可是他自己有手啊？又不是两三岁小孩不会穿鞋。
“哦。”褚柒挠头词穷。
这一动作，不经意间，露了出腕上的避水珠手环。手环红绳衬的褚柒手腕极白，堪比上好的美玉。
时愿看到避水珠，眼神有些复杂：“你的手环……”
这手环甚是眼熟，像当年在天缘剑派山门前，褚柒要送给他的那个。且不知为何，手环上的避水珠散发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毕竟，斩魔蛟的事过去一百多年，魔蛟的内丹也早就被时愿炼化。时愿乍一看，还真没有把避水珠和魔蛟的眼珠子联系到一起。
褚柒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戴在手上的避水珠，这些日子都忘记摘下来。他道：“这个？前段日子找到的，刚好去除邪之时拿来用。”
“我记得这个手环有一对，另一个呢？”时愿回想起往昔，嘴角忍不住溢出淡淡的笑意。
“另一个送人了。”褚柒随口回答。
时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手不自觉握紧，指节发白：“送谁了？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啊？给小漠了，他日后碰到有水的地方，行事也方便一些。”
褚柒被时愿瞬间变脸搞得有点莫名，不知道他怎地就这么激动。
一百多年前，褚柒是曾经要把避水珠送给时愿，可他清楚记得时愿不想要，难道他不要，还不能给别人用了？
不就是一颗避水珠？
避水珠是很稀有，可天缘剑派作为人域第一大剑修门派，掌门首徒不至于馋这个吧？
真要喜欢避水珠，偌大的天缘剑派，总能找到一两颗才是？
听到是送给褚漠，时愿的表情才缓和了不少：“我这里也有不少宝物，特地给褚漠带的，早先他的生辰没赶上，就当做补给他的生辰礼物。”
时愿说着从腰间解下储物袋，递给褚柒。
那金色储物袋鼓囊囊，一看就知是装满了。
褚柒果断推拒：“不必了，怎么好收你的东西？”
本来就答应君萧、莫怀和孟裳要离时愿远点，这要是被他们知道两人见面，褚柒还收了对方一储物袋的宝物，岂不要糟？
就算没有师父他们叮嘱，褚柒打心眼里也并不想平白无故拿人东西。
褚柒总觉着两人之间隔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鸿沟，下意识想拉开彼此的距离。
许是孟裳经常在褚柒面前说时愿不是好人所致，现在褚柒看到时愿就觉得他像个披着人皮的吃人大虫。
师父、师叔和孟裳不会无缘无故讨厌时愿，再加上有那般多他和时愿不合的传言。饶是褚柒平日粗心大意，也猜得到肯定是早先结了什么仇。
时愿看着面上和善，行事、态度奇奇怪怪，万一哪句话不对，两人打起来。以如今褚柒的修为，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要被按在地上摩擦？
褚柒不用细想都知道危险。
时愿拿着储物袋还想说什么，就见褚柒匆匆从石头上跳下来就跑。边跑还边敷衍地喊了句：“时道友，我想起小漠喊我回去吃饭，失陪了……”
这才几时，吃的什么饭？
褚柒明显不想和时愿待在一处，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找。
时愿站在原地，目送着褚柒渐渐远去，似是有些怅然若失。
褚漠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褚柒早门派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传信也不回复。褚柒拉住山门前守门的小弟子问：“你们见到褚漠了吗？”
守门的小弟不过十五六岁，才入门派，拜了师父，辈分也小。见到是褚柒问话，拱手一礼，道：“褚师叔，褚小师兄清早就出去，不知去了哪里。”
“谢谢你。”褚柒道。
他转身又焦急地去问旁人，想寻个知道褚漠去向的。
就在此时，有个头上扎两个小揪揪，只到褚柒腰间的小童拉了拉褚柒的衣摆。
褚柒蹲下，摸了摸小童的大脑门，弯起嘴角问：“小道友，你有什么事啊？”
小童说话都有些饶舌，吐字不清：“我今天看见过褚师兄，他从一个师兄那里听说小荫山有灵药，去采药了。”
小荫山据说有凶兽沉眠上千年，因聚集了不少邪祟，寻常修士不敢轻易踏入。
褚柒瞬间心脏一紧，从怀里掏出一块饴糖递给小童：“谢谢你告知我。”
褚柒转身御剑，就飞去了小荫山。路上他以防万一，便传消息给孟裳，让她来帮忙。
“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怎么就喜欢往危险的地方钻？”褚柒拧眉无奈地嘟哝。
褚柒到小荫山以后就不断给褚漠各种传信，像个没头苍蝇般找了半个时辰，才收到褚漠传讯符纸。
