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韩星星小朋友打了个呵欠，彻底醒了。
将近一岁的孩子刚开始学走路，正是好动的时候，在他奶奶怀里不停蹬着小脚想要下地。
可韩家来得急，连星星的小鞋子都没带。
要让孩子穿着袜子在地上玩吗？韩太太正犹豫着，就见那个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沉默年轻人进了卧室，然后拿出一捆……瑜伽垫？
江楼将瑜伽垫抖开铺在地上，淡淡看着韩太太。
韩太太感激道：“谢谢。”
说完就把孙子放了下去。
韩星星一被放到瑜伽垫上就好像小鱼入水，欢快地爬来爬去。
韩子毅看着无忧无虑的儿子，想到他小小的身体上已经缠上未知的阴霾，带着深深愁绪叹了口气。
韩子毅继续他的讲述，他早上意识到不对后，连忙喊来母亲韩太太。
韩太太的遭遇比韩子毅要好一点，没被砸到，只是被星星用看不见的东西轻拍了两下。
但这也够吓人的了！
母子两人相互印证了对方的感觉并不是幻觉，自然而然地往灵异事件联想。
正好村子里有个姓杨的老神婆，听说颇有点本事，便抱着孩子去找杨神婆看看。
杨神婆听了他们的来意，当即剧烈抽搐一阵，仰倒在炕上。
韩家母子直接傻眼，还以为她犯了癫痫。
不等韩子毅拨打急救电话，杨神婆悠悠转醒，高深莫测地说，她刚刚去阴间走了一趟，见到了韩子毅的父亲。
因为韩子毅多年以来上年坟时从未给韩父烧祭品，韩父在下面过得穷困潦倒，很是悲惨。
韩子毅又惊又疑，他们这些年确实没给父亲烧过东西。
杨神婆看到他的神情，有些得意。她猛地转头看向韩星星，继续说，韩父觉得自己过得不好是因为子孙不孝，所以要纠缠小孙子，报复到他身上。
不过这事也不难解决，只要给她钱，她帮忙大办一场法事……
韩太太不等杨神婆说完就带着儿子孙子摔门而去，她不相信杨神婆那套说辞，更不信死去的丈夫会做出这种事情。
气愤之下，韩太太想起最近刚认回的姐姐提起过一个“木小半仙”……
母子俩商讨一番，当即决定立马就往安北市赶。
韩子毅的妻子生完孩子后一直有点产后抑郁，心理比较敏感。韩太太和韩子毅都不敢把这事告诉她，只说是提前去探亲。所幸韩子毅妻子的娘家也在安北市，有理由不让她跟来。
来安北的路上那个杨神婆不知道找谁要到了韩太太的号码，还打电话来嘲讽了一通，说什么舍不得给死人花钱就算了，现在给孙子花钱都不愿意云云……
韩太太要不是顾忌着儿媳的心情，恨不得当场就把杨神婆骂个狗血淋头。
韩子毅讲完了全部，又叹出一口气。他本来是个青年才俊的长相，现在因为忧愁整张脸皱得像个小老头。
“木小半仙，你看看我儿子是不是真的被我爸纠缠上了？”他求助地望向木晴风，语气很是诚恳，“星星还那么小，我爸要是实在想报复谁……你帮忙和他商量商量，让他来缠我吧。”
韩太太听到儿子这么说，眼圈立马红了，她本来是坚决不信孙子身上发生的怪事是和丈夫有关的，可是那个杨神婆那么言之凿凿……
韩太太抹抹眼，开口说：“子毅他爸走之前前一共就没留几句话，上坟不让烧祭品放鞭炮，只用鞠躬这些事情倒是强调了好几遍。”
“明明是他信外国的神才不让烧纸的，我们好歹给他加了个磕头。”她说着说着，声音里多了几分悲愤，“现在怎么能对亲孙子下手呢？这个死老头怎么好意思的？”
张老太：“妹夫他……还挺洋气。”
第一次听说还可以鞠躬上坟的木晴风：“确实确实。”
江楼：“……”
为什么他一脸涨知识了的表情。
木晴风确实完了才说：“不过我现在什么都没看到，不能确认就是老韩先生作乱。”
韩太太的声音里带了点咬牙切齿，“最好不是他，要不然我就响应火葬号召把他挖出来再烧一遍。”
放完狠话，她终于还是落下泪来。
韩星星本来爬得正欢，这会儿看到奶奶哭了，就扶着茶几站起来，着急地张着小手，咿咿呀呀道：“不、哭，不哭，奶……”
韩太太一把把小孙子抱起来，眼圈更红了。她忍泪笑着哄孩子：“好，奶奶不哭，星星真乖。”
韩星星看到奶奶笑了，就又扑腾着要去瑜伽垫上玩。
不过这回他表现得比之前兴奋多了，两条小胳膊伸得直直的，葡萄般的黑眼睛也紧紧盯着瑜伽垫上的一点：“要、要！”
星星这副样子韩子毅这几天见过很多次了，他悚然一惊：“又来了！”
韩子毅出声前，木晴风就察觉到了异样——客厅中央铺着瑜伽垫的位置上，凭空冒出来一股微弱的阴气。
木晴风眨眨眼，看向阴气的来源，是一个扁扁的长方体。那阴气太微弱了，弱到根本留不下什么痕迹，怪不得韩星星身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之前还在想韩家人遇到的到底是什么，完全忽略了有些东西是普通人看不到而他能看到的。比如说——
