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去年刚过完一百周年校庆？”
“什么？新校区面积是老校区的三倍大？每年能招五千名本科生？”
“什么？学生发表论文数和论文他引率位居全国前列，世界排名前一百……”
魏安永念着据说叫“手机”的小东西上显示的安北大学介绍，震惊之余抬头问对面的年轻人，“这句是什么意思？”
江楼简单解释道：“说明我校学生的论文实力强劲，在世界范围内都能排上名次。”
“对！”施明哲与有荣焉地朝空无一鬼的方向比了个大拇指，“咱们学校学生的科研能力是这个！”
魏安永这会儿顾不上计较这个微黑皮肤的男学生到底尊不尊敬自己，他正捋着花白胡须慨叹道：“好啊，真好啊……”
“安北大学没有忘记您，”江楼说着令鬼动容的话，声音里却没有煽情意味，也没有慷慨激昂，依旧是淡淡的，“您的音容笑貌留在校史馆里，您的精神和理想寄托在每个安北大学学子的身上。”
魏安永摘下圆框玻璃眼镜，用湿漉漉的袖子擦了擦同样湿润的眼角。
他不知道死人留下的魂灵有没有眼泪，但他此时确实感到自己衰老干涸的眼睛中正流淌出快慰的泪水。
魏安永戴回眼镜，叹了口气：“我真想自己亲眼去看看新的安北大学。”
木晴风听到这里开口说：“您可以去看啊。”
“表哥，”施明哲喊木晴风喊的十分亲近，连前缀都省了，“你是不是有那种能让魏教授从湖里上来的符？”
“符？”木晴风不解地眨眨眼，“不用什么符，魏教授本来就能上岸。”
“真的？我不是被困在湖里了吗？”
魏安永见他觉得面善的那个男生笃定点头，便半信半疑试探着朝湖岸边移动，上升一寸，再一寸……竟然真的站上了岸。
虽然他在夕阳下没有影子，腿脚部分也显得有些模糊，像一团聚而不散的灰雾。但他确确实实离开了冰冷湖水，停留在了平坦的地面上。
“还真行！”施明哲啧啧称奇，“我还以为魏教授成地缚灵了。”
江楼：“这里是安永湖，不是半亩方塘。”
言下之意，就算魏教授的魂魄被什么地方困住，也应该是在他死去的地方，而不是相隔十几公里的新校区。
“对哈……”施明哲挠挠脖子。
“魏教授是为保护学生而死的英灵，和普通阴物不一样。虽然执念很深，但至少在安北大学内，没有地方能困住他。”
木晴风解释完，问出了他的疑惑：“魏教授，您还记得您来这里有多久了吗？”
魏安永发现自己能上岸后就有点神思恍惚，闻言稍稍回过神答道：“我、我记得我在湖水里待了好久……”
江楼轻声对木晴风说：“当年敌国宪兵队长不许其他人为教授收尸，一周后才有人趁着深夜将他的尸身捞起。”
小树精刚恢复正常的眼眶又有了向微红发展的趋势。
“然后，我被一个穿白衣服的鬼差领到了……地府。”魏安永继续回忆，眼中也越来越清明，“我在那里待了很多年，直到前一段时间。”
“有人……”他讲到这里皱起灰白的眉毛，很费解似的，“把地府的墙炸了。”
木晴风心下了然，脑海里闪过两个大字——果然。
魏教授果然和他之前想的一样，是从地府离开的鬼魂。
虽说“炸墙”和范同给出的信息不太一样，不过不排除他会为了什么地府公信力在措辞上美化一二，墙上炸个洞出来可不就是违规开鬼门吗。
“嚯！”施明哲听的津津有味，惊奇道，“什么人能炸地府啊？”
魏安永摇摇头：“我不知道，只记得当时很多鬼都从炸开的缺口跑了出去，我那会儿浑浑噩噩，也被他们裹挟了出来。”
魏安永印象中好像有其他鬼给他讲过阳间后来发生的事，但他在地府时囿于执念与回忆，一直不太清醒，对那些话只有个模糊印象。只记得战争结束，是华国成功抵御了外来入侵。
意外被带出地府后，魏安永真正看到安居乐业的人们，即便头脑昏沉，也感受到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欣慰。
但当他迷迷糊糊地飘到未改建的安北大学老校区时，发现校园中竟然空空荡荡一个师生也无，还以为……
魏安永大恸之下更加惝恍迷离，以至于把自己死后的经历都忘了个七七八八。
得知魏教授就算在那样迷惘的情况下，也深深惦念着安北大学。木晴风对面前的老人更添了一分敬佩，不过……
“那您到底是怎么来的新校区呢？”
魏安永思索片刻，说：“我好像是听到一辆铛铛车上有人喊安北大学，就跟着飘了过来。”
木晴风露出困惑的表情。
铛铛车？
江楼说：“应该是新老校区之间的专线公交车。”
“是公交车啊。”木晴风微微睁大眼，没想到那些在马路上奔驰的大家伙还能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魏安永继续讲述他来到新校区之后发生的事：“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向前飘，直到看到这片湖水，我想起了被子弹穿胸而过的那天，就一头栽了进去。”
“啊……”
这是木晴风他们三个都没想到的，为了纪念魏教授而造的安永湖，竟然会让他以这种方式触景生情……
之后的日子，魏安永就一直泡在安永湖里。有学生经过时，他会恢复一些意识，以为自己刚死不久，魂魄被困在了半亩方塘之中。
虽然来往学生的穿着让他感到陌生，但看着青春洋溢的孩子们，他感到欢喜，年轻一代有希望，华国才有未来。
可看到一些耽于小情小爱的情侣们时，他也是真的气他们不成器，现在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吗？国不成国何以为家！
实在气不过时，魏安永会呵斥出声，但那些情侣只能听到他蕴含怒气最多的一声吼，听不到后续的语重心长。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寒假期间留校的一些情侣会撞鬼。
