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晴风摸不着头脑：“来什么？”
叶遐龄还是没有睁眼，只细声细气地自言自语：“啊，西西弗斯的石头说话了……”
木晴风一边跳下土坑一边纠正他：“我不是石头。”
叶遐龄听到这话终于微微抬起眼皮，看到了跳下坑的木晴风：“……”
他的嘴巴张大：“你你你！你是谁？！”
木晴风站稳身子：“我？我是你父亲找来救你的。”
叶遐龄一下子坐了起来，动作迅猛到木晴风都要担心他的小身板会不会突然折断。
“爸爸让你来的？”叶遐龄生无可恋的脸上燃起希望的光，却在愣怔片刻后很快又熄灭了，“你……不会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木晴风赶忙否认。
叶遐龄被人魇镇四十多天，大多时间都昏沉沉的被困在梦中，有此一问也属正常。
不过木晴风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让他信服，于是干脆决定转移话题：“西西弗斯是谁？魇镇你的人？”
叶遐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魇镇是什么……西西弗斯，西西弗斯是西方神话故事里的人物。”
“他因为欺骗了神明，被罚去推一块大石头上山，每次推到山顶，石头就会马上滚下去，所以西西弗斯每天都要重复推石头。”
木晴风队西方的神话一无所知，听完之后感叹道：“天天推石头……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希望，西西弗斯好惨哦。”
叶遐龄吸吸鼻子：“我感觉我也很惨。”
木晴风想到他刚刚还说自己是石头，便问道：“你每天也要在这里推石头？”
叶遐龄泪眼婆娑：“我每天都要被‘石头’压。”
压？木晴风眨眨眼，结合叶遐龄刚刚躺平的姿势，不太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小树精虚心求教道：“怎么压？”
叶遐龄回想起来那些痛苦的经历，没人问时还好，一下有人问，他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就是……突然出现在土坑上方，然后直接砸进这个坑里，把我压在底下。”
“一开始隔好久才有一次，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记忆出问题了，隔一会儿就来压一回。”他说着，摸摸身侧的土坑壁，“记不清时间间隔，不过我用正字记次数了。”
木晴风看向他用手抚摸的地方，发现那里浅浅刻了一排“正”字，差两笔就够整整十个了。
再把视线投回叶遐龄的身上，木晴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觉得他看起来身形单薄不只是因为瘦削，还可能是因为被压得有点扁了……
被大石头来回碾压了四十多次，真的好惨啊……
木晴风也想通了叶遐龄的身体在现实中为什么会那样挣扎，因为他的魂魄在梦境里确实被重物压中了。
木晴风眼中的同情太过明显，叶遐龄吸吸鼻子，哽咽道：“砸我的棺材好重好重，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被压死了……”
“诶？？”木晴风打断他，“棺材？不是说是石头吗？”
叶遐龄愣了一下，道：“那、那是一个类比啊，我是被惩罚的西西弗斯，压我的棺材就是刑具‘石头’。”
木晴风：“……好吧。”
叶遐龄继续说：“你是这么久以来我在这个地方看到的第二个人。刚才你的影子冒出来，我还以为是棺材又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想哭了，真的好希望面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啊。
木晴风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其实……他确实也是棺材来着。
等等！
叶遐龄自比被惩罚的西西弗斯，他是他在这里见到的第二个人……
木晴风抓住重点，赶忙问叶遐龄：“在我之前你还在这里见过别人吗？他说要惩罚你？”
叶遐龄面色又暗淡几分，能知道这些，这人果然是他幻想出来的吧，他是不是要疯了？
但哪怕只是自说自话，叶遐龄也不想放过难得的能与“别人”交流的机会。
他在这个鬼地方里不困不饿，没有生理代谢，不知道日月更替时间流逝，除了隔一段时间凭空出现的棺材，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再不和人说说话，叶遐龄怕自己真的会疯掉。
他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我刚醒过来的时候，这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啊，他穿着一身和我现在一样的衣服。”
“他说我的前世有罪，欺骗过他，害他被压在棺材下面好多好多年。”
“他说要让我像他一样，这辈子都被棺材压在地里，困在他曾经的墓室里。”
叶遐龄抱着膝盖喃喃道：“欺骗之罪带来重罚……这不是很像西西弗斯吗？”
木晴风皱了皱鼻子：“他说了你就信啊？”
经过超管处入世费一事后，木晴风再不像过去那样轻信了。唔，至少目前在看待别人的事上是这样的。