阴物。
阴物是一切阴间事物的泛称，并不特指鬼，物品也算。
木晴风蓦然感到一阵羞愧，金水村一行给了他一种普通人也能看到阴物的错觉。这样下去可不行，会影响到事务所的生意的。
木晴风定定神，打起十二分精神去看那个长方体。向上的一面大部分是黑色的，四周一圈细细的白边，下方有一个圆形按钮。
他越看越眼熟，灵光一现：“平板电脑！”
这个东西和江楼的平板电脑长得有九分像。
江楼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一遍：“是平板电脑？”
木晴风听到这话惊讶抬头：“你看不见吗？”
江楼摇头：“看不见。”
他能隐约感受到木晴风的视线落点有东西，但看是真的看不见。
“诶？不应该啊？”木晴风还以为所有非人生物都能看见阴物，“你都能捏碎观音像了，为什么看不到这个东西？”
江楼：“……我也不知道。”
木晴风想了想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他自己身上也有很多搞不清楚的地方。
不过江楼如果看不到阴物的话，以后他们接委托会麻烦不少……
木晴风试着在脑海中找解决办法，没用多长时间就翻出了明目符的画法。这种符用在不同人身上，上下限差得离谱，上可达到开天眼的效果，下……就只是单纯的“明目”了。
木晴风找来纸笔快速画了一张塞到江楼手里：“现在能看见了吗？”
江楼闭上眼睛又睁开，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瑜伽垫上果然有东西：“可以了。”
他再仔细一看，还真是平板电脑。看型号是最新款的梨派11，比他平时看文献用的那个旧款要大上一圈。
江楼俯身将它捡起，入手感觉轻飘飘的，像个纸壳子，几乎没有重量，难怪韩星星那么小的孩子也能拿起来。
木晴风凑过来问：“你有看出什么吗？”
“给我的感觉和观音吊坠有点像，不过没有那种让我不舒服的恶意。”江楼掂了掂手中的“平板电脑”，将它递给木晴风，“应该是无害的。”
木晴风点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江楼看出的东西和他差不多，他这是给师门收了个可造之材啊，看不到阴物有什么要紧？反正他能画明目符，要多少有多少。
韩子毅在旁边看的一头雾水，什么什么？什么平板电脑？
他小心翼翼地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木晴风和江楼对视一眼，确认了对方和自己想到的是同一个答案，异口同声道：“是纸扎。”
还是已经被烧过的那种，烧掉的纸扎就从阳间去了阴间，所以普通活人才看不到。
韩子毅愣住：“纸扎？”
木晴风晃晃手里的“平板电脑”——当然在韩子毅看来他就是在挥舞空气——解释道：“就是纸冥器，这是个纸扎的平板电脑。”
他当然知道纸扎是什么了，是别家上坟祭祀时会出现而他家从来没烧过的东西，韩子毅腹诽，他想知道的是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
韩子毅刚要追问，就听木晴风说：“放心吧，这个纸扎虽然是被烧过的阴物，但对你们没有不好的影响，至于别的……唔，等一下。”
说着他就伸手进口袋，从里面掏出张叠成小方块的纸，几下展开成A4纸大小。纸张下半截被裁成一条一条，上面还写着一串字符，韩子毅看着莫名觉得很眼熟。
木晴风从A4纸下端撕下来一张小纸条，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江楼的提示下跑进了厨房。
“啪——啪——”
是燃气灶打开又关闭的声音，木晴风举着被点燃的小纸条又跑了出来。
韩子毅越看越迷糊：“其实我有打火机……这是要干什么？”
木晴风轻轻吹吹刚点着的纸条，想让它烧得更快些，然后回答他：“我看不出纸扎的来历，不过既然这东西是阴间的，喊个下面的工作人员来问问就好了。”
韩子毅的脑袋快要死机了，他听这个意思……木小半仙是要召唤地府鬼差？
可是……可是，就算他只是个普通凡人，也觉得召唤这种事情，不说摆个法坛，至少也得念个咒掐个决结个印什么的吧？
木小半仙就这样？撕了张像租房广告一样的小纸条——他想起来那张A4纸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了，明明就跟公告栏上面贴着的招租广告一模一样啊！甚至纸条上面写的东西都差不多啊！都是一串名字和数字！