褚柒赶紧顺着褚漠留下的线索找过去，就看到褚漠浑身是伤躺在一块巨石底下的缝隙里，小脸上都是灰尘，衣服也脏兮兮，混合着血和泥土。
褚柒都不知该如何心疼。
褚漠看到褚柒来找自己，眸子亮晶晶的，小脸上竟然染上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
“父亲，我现在中毒，需再过半刻才能活动双腿，可能要麻烦父亲等上一会。”褚漠语调平淡地说。
褚漠采药时碰上了守药妖兽，耗费几个时辰，受了不轻不重的伤才打败妖兽夺走灵药。妖毒顺着伤口侵入身体，以至于褚漠四肢僵硬，只能吞入了解毒丸，仓忙之下循着来时路，找了个石头缝钻进去，避免被其他妖兽发现，遭受袭击。
褚漠所中之毒不致命，却异常顽固，解毒丸也不能立刻发挥作用，需要耐心等待毒性消退，慢慢恢复行动能力。
最开始褚柒给褚漠传信，褚漠正与妖兽缠斗，抽不出时间回应。后来的传信，因为褚漠中毒手脚不听使唤，只能放置不管。直到方才，褚漠的上半身恢复知觉，才发出传信符，主动联系褚柒。
石头缝太小，只能容纳褚漠这样的小孩子，褚柒进不去。他用法术托着褚漠的身体从石头缝里慢慢移动出来，查看了褚漠的身体，确定全须全尾，五脏六腑均无大碍，才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褚柒训斥：“你为何要来这里？幸亏小荫山的凶兽还在沉睡，若是一不下心惊醒它，你还能有命在？”
褚漠辩驳：“那凶兽都睡了上千年，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
褚柒背起褚漠往回走：“以后不许一声不吭就跑出来，知道了吗？”
褚漠不安分地扭了扭身体：“父亲，放我下来，只需再等我一会即可，我自己能走。”
褚柒一拍他屁股：“乖，别闹。”
良久沉默无言。
“我才没有闹。”过了一会儿，褚漠把脸埋在褚柒肩头，语调闷闷地小声说道，“你以前从不背我，有一次我伤到腿，你不理我，还不让我哭，说男人不应该怕这点小伤。”
褚柒：“……我以前这般严苛？”
褚漠短短几句话，说的褚柒心里不是个滋味，忍不住又开始自我谴责。自从失忆醒来，他每次面对褚漠，都觉得亏欠太多，有些无所适从。
褚漠别过脸，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地委屈：“我知道父亲讨厌我。”
褚柒揪心：“我没有讨厌你。”
褚漠却并不相信褚柒的话，自顾自地道：“父亲失忆，才误以为喜欢我。父亲过去从不对我笑，也不喜欢抱我，为了母亲，还想弃我而去。”
在褚漠记忆里，褚柒以前偶尔才会过问一下他的修为和剑术，其他的一概不管，半丝温情也无。
那样冷漠的父亲，让褚漠生出被世间所有人厌恶，遗弃之感。
褚柒听到褚漠的话，低声道歉：“对不起，那些……我都不记得。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我只盼着往后能够好好照顾你。”
褚漠别扭又倔强地说：“我才不需要照顾，我能照顾我自己。我会变强的，强到任何人没有办法再抛下我。”
“我以前为什么……讨厌你？”褚柒之前一直逃避这个问题，现在他觉得有些事即便不记得，也应该去了解。
“因为母亲的死，也因为我不是你期待生下的孩子。你只想着母亲活着，不想要我。”褚漠失落道。褚漠早慧，心思也比任何人都敏感，很多事他很久之前就知晓。
母亲？
已经去世的凌绯？
褚柒翻遍记忆，都想不起来任何跟她相关的任何事。据说孟裳说，当年凌绯在天缘剑派难产而亡。
任现在的褚柒怎么想都想象不到，一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凌绯一个修为不弱的妖修会难产？
诸多的不合理之处，让人理不清头绪。
褚柒语气有些低沉：“小漠，无论曾经如何，亦或者将来如何，你都是我最爱的孩子，我永远也不会再抛下你。”
出了小荫山，褚柒看到孟裳匆匆忙忙御剑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生的男修。
孟裳一落地就走过来问：“你们都没事吧？”
褚柒摇头：“没事。”
“见过二位师叔。”即便被褚柒背着，褚漠也不忘礼貌地做出拱手状，主动行礼打招呼。
孟裳开始念叨起褚柒：“我以前就说养孩子不是你这么养的，你看小漠都被你逼成什么样了？”
褚柒惭愧：“是我的错，往后我不会再那样了。”
见褚柒认错态度诚恳，孟裳也表情缓和下来，指了指身边的男修，对他说：“还没跟你再介绍，这是薛炙，薛子炎。”
薛炙身材纤细高挑，眉眼如画，长了一副狐狸精一般柔媚的容貌，气质却颇为温润，穿着酒灵剑派的蓝袍，背后背着长剑，潇洒俊逸。
薛炙冲褚柒一礼，浅笑：“大师兄。”
态度不亲近也不疏离，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