“啊？”叶遐龄抹了把脸，把泪水涂的到处都是，配上他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有点傻，“难道他说的是假话吗？”
木晴风给他仔细分析：“有可能他说的是假话，只是找个由头要害你。有可能他说的是真话，你的前世真的骗过他，但是……”
叶遐龄抽噎着：“那不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吗……我被罚是活该，还有什么但是。”
木晴风：“……”
他发现叶遐龄的性格好像很容易悲观啊，也不知道是本来如此还是被困梦境太久的缘故。
“但是！”木晴风特意把这个转折词念的重了很多，“前世犯下的错都会在死后得到审判，他再来折磨你就是动私刑，是违规的！”
“还有，你看过这个墓室的布置吗？”
叶遐龄悲观是悲观，倒也有问必答：“我上不去，只站在坑里看到过一部分。”
“你和江楼是同学，应该也是学文博考古的吧？你看不出这是什么时代的墓葬吗？”木晴风对着叶惨惨循循善诱，“看那壁画样式，离现在得有一千年了吧？就算那人说的是真的，你都转世多少回了……”
叶遐龄定定看了木晴风一会儿，木晴风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他却忽然破涕为笑：“你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太好了！”
如果江楼现在在木晴风身边，一定会告诉他，他此时此刻的心情自己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江楼在这方面的经验充足到甚至可以写篇论文出来——《论谈话对方完全抓不对重点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木晴风抓抓头发：“你怎么还在想这个啊。”
叶遐龄咧开嘴：“哈哈，我没有疯……”
行叭，好歹笑出来了。
木晴风大致讲了讲他了解的情况：“……总之我们都认为你是被人魇镇了，他们在外面找镇物，我来你梦里看看你的魂魄怎么样。”
叶遐龄听得晕头转向：“有人魇镇我？就因为我从老家带了东西回家？我、我这是在梦里？”
木晴风觉得他更惨了，快四十九天了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对的。”
叶遐龄嗫嚅道：“我有几回听到噪音后看到我爸爸妈妈……所以那不是梦，那才是真的？”
木晴风的眉毛拧紧，看来叶遐龄不是单纯不清楚自身处境，而是直接将梦境和现实颠倒了。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真的会在梦境中被沉重的棺材压死。魂魄一消散，就算身体还在，也只是一具空壳了……
想什么来什么，木晴风刚下完决心要护住叶遐龄魂魄，他们头顶的方向就投下一片阴影。
叶遐龄连忙伸手去推木晴风：“又来了，你快上去，我自己一个人被压就够了。”
木晴风：“没事的，让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棺材。”
话音未落，他就站起身朝土坑边看去。
那里静静立着一具棺材。
一具木质棺材。
它通体有金丝隐现，表面没刻寻常棺材上有的吉祥花纹图案。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花纹，不甚清晰，但也能窥见其繁复奇异。
这回可不仅仅是简单的眼熟了。
木晴风不受控制地瞪大眼睛，原本一派轻松的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
那是……他自己？
叶家别墅三楼的走廊里，几人正热火朝天地在大箱子里翻找镇物。
叶家夫妻分辨不出普通物件和镇物，每拿出一件东西，就递到搂着木晴风的江楼面前让他过眼。
江楼只需一眼便能确定那是不是镇物，他一摇头，叶尚和叶夫人就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再找。
这样一套流程下来，竟然效率比两个道士那边还高些。
叶夫人身上再看不出往日的贵妇人做派，她现在发丝都黏在了额头，手上满是在翻找陈年旧物时沾染到的灰尘。
她又翻出了一件东西，递向江楼。
那是一面长柄的小铜镜，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阴邪之气。
它外表看着和范同从地府带来的入梦镜有九分相似。
剩下那一分区别……
江楼接过铜镜，看到背面纹路后，呼吸一滞。
叶夫人见他忽然不摇头也不说话，紧张问道：“怎么了？是这个吗？”
叶尚和老小两个道士循声望过来。
江楼不着痕迹地恢复呼吸，轻轻点头：“就是它。”
小道士大大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
叶尚和叶夫人都欣喜若狂：“太好了！大师，快把这镇物毁掉吧。”
老道士的表情却仍是凝重：“火克金，此物可用阳火炼化，只是所需时间不短，恐怕令郎支撑不住。”
叶尚没想到山重水复后并未迎来柳暗花明：“还有别的办法吗？”
小道士接话：“要么就带回我点沧观中，日日焚香浸符水，化去其阴邪之气。”
“那需要的时间不就更长了吗？”叶夫人傻了眼。
梦境墓室中。
叶遐龄看着木晴风呆立不动，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心里愈发着急，恨不得自己力气暴涨到能把他丢到土坑外面。
叶遐龄一发狠，直接撞上木晴风的背：“你快点上去啊！”
大概是性格使然，即便到了这时他说话还有点温温吞吞的，不过语气中的焦急并不作假。
