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晴风没说错，满地乱蹦的人头确实越打越少了，只不过他们不是凭空消失，而是变成一道道虚影，没入了剩下的人头中。
“就像……合体了一样？”木晴风观察后得出结论。
江楼朝着飞扑而来的两个人头最后挥了一次棺盖，像是自动发球机终于发完了所有库存，篮球场的木地板上终于只剩一颗头颅。
仅剩的人头被击飞后在地上弹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而后就再没了动静。
看来“羽毛球”就打到这里了，江楼放下棺盖，细细检查了一遍外侧有没有受伤，确认完好无损后才盖回棺体。
木晴风当即变回人形，白皙的身体有大半都裸露着，江楼连忙捡起掉落在地的衣服给他裹上。
木晴风自己穿好裤子，正站直乖乖伸着胳膊，让师弟忙拽毛衣时，忽然踉跄一下。
要不是江楼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他差点原地一头栽倒。
江楼眉头蹙起，一向古井无波的声音里透着懊恼和紧张：“怎么了？”
木晴风从套头毛衣里钻出来，有些含混道：“头好晕……啊，明明刚刚变棺材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
木晴风对棺盖对应着自己的头部这一事实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现在他只觉得脑袋里的东西仿佛都被剧烈旋转摇匀了一般。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颠倒错乱的，就连眼前的江楼好像都变作了两个。
天可怜见，从前作为一棵扎根泥土的金丝楠木时，木晴风根本不可能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体会到“头晕”这种感觉。
江楼的懊恼更盛：“对不起。”
他刚刚不该一听到夸奖就像上头了一样挥得那么用力。
“不是师弟你的错，”木晴风原本想摇摇头表明自己的态度，结果一晃脑袋就加倍晕眩，他只能僵着脖子说，“是我自己的要求。”
“而且你看我这不是没什么问题吗？”说着，木晴风就要给江楼走几步来证明自己所说的真实性。
看着只是走了普通几步路却宛如在打醉拳的木晴风，江楼：“……”
沉默一瞬后他拉住了木晴风的手帮他站稳。
木晴风的目光还有点涣散，他对着眼中重影的江楼笑笑：“师弟，这么快就要换你扶我啦。”
那可不一样，江楼想，他是装出来的脚滑，木晴风没人扶是真的会摔跟头。
有正当理由说服自己，江楼干脆揽着木晴风坐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倚在自己身上。
他个子比木晴风高，骨架也比木晴风大，现在用来当靠垫正正好。
木晴风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再睁眼看江楼时终于不觉得他有两个头了。
“呼，”木晴风拍拍胸口，“头晕太吓人了！”
过年那天喝醉后，他也只觉得又迷糊又困倦，根本没有这种天旋地转的可怕感觉。
自觉恢复正常的木晴风想起正事：“最后那个人头呢？没跑吧？”
江楼见他变回精神抖擞的样子，也松了口气，闻言示意木晴风看他们身前两三米的地方。
木晴风望过去，只见一颗头发散乱的人头耳朵朝地侧倒在那里。
人头正瑟瑟发抖，满头乱毛都跟着乱颤，却不敢移动分毫。
因为周围布满了驱鬼除魔符——看笔触出自江楼之手。
木晴风给了江楼一个赞许的眼神，师弟干得漂亮！
江楼轻咳一声，掩去嘴角的弧度，说：“要现在就叫黑无常来吗？”
“好啊……”木晴风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现在叫范同来只能算一万元吧？”
“有可能？”
木晴风和江楼的视线一齐汇聚到战战兢兢的人头上，刚刚打人头的时候很尽兴，他们两个都完全没想过人头变少就等于报酬变少这个问题。
虽说现在知道了“入世费”不是真钱，但现代社会做什么都需要钱，谁会嫌钱多呢。
木晴风想到这里摆摆手：“那就先不通知范同吧，让我问问这个人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他等会儿还会再变多呢。”
他真的很好奇人头究竟是什么？也很好奇长相性别年龄各不相同的人头为何会一起行动，他们都被剩下这颗头控制了吗？
站起来全程俯视太麻烦，又不想用手碰人头，木晴风索性直接靠着江楼盘坐在木地板上，开始盘问人头：“你是什么东西？”
江楼：“……”
他知道木晴风在认真发问，但是……咳。
人头上的乱毛抖得更厉害了，可能是木晴风的话刺激到了他。惊惧交加的人头一改刚刚半点不敢动弹的样子，直接蹦起来，从侧倒变成了用脖子断面直直戳在地上。
