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就在意识沉沦之际,他忽然听见有人指尖轻轻叩了叩石栏,说道:“恭喜,小师叔,你打破了玄云山的记录。”那声音带着一丝欣喜与敬佩,尾音被山风托着,在他嗡嗡作响的耳边荡出细微波澜。

他喉间动了动,想说自己分明在石阶上栽倒,连仰头看顶端的力气都没有,算什么成功。心中的不甘如退潮时的暗礁般嶙峋,潮水般的委屈漫上来,可连一声气音都挤不出来,只能任由指尖无意识地蜷入掌心,指甲几乎掐进掌纹。

那个背负长剑的剑修见状,剑柄在地面磕出轻响,半蹲下来与他平视:“这个登天梯没有尽头,本就是用来磨意志、锻筋骨的。”

燕临溪眼皮重重砸下,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他在心里气的直踢腿,脚尖却碰不到任何实物。原来自己咬着牙往上爬的每一步,都只是这无尽考验的注脚。胸腔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又胀又沉,偏生连反驳的力气都被抽干,只能任由后颈贴着冰冷的石阶,感受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黑暗如潮水漫上来时,登天梯的青石板纹路在脑海中不断重放。第某阶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枯叶,某次踉跄时掌心按到的凸起石棱,还有越往上越凛冽的山风,像刀子似的割过唇角的血痂。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这念头刚冒头,胸腔里突然涌起股蛮力,他猛然睁眼,对着虚空骂出句带着哭腔的“真该死啊!”他的尾音还在发抖。

不远处的剑修弟子们齐刷刷转身,有人抬手捂住嘴,剑柄上的随着肩膀抖动而轻轻摇晃的穗子,却出卖了他。这小师叔看上去就是个小祖宗,惹不起。

齐休接过浑身冷汗的燕临溪时,掌心触到对方后颈的湿发。小家伙像片被揉皱的落叶,瘫在他臂弯里,指尖却还维持着攀爬时的蜷曲姿态。他低头望着那张沾着灰的小脸,喉结轻轻滚动:“小师弟,累吗?”

声音像冬雪落在青瓦上,清冷却带着莫名的熨帖。

燕临溪本已合上的眼皮突然颤了颤,有滚烫的水珠顺着眼角滑进鬓角。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委屈翻涌,只觉得鼻尖发酸,手指便紧紧揪住对方后颈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把自己往那片带着香草味的温暖里埋得更深。抽泣声先是闷在对方衣襟里,继而像无声的潮水,肩头剧烈地抖动起来。

伊介远远看见这场景,脚尖在地上一点,化作道剑光掠过树梢,他可不想安抚一个幼童。

齐休掌心贴着那单薄的脊背,感受着对方抽泣时的颤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后颈的碎发。他记得自己当初也是这样被骗,倒下时满心都是未竟的不甘,却从未像这般落泪,他不明白。

此刻望着怀中小小的身影,向来没有古井无波的眼神里倒映着困惑。他抬手,指尖掠过对方汗湿的额发,又轻轻拍了拍。

“我……不甘心……”燕临溪的声音从衣襟里闷声闷气得传来,饱含着无尽的委屈与愤懑,“明明……爬了那么久……”

齐休喉间轻叹了声,手臂又收拢几分,让对方整个儿蜷进自己怀里。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天梯,想起自己初次听说这规矩时,也是在心底骂了句脏话。他又何尝甘心呢?

不知哭了多久,燕临溪的抽泣渐渐变成绵长的呼吸,手指却还揪着对方衣摆,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齐休望着那张沾着泪痕的小脸,忽然觉得这双平时亮晶晶的眼睛,此刻阖着倒像只怕冷的小兽,让人忍不住想把所有风雪都挡在身外。

这就是老门主说的有一个师弟后,会得到的感觉吗?

次日天光未亮,燕临溪便从混沌中醒来。指尖触到布料的纹路,他下意识勾住对方衣摆的流苏,昨夜抱着的温暖尚在,抬眼便看见齐休盘腿坐在床边打坐。

“蛋已经放到聚灵阵内了。”齐休察觉动静,睁眼时眼底划过微光,“这只灵宠……”他顿了顿,看着对方迷茫的眼神,又补了句,“吃什么?需要提前准备吗?”

