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与此同时,剩下两名队友对视时衣摆上的雪粒簌簌掉落。左边的少年喉结滚动,掌心在剑柄上按出个湿印。让同伴陷入危险之中,是自己的失职,更是自己又一次犯下的不可原谅的错误。

他一接触到河水,便猛地吸气,寒意在经脉里炸开,那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如无数根尖锐的针。层下的暗流卷着碎冰撞向膝盖,穿透了他的衣物,直刺肌肤,但他连一步都没有退却,牙关咬得死紧,一步一步坚定地在河水中前行。

右边的青年则握紧了腰间药囊,布帛摩擦声混着河水轰鸣,他记得入门时老药师说过:“见死不救者,丹炉必炸。”

他小心翼翼地在河流中前行,河水的流淌声在他耳边回响,像是一种未知的警告。他的指尖掠过水面时带出串气泡,河水在他掌心凝成冰晶又迅速融化,倒像是夏天树荫里面的那一段河水,被某种暖意中和了刺骨的寒。

齐休在树梢上看见那抹黑发没入河面的刹那,剑诀在袖口崩出火星,他也顾不上继续隐藏身影了。脚尖点断三根冰棱,连风都没有惊动一丝一毫,只是眨眼间便没入了那河流之中。

河水在他整个人都进入的瞬间沸腾,无数冰凌从河床下破水而出,一支支锋利的长矛,从四面八方朝着齐休扎过来,企图逼退他。他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凝重,准备调动体内的灵气来对抗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但很快便意识到这在如此众多的冰凌面前有些力不从心。

他的衣摆最先被冰凌划破,剑气却比寒意更快。手腕翻转间,一道巨大的剑与冰凌相撞,瞬间爆成碎钻,碾压成雾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水珠溅在他眉骨上,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当第一波冰凌潮退去,他才惊觉掌心全是汗。到不是怕冰凌,而是怕晚一步,就会失去他千盼万盼的小师弟。

河水依旧汹涌,冰凌也不停地聚集袭来。

观星殿内,门主的茶盏“当啷”磕在石桌上,茶水溅湿了袖口绣的仙鹤。他盯着水幕里齐休周身的剑气,忽然瞥见伊介正用玉扳指划拉储物袋,嘴里念念有词:“三千年朱果剩七颗,足够小燕子啃半天……”

“你徒弟进幻境了。”门主特意加重“进”字,茶勺在空碗里敲出脆响。伊介指尖一抖,储物袋“啪”地合上:“幻境考核本就是他该过的。”

门主微微一愣,随即又说道:“你大徒弟进去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门主的话说到一半,伊介就已经看见水幕里齐休的剑光被冰凌逼得后退半步,顿时从蒲团上弹起来,齐休为什么会进去?他迅速抓过一个水幕,将画面的时间往前调动。

“这小子怎么把本命剑祭出来了?”伊介盯着画面里那柄泛着金光的长剑,有些震惊而又觉得合理,忍不住扶额叹气:“怕不是把考核当成当年在魔修手里救人了……更可能是齐休在半途中失忆了,忘记是在考核了。”

门主看着伊介手忙脚乱地翻找传讯符,忽然轻笑出声:“你倒是说说,当年是谁教大徒弟‘见人有难必倾尽全力’的?”

话音未落,便见水幕里齐休的剑刃砍在冰墙上,溅起的水花中,隐约露出燕临溪黑发的一角。像雪地里蹦出来的一只寒鸦,让向来没有情绪的大师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亮。

“他身上没有签,被幻境当成入侵者了。”门主指尖敲了敲石桌,茶盏里的浮沫随着震动散开,“再不去捞,他就要被阵法砍出裂缝了。”

伊介没有立即行动的意思,微微皱起眉头,思考着齐休的情况,缓缓说道:“剑修的骨头比铁剑还硬。”他忽然想起百年前,齐休在极寒之地跪了三天,膝盖下的积雪被体温焐成水洼,却硬是没吭一声。此刻见大徒弟在冰凌中左支右绌,反而勾起唇角:“正好让他练练,当年输给封煜的那一剑。”

免费使用门主的灵石锻炼徒弟,挺划得来的。

殿内其他长老纷纷颔首,精瘦的轻剑峰主甚至摸出玉简记录剑光轨迹。唯有门主无奈摇头,看着水幕里燕临溪的队友在河水中蹒跚。

左边少年的棉裤已被冰水浸透,布料冻成硬壳,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嚓”声;右边青年的药囊浸了水,草药味混着河腥气在空气中飘散,他正弯腰扒开石缝,指尖被碎冰划出血痕却浑然不觉。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齐休那边的动静,就像看不到一样,周围只有河流潺潺的流水声。