“你才是个东西！”人头用之前引诱木晴风的嘶哑嗓音骂道。
木晴风这才看清人头的脸，唔，也不算“看清”。毫不夸张的说，人头现在就是“鼻青脸肿”这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他的面部皮肤不是青了一块就是紫了一块，像在脸上开了个冷色系颜料铺。五官轮廓都看不清了，估计是刚刚摔打出来的。脸颊也高高肿起，倒是让他显得没有像其他人头一样那么皮包骨头干枯可怖。
但看起来还是硬邦邦的，像块木头墩子，远谈不上有弹性。
施明哲的艺术加工为什么都用在了这种地方，木晴风在心里想。
木晴风又看了人头两眼，感觉就算上面没有伤也十分不堪入目。唯一能看个囫囵的双眼又小又窄，眼白还占了眼球的绝大部分。
虽然没法看全他面相，但就只看这双向外放射出猥琐光芒的眼睛，就能知道其人活着时的不堪品行。
木晴风真情实感对人头道：“你一点都不好看，为什么还要说着‘你看我好看吗’找别人要身体？没人会想换成这样的头吧。”
“还有，你连脖子都只有半截，是怎么想到落枕这种借口的？”
“你放屁！”人头气得又蹦起来，幅度因气氛而稍微大了点，结果就落到了一张离他很近的驱鬼除魔符上。
“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尖叫过后，人头头顶上冒着白烟，不情不愿地回答起木晴风的问题。
“你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你是从地府里跑出来的吗？”
“不知道。”
“其他那些头呢？他们和你有没有关系？”
“不知道。”
木晴风都要以为人头在故意耍他了，小树精嘟嘟囔囔：“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木晴风的话只是单纯吐槽，谁知被人头听到后，引出了他开口以来的最长句子：“谁说的，我知道我想要一具身体。”
“年轻强壮的高大男人身体，前几天那个勉强还行，结果跑掉了，像你背后的这个就非常不错。”
木晴风：“？！！”
他扭头看江楼，不可置信道：“师弟，你听到了吗？他竟然馋你身子！！”
江楼：“……听到了。”
木晴风都用手机在网络上看了什么东西啊……
木晴风继续惊叹：“怪不得，怪不得刚刚他们都奔着你去，因为你是优质肉.体啊。”
这话听着太怪了，江楼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你也是。”
木晴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啊，为什么不想着换我的身体呢？因为我个子没那么高吗？”
说实话，他确实比江楼矮一点，但也有一米七八了，应该也算高个子？这个人头的眼光还挺高。
听到木晴风的话，人头一片狼藉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转瞬又消失不见。
他龇牙笑了起来：“桀桀桀——换成你，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这话木晴风听不懂，什么区别？和谁没有区别？
他正要再深入问问，却见人头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起来：“都一样……死…好痛！为什么杀我……”
下一秒，在没有碰上符纸的情况下，人头尖叫着翻滚起来。
人头翻滚时露出脖子处的断面，木晴风注意到，那里并不光滑整齐，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非常钝的刀具斩断的，还有点骨头茬子支棱出来。
人头的异状一直持续着，即便滚进了符纸堆里疯狂冒白烟也完全没有减缓的趋势。
更骇人的是，他的周围翻涌着刚刚消失的那些人头的虚影。他们脸上不再是或狰狞或麻木的同质化表情，而是都张大嘴巴，眼球快要瞪出眼眶，一副惊惧到极点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头们一齐尖叫起来，声音不再是统一的嘶哑男声，而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比之前被驱鬼除魔符伤到时更加凄厉绝望。
“这些是……怎么回事？”
看着眼前这诡异至极的一幕，木晴风的疑问越来越深，他下意识想走过去看看能不能让人头停下。
谁知刚起身，木晴风就感到一阵熟悉的，他以为已经完全消失的晕眩。
“当心！！”
电光火石之间，江楼以他最快的速度伸出手，可木晴风的上衣一角从指尖擦过，唯余他的手还伸向前方。
这回，他没来得及拉住木晴风。
小树精终于还是感受了一回一头栽倒是什么体验，他倒下的势头太猛，甚至都带来了一点失重感。
更倒霉的是，人头这时恰好滚到木晴风马上要以头抢地的落点。