木晴风因为这一撞，终于回了神。
眼熟的叶遐龄、眼熟的墓室、和他本体相差无几的棺材……
是巧合吗？还是他们在冥冥之中相互关联？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叶遐龄的魂魄再被压一回，彻底丢了命……可就真的比西西弗斯还惨了。
木晴风回头对叶遐龄笑笑，露出两个酒窝，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别害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呢。”
叶遐龄差点又哭出来：“我不害怕，你快上去……”
反正他都被棺材压习惯了，疼也就是疼那么一阵，何必还要连累别人。
再说眼前这人也没比他高到哪里去，他们两个的身高明明半斤八两，谁都顶不住，只能多一个被压扁的人吧……
巨大的黑影越来越近，木晴风脚下生根似的矗立不动。
叶遐龄见木晴风实在不为所动，只好跟他站在一起，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没关系没关系，忍一忍就好了。”
自称是来救他的年轻人嗓音清亮：“你闭上眼不看也好，如果睁眼的话，记得帮我保密哦。”
叶遐龄没空去思考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只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咚”的一声巨响。
是棺材压下来了吗？
可、他身上怎么不疼？
叶遐龄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巨大的阴影依旧笼罩在他上方。
但这些天来一直在梦中折磨他的棺材迟迟没有落下来，而是被另一道顶天立地的身影顶住了！
.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叶夫人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模样。
江楼问老道士：“不用火不焚香，直接毁掉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老道士捋捋胡子，沉吟道：“应当没有，只是这镇物质地坚硬……”
叶尚蹦起来：“我现在就让人送切割机过来，不、用液压机！”
“不需要，我来就行。”江楼的语气很是平静，和在场或激动或忧虑的几人形成鲜明对比。
不等叶尚等人反应过来，江楼一手把木晴风揽住，用单手攥住铜镜。
“咔咔”几声脆响，再展开手指时，他手中铜镜已经全数变作铜片。
.
“真的有点重诶。”年轻人的声音从叶遐龄身前传来。
叶遐龄在想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要不然他怎么会看到有两具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棺材出现在这里？
棺材顶了棺材？
叶遐龄想说什么，但他脚下的地面突然晃动起来。
下一秒，整个墓室都剧烈摇晃起来，土坑的四壁都开始出现裂缝，墓室四角的长明灯忽明忽暗。
叶遐龄惊恐：“发生什么了？！”
“别害怕，应该是外面成功毁掉了镇物，我们现在就要出去了。”声音温和地安慰道，“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能醒过来看到父母啦。”
叶遐龄最后看了一眼帮他抵挡住棺材重击的身影，仿佛从他身上汲取到了勇气和力量，然后合上了眼帘。
这次，他闭眼不是因为放弃抵抗、甘于忍受、试图逃避，而是因为充满了希望。
墓室绘着壁画的四壁迅速崩塌，露出后面黑乎乎的虚空，被木晴风支住的棺材也化作齑粉消散无踪。
说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在叶遐龄的梦里还能变棺材，梦境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啊……
因为棺材消失，没有东西再阻碍木晴风的视线。
站在土坑里，以这个角度看整个墓室，那种熟悉感更明显了，就像他曾经在这个地方待过很多很多年。
不，是他曾经被摆放在这里，很多很多年……
为……什么？
随着砌成券顶的最后一块青砖落下，叶遐龄的梦境彻底崩塌了。
心电监护仪上的折线恢复正常，床上的叶遐龄悠悠转醒。
他的眼中还有些许朦胧，视线漫无目的地掠过面上惊喜参半的父母，掠过一高一矮两个穿着袍子的人。
最终停在立在床尾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同学江楼……怀中还不甚清醒的木晴风身上。
“长生，长生你想说什么？告诉爸爸。”
叶尚看到儿子的嘴唇在轻轻张合，赶紧把耳朵凑过去仔细辨认。
“好……”
“好渴？还是好饿？”叶夫人急急慌慌地去让佣人准备吃食。
“好，”叶遐龄眼神迷离，望着木晴风的方向，呢喃道，“好伟岸的身影啊……”
叶尚：“？？？”
儿子你说谁呢？看看爸爸啊！
久违的主线发展【什么这文还有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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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