这也太简陋了吧？？！！
韩子毅正在心中呐喊时，木晴风手中的纸条终于烧尽。
他弹弹手指，弹走燃烧留下的灰烬，而后朗声道：“请转黑无常范同，工号1649。”
韩子毅：“……”
是电话转接台……啊不，果然还是需要念咒语啊，这一定是咒语吧，哈哈……哈哈……
“9”字一落地，所有人都感到屋内的气温忽然降低了一点，甚至门窗紧闭的室内起了阵微风。
张老太贴着妹妹坐，韩太太抱紧了怀里的孙子，韩子毅下意识护在亲人们身前。
在江楼视角中，随着温度降低，客厅正中央刚刚灰烬飘落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透明人影。
他体型微胖，头戴黑帽，身着黑色西装三件套，腋下夹着公文包。不看帽子上的字只看打扮，和普通的上班族也没什么差别。
这应该就是木晴风说过的黑无常了，江楼想。
范同的透明度很快在短短几秒内从100降到0，完整呈现在木晴风和江楼眼前。
江楼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鬼”这个门类，不由多看两眼。他发现范同整个鬼透着股死气，黑白分明到像开了去色滤镜，可以直接去假装遗像。
范同看到面前的江楼先是一怔，接着看到一旁的木晴风才反应过来是木高人找他。
不过这个冷脸和他上司有一拼的凡人看起来也能看到他……
范同回地府后认真思考过，上次那几个活人能看到他应该和金水村的高浓度阴气脱不开关系，但现在可没那么多阴气，所以说木高人身边的人果然都是有能耐的！
范同依然保持着之前那种恭敬态度：“高人何事召我？”
木晴风简明扼要地讲了韩家遇到的事情：“我想托你查一查，这纸扎是从哪来的？是不是哪家烧错了。”
韩子毅老家正好也在范同需要代管的辖区，他从公文包中拿出平板电脑开始查资料。
木晴风发现范同用的平板竟然和他手里拿着的这个差不多，他试着按了一下开机键，纸扎平板电脑的屏幕竟然还真的亮了起来。
“哇！”木晴风和江楼分享自己的发现，“师弟你看！”
看着那和正品梨派11一模一样的界面，江楼第不知多少次庆幸自己的接受能力够强。
纸扎和实物的区别比正盗版的区别还小，这也太挑战唯物主义者的世界观了……
“我查到了，”范同停下滑动屏幕的手指，“是我们的失职——”
“等一下，”木晴风打断范同，向他示意屋里还有其他人，“让他们也听一下吧。”
范同也知道那几个活人才是地府工作人员失职的直接受害人，便没拒绝木晴风的要求，也让韩子毅几人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过也只有声音了。
韩子毅全程看着木晴风对着空气说话，江楼的眼睛也是不是看着半空，好像那里真的站了个人。
他心里正因为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直打鼓，就听到客厅里响起一道阴测测的陌生声音：“很抱歉，韩先生，赵女士。”
这道声音顿了顿，又加上了韩星星：“还有小韩先生。你们遭遇的一切都是我们的失职造成的。”
真的召唤来了黑无常？不会是隐藏起来的音响吧？韩子毅心里乱糟糟的，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黑无常范同继续道：“地府的工作系统最近出了问题，严重拖慢了祭品发放速度，这些纸扎本该一天之内就送到收件人手中。”
问题是纸扎出现的速度吗？？韩子毅壮着胆子发问：“不是发错人了吗？”
范同的声音停了好几秒，木晴风和江楼能看到他是在重新低头翻看平板。
半晌，阴测测的声音重新响起：“没有发错人，这些纸扎是烧给靳牧先生的。”
韩子毅感觉这个黑无常大概有点问题，刚刚他还在说“小韩先生”，韩星星和靳牧听起来像吗？祭品还带强买强卖的吗？？
许久不发一言的韩太太突然出声：“子毅，你是不是有个同事姓靳？”
韩子毅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时候提起他的同事，下意识回道：“靳书达靳哥啊，他还是咱们老乡呢。二十八上年坟那天我还看见他了……”
他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靳哥的父亲前年去世，好像就叫——”
“靳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