所有的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一刹那间。
木晴风说比比谁的头更硬时，可完全没想过自己要用人形上阵和对方比拼。
“咚——”
这东西，真的！太硬了！
师弟是怎么做到被狠狠砸了一下还面不改色的……
这是木晴风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他在丛林中，听到风吹，听到鸟鸣，听到有人用他不懂的语言在高声呼喊。
伴随着一片嘈杂声，他被立在泥土里。
有人绝望哭泣，却在越来越大的激烈吼叫欢呼声中戛然而止。
接着，什么东西插上了他的头顶。
温热的液体流下，整个世界变成红色。
相同的事情一次一次重复上演，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温热的液体是血，红色的世界也是血。
血来自一颗颗以他为锚点固定的人头，血浸透了他身上的每一条纹理。
他不会说话，也没有时间的概念。
毕竟，谁能要求一根木桩那么多呢？
他只知道每当插在自己尖端的人头彻底风干**后，就会有新的人头补上。
他也渐渐明白了那些欢呼吼叫的人在说什么，他们叫他“神木”，他们对着人头祈求牲畜兴旺谷子丰收。
真奇怪，他这个“神木”上寄居满了残损的阴魂，那些人头全都留在了他身上，每天除了不间断地呓语尖叫就是沉睡一样的安静。
他们能保佑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再也没人来换人头了。
四周的植物生长枯萎了不知多少个轮回，只有他还带着一、二、三……八十七个人头屹立在原地，倒也不算无聊。
再次听到人类声音时，他发现自己又听不懂那人的语言了。
不过那双小眼睛中投射出的贪婪和**倒是很好懂。
他看着小眼睛把自己从泥土中拔.出，带离丛林，交给另一个看不清脸的人。
那人给了小眼睛一大堆淡红色的东西，然后在他笑着转过身时举起了手中的刀。
哦，红色。
又是他熟悉的画面，现在是第八十八颗了。
后来……火……火焰……好烫……
发生了什么？钱呢？他的身体呢？！他要身体！！！
“啧，炼魂又失败了。”模糊不清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滚吧，看谁愿意给一个木头疙瘩换身体。”
他被那人随手扔进一个地方，不过他并不在意，他只想要一具健壮高大的人类身体，配得上他英俊脸蛋的那种……
身体身体身体身体……
等等，他记得自己本来就是有身体的啊？
“师兄，师兄……”
一道焦急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让他的鼓膜连同心脏一起震动起来。
好耳熟，是谁的声音呢？
“木晴风！”
对！他是木晴风，他不是只有头，他四肢俱全！这个只会复读找别人要身体的不是他！
木晴风倏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江楼搂在怀里。
年轻人的额上满是汗水，面色苍白，嘴唇紧紧抿住，眼睛死死盯着他。
见木晴风醒过来，江楼的眼眶迅速红了。
他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就像溺水之人濒临窒息时浮上水面后呼吸的第一口气。
木晴风从来没见过江楼露出如此慌乱的神情，仿佛他们正在进行什么生离死别一样。
木晴风不由自主地抬手，想用手背碰碰江楼的脸颊，刚伸出去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接着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江楼的脸和手都比平时更加冰凉，手心冷汗涔涔。他牢牢攥着木晴风的手腕，木晴风只觉得自己的腕部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不舒服，但他也不想挣脱。
一向冷静自持，就连伤心难过也没什么表现的师弟因为自己露出这种表情，木晴风感觉有些愧疚，他试图说点让江楼高兴的话。
想了想，他脱口而出：“师弟，我们这次能一下子赚八十八万。”
“啊，不对，加上魏教授和姜易水是九十万！”
木晴风说着说着，眼神发亮，先把自己说高兴了：“九十万诶！一百八十万个蒸饼！！”
差点哭出来的江楼：“……”
本章有参考猎祭人头的百度百科
写的有点急，明天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挠头
大家晚安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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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