燕临溪赤脚踩在鹅卵石上,脚底传来的凉意顺着经脉往上爬。他望着那双遗落在水中的鞋子,被水流卷成一片枯叶,缓缓带走。物有本末,事有始终,既然鞋子已经遗落,便无需再去执着地追寻,更何况他不在意这双鞋子的价值。他从容地运用灵气包裹着自己的双脚,随后,他迈步走向官道。

官道两边的梯田层层叠叠,泛着青灰色,村民们弯着腰插稻秧,粗布麻衣上沾满泥浆。燕临溪从他们中间走过时,听见有人用方言嘀咕“谁家娃娃”,却没人抬头看他。他索性蹲下身,指尖划过湿润的泥土。这里的灵气很淡,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走到坡顶时,山风突然转了方向。他望着远处两山之间的凹地,小镇的青瓦顶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连着山,就成了一幅的山水画。他忽然想起父亲念过的句子:“远山浅,青眉黛,近水含烟......”

那是老燕子从人族好友那里抄来的。母亲喜欢人族的诗词,父亲便会与文人交好,再用带着点笨拙的颤笔,写在给母亲的信笺边角。

云团从脚下缓缓凝聚,一层若有若无的水雾悄然弥漫开来,它们逐渐聚拢、升腾,那原本轻薄的水雾渐渐变得厚实起来,被微风轻轻地托起,向着天空缓缓飘去。

燕临溪忽然看见云隙间漏下的阳光,在梯田水面上织出金鳞般的纹路。他想起储物袋里还有颗没吃完的灵果,便坐在路边的老槐树下,晃着赤脚慢慢啃。幻境也好,现实也罢,此刻的宁静,倒像是从父亲的情书里,偷来的半片时光。

房间里的长老也都听到了孩童纯粹的笑声,他们纷纷看向燕临溪的水幕,笑道:“哪有你们两嘴里那么混世大魔王,不就是个顽童吗?”伊介跟门主只是笑了笑,心里都在盘算着把燕临溪给其他长老带一带。

他们的目光转向水幕。

雨丝突然砸落,泥地上溅起的水珠蹦到燕临溪脚背上,那雨如细密的珠帘般从天空中倾泻而下。他回头看见那朵墨灰色的云正压着山尖追来,发梢的黑毛立刻沾满雨珠,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他指尖在石栏上一推,整个人像片被风吹起的蒲公英,顺着官道往下狂奔。光脚踩在湿滑的石板上,脚尖却灵活地避开青苔,像只踩水的小雀,笑声混着雨声炸开:“来追我呀!”

云团在身后发出闷雷般的低吟,突然“轰”地碎成万点雨丝。燕临溪猛地刹住脚步,指尖划过湿润的空气,他在试图挽留破碎的云絮。失落不过一瞬,他望着漫天雨帘,脊背突然绷成弓弦,双膝微屈,脊背如幼鸟试翼般展开,金红色灵气从丹田涌出,顺着手臂纹路炸开。

“哗啦”一声,袖摆被灵气撑裂。金红色光流如熔金流淌,在小臂上凝结出半透明的羽枝,根根分明的绒毛沾着雨珠,从手腕到肩胛层层叠叠生长。他仰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突然发出清亮的啼鸣,那不是人类的笑声,而是类似金乌振翅的鸣叫,尾音拖出长长的颤音,惊起树梢的鸟群。

羽翼完全展开的刹那,燕临溪像团太阳一样砸向地面。在距泥土寸许处,翅膀猛地绷直,带起的气浪将水洼拍成雾团。他贴着田埂低空滑翔,羽翼尖扫过稻秧,嫩绿的禾苗齐刷刷弯下腰。路过石桥时,桥墩下避雨的老妇人看见他背上燃烧的光羽,颤抖着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

戴斗笠的书生握着狼毫发呆,突然朗声道:“有鸟若日,临于青田,其羽煌煌,照彼八荒!”

观星殿内,玉简掉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精瘦长老摸着自己凹陷的颧骨,眼睛瞪得滚圆:“你竟拐到了鸟族的血脉?!”他忽然凑近伊介,指尖几乎戳到对方鼻尖,“鸟族择婿只看羽毛色泽,你当年到底用了什么美男计!”