“就该多管管，”经常被秀的单身狗施明哲现在对魏教授的做法举双手赞成，“您是不知道有些情侣亲热起来那叫个旁若无人。”
“上学期有一个男生和他女朋友在我们寝室楼底下接吻，我去吃饭前他们就在亲，我吃完午饭回来他们还在抱着亲。”
“对吧江楼，那天你也看见了吧。”
江楼面对木晴风好奇的目光诚实道：“……我没有。”
魏安永板起脸：“光天化日怎能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施明哲忙不迭点头：“就是。”
魏安永正欲再开口批评，却像想起了什么，眉眼很快又柔和下来：“现在是和平年代，学生们年少慕艾，发乎情止乎礼也未尝不可。”
施明哲本想说可是他们根本没有止乎礼啊！
但见魏教授这会儿对着本校学生一副怎么看都好的样子……他知道这位老教授严格是严格，但护短也是真护短，也就不继续说这个话题败他的兴了。
施明哲：“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逛校园。”
木晴风：“对了，说起来您为什么要抓那些学生的脚踝呢？”
魏安永：“哼，我那是抓他们吗？我那是怕他们掉进水里，把他们往岸上推。你们也是，一个个的待在靠水面这么近的地方干什么？”
江楼：“教授，这里是专门建造的亲水平台。”
魏安永：“……”
老教授一吹胡子：“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都上到大学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还不懂吗？”
×××
应老教授的要求，一行人和鬼去逛的第一处地方是，安北大学的食堂。
有种不成文的说法，从食堂上就能看出一所大学很多问题。
魏安永对这种说法深以为然，民以食为天，学生们如果连饭都吃不好，又怎么能好好学习呢？
看着食物种类繁多，窗明几净的食堂，想想施明哲说的这样的食堂校园里还有三个，再想想来食堂时一路上看到的崭新建筑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
魏安永因忧愁而留下皱痕的眉头完全舒展开，身上带着的湖水都干了不少，整个鬼看起来都鲜活了。
魏安永在每个点餐窗口前都逗留了一会儿，不住感叹着果然过去了百年，看看这人手一个的手机，还有什么扫码点餐，放在当年简直像天方夜谭一样。
木晴风他们几个已经快速解决了晚餐走了过来，施明哲听到老教授的感叹，举着手机笑着说：“这都不算什么，咱们等会儿去看教学楼和实验室，那边的设备才高级。”
魏安永见他直愣愣举着手机，问：“你对着它说话干什么？”
施明哲嘿嘿一笑：“对着空气说话显得太奇怪，我假装打视频电话。”
还有就是想看看拍鬼app到底有没有用——答案是，没有。
木晴风好心提醒：“魏教授在你右边。”
施明哲赶紧转了个身。
江楼：“转太过了。”
魏安永：“……”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学生不是尊不尊敬他的问题，是单纯耳朵不好使。
因着图书馆和体育馆两处可能也有鬼，一行人鬼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施明哲领着魏教授继续逛校园，木晴风和江楼先去图书馆前探一探。
离开食堂，魏安永后知后觉，那两个年轻人竟然是玄门中人。
魏安永对玄学一道不太了解，他只是有些担心。他知道面善的木晴风不是本校学生，有个能糊口的一技之长也没什么。
可名叫江楼，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着冷静的学生一看就是个能静下心做学问的料子，要是在这上面被耽误了……
施明哲听了老教授的担忧一摆手：“嗐，您不用操心这个，江楼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每学期绩点都能排专业第一。”
魏安永又听到了新词：“学霸？是说他学习好？绩点是什么？”
施明哲举起手机对着自己右侧说：“绩点啊，就是……”
魏安永拄着排不上用场的拐杖默默从左侧飘到了右侧。
算了，这学生用眼睛看不见他，年纪轻轻耳朵又不好使，只能自己这个长辈迁就迁就了。
木晴风和江楼走到图书馆附近时，太阳几乎完全没入地平线，只余玫瑰色的晚霞低垂，将天幕下的一切都笼在朦胧的淡红纱幔里。
安北大学的图书馆是校园内最高的建筑，光是门前的台阶就有好几十节。即便木晴风这些天也见过不少高楼大厦了，还是驻足感叹了一会儿图书馆的恢弘大气。
只是……
木晴风环顾四周后问：“哪里有树丛呢？”
江楼指指前方，示意他视线下移：“图书馆附近只有灌木。”
低矮的灌木和木晴风想象中的树林，不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天差地别。
“哦哦，”木晴风说，“我知道了，是艺术加工。”
施明哲：阿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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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