精瘦长老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息道:“诶,你那张冷清的谪仙脸长我脸上......”

话没说完,就被门主的茶勺敲了额头。但长老的语气中羡慕依旧回荡在观星殿内,他要是有伊介那样的容貌,儿子都能满山跑了。

“半妖难化妖型。”门主指尖敲了敲石桌,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微光,目光却舍不得从水幕移开,“看那翅膀,怕是用灵气硬拟的羽形。”

伊介默默把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他为老燕子付出了太多。

燕临溪正掠过一条溪流,他现在像一棵回到森林的树,一滴回到河流的大海一样自在。羽翼带起的气流将水面犁出深沟,光羽扫过之处,游鱼竟翻着肚皮漂起,小家伙显然没控制好灵气浓度。

伊介望着水幕里横冲直撞的小身影,忽然轻笑出声。老燕子若看见这场景,怕是要把丹峰的灵田全种上能发光的灵草,好让儿子的羽毛更鲜亮。

雨幕中,燕临溪终于玩累了。羽翼化作光点消散,他瘫坐在草地上,任由雨水顺着下巴滴落。发间沾着片枫叶,银毛被打湿后贴在额角,倒像只落汤的小鸡仔。

远处的村民还在对着他的方向跪拜,山风裹着泥土的腥气吹来,此刻淋着雨,倒觉得这天地,比任何情书都更辽阔温柔。溪流,高山,草地,林莽,苍穹之下随处安生。

日往月来,月往日来。寒往暑来,暑往寒来。

玩够了的燕临溪蹲下身,指尖无意识地搓揉着草叶。他望着远处被雨水洗得发亮的山峦,鼻尖突然发酸。父亲煮的灵粥该是甜津津的,母亲梳头时会哼人族的小调,兄长总把最亮的夜明珠塞进他怀里,还有齐休的衣襟永远带着松木香……

灵气在脚底凝成淡金竹叶,他踩着这虚无的竹叶缓缓走动。最先看见他的老农夫手一抖,锄头“当啷”砸进泥里,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仿佛看见山神庙的金漆神像走出了庙宇。

“扑通”“扑通”,此起彼伏的跪拜声像秋稻倒伏。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忘了收回举着野莓的手,指尖还滴着红汁,就那么跪在水洼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发间未散的光屑。

燕临溪抿了抿唇,没有理会村民。他很想师父,师兄,有些委屈,为什么师父还没把他从幻境带回去,他把脚尖往草里藏了藏。

官道上传来急骤的马蹄声,铁蹄敲在泥路上迸出火星。拉车的黑马鬃毛汗湿,车辕上的铜铃叮当作响,眼看就要撞上路中央的小小身影。马夫猛地勒紧缰绳,手臂肌肉绷成硬弓,喉咙里迸出破音:“找死——”话没说完,黑马前蹄腾空,车辕在惯性下剧烈颠簸,车厢里的玉佩流苏甩得噼啪作响。

“你这厮是瞎了眼吗?没看见马车疾驰而来?这般不要命地挡在路中央,是想寻死不成?你可知这马车里坐的是谁?要是惊了贵人,有你好看的!”

燕临溪歪头看着暴跳如雷的马夫,这跟话本一模一样的话,让他笑出了声。不知道是谁编的幻境,那人一定很喜欢看话本。直到马车帘子被一只苍白的手掀起,他才直起身子。那手背上的青筋像冻僵的藤蔓,却在掀开帘子时轻得像怕惊飞蝴蝶。

“轻声些。”那人声音很清澈,像山川的溪水。燕临溪很赞同这句话,也不必吼那么大声,他没聋。

车中男子探出身,雪白发丝被风扬起,近白的瞳孔掠过燕临溪赤脚,眼神中闪过一丝歉意,睫羽突然颤了颤,像被雪光刺到般迅速垂眸。再抬头时,唇角已扬起个清浅的笑,“小公子可是要去前边镇子?”

笑声清脆悦耳,并没有嘲讽的意味,只是单纯的笑了。他说话时,指腹还沾着未干的墨渍,显然方才在车内写些什么。

燕临溪盯着那双眼睛——比玄云山的冰湖更清,却没有寒意。他忽然想起话本里写的“温润如玉”,便也笑了,脚尖蹭了蹭地上的水洼:“你车里可有糖?”

这话本里常见的开场白,让男子愣了愣,随即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躺着两块芝麻糖,糖纸还带着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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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神奇海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