燕临溪猛地回神,想起那枚被自己忘在脑后的亲弟弟,喉间“咕嘟”一声,他本想问天梯的合格线,想问自己到底爬了多少阶,此刻却只能先咽下那些问题:“高阶毒物……跟我一样就行。蛋壳……够它啃很久。”

他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被角,想起昨夜哭鼻子的模样,耳尖微微发烫。

齐休指尖凝出淡金光点,轻轻按在对方额心:“清尘。”光点如细碎星子般飘落,沾在发梢的草屑、衣襟的泥点随之轻轻扬起,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燕临溪只觉浑身一轻,连指尖的疲惫都被扫去大半,抬眼便看见对方伸手,掌心朝上,衣服上的云纹在晨风中晃了晃。

他乖乖地将手放进那片掌心,被轻轻拽上飞剑。齐休的手指扣在他腕骨处,力道稳当,像棵扎根的松树,让人莫名安心。飞剑掠过云层时,他听见头顶传来低低的嗓音:“今日是集体幻境考核。除了心思邪戾之辈,皆能通关。此事……师弟知晓便好。”

燕临溪不在乎考核是什么,他都会是最好的。望着脚下渐渐缩小的建筑,忽然开口:“师兄当年……爬了多少阶?”

齐休低头,看见小师弟仰头望着自己,睫毛上还沾着晨露,像只好奇的小兽。他回忆了片刻:“入门时未爬天梯。如今……七十三阶。”顿了顿,又补上,“五十阶便合格——便是你最初被放下的位置。”

他说过,就算是小师弟一动不动,师父也会让他躺进玄云山的。

燕临溪瞳孔微微收缩,忽然想起登天梯时,他记得自己数到第三十七时,脚下的石阶突然模糊……“所以……”他指尖捏紧对方袖口,“我昨日……八十七阶?”

齐休唇角微扬,指尖弹了弹对方额头:“元婴期以下,前无来者。”看着小师弟瞪大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亮起来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适感,就像是站在山巅上自由的呼吸着。

燕临溪这下明白了这个考核的内里,他说道:“第一关,只要意志足够强就能抵达五十层。以及天梯可以随时爬,是吧。

齐休知道自己的师弟聪慧。确实如此,五十层是分水岭,五十层是靠毅力就能爬到的,而后每上上一层都需要足够强横的肉身或者灵气。

飞剑在试剑台边停下,齐休稳稳地托住往下跳的小身影。远处传来嘈杂的议论声,昨日见过他晕倒的弟子们纷纷侧目:“那个在天梯上爬了八十七阶的小师叔,还攥着师叔的衣摆,真可爱。”

燕临溪全当没听到,他已经把整个玄云山划做自己的领土了。父亲说过,凡是脚能走到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地盘。凡是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是妖族的王土。

“肃静!”一道剑光掠过众人头顶,考核长老负手而立,腰间玉牌泛着微光,“抽签,五人一组。”他抬手,竹筒“哗啦”落地,滚出几枚刻着符文的木签。

现在正值冬季,凡人弟子们裹着厚厚的棉袍,指尖在竹筒里摸索,厚厚的棉手套让他们的动作显得笨拙,竹筒内壁被蹭得沙沙作响。有人抽到签时,棉袖扫过竹筒,木签“当啷”落地,惹来一阵低笑。

燕临溪望着他们圆滚滚的身影,只觉想笑。妖族有自己的皮毛,根本不需要像凡人一样穿着厚重的衣物来抵御寒冷。

但玄云山的剑修们只是唇角轻颤,目光中泛起温和的涟漪。他们曾在登天梯上磨破过手掌,在试剑时冻僵过指尖,自然懂得凡人初入时的笨拙。那些裹着棉袍的新弟子弯腰捡签时,衣摆扫过雪地发出“簌簌”声,像极了多年前的自己。

燕临溪却忍不住了。他指尖揪住自己轻薄的衣袖,歪头望着那些像糯米团子般滚动的身影,忽然“噗嗤”笑出声来。这清亮的笑声如碎玉落盘,在试剑台的寂静里荡开。外门长老刚板起的脸瞬间龟裂,几位年轻剑修再也绷不住,剑柄抵着下巴咳嗽,肩膀却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甚至还有个几个哈哈大笑的。

这批弟子记住了这件事,也会如此嘲笑下一批,让每个人都经历开怀大笑的试剑台。至于这会成为他们修炼生涯中的一个独特而明亮的回忆,还是一份黑色的记忆就看他们怎么想的了。

抽签箱“哗啦”落地时,齐休指尖掠过箱沿,稳稳得抓住了木箱。燕临溪踮脚抽中 7号签,指尖捏住木签时皱了皱鼻子,那符文在掌心烫出个浅印,像被小蚂蚁咬了口。

他身后抽中7号签的几位,眼睛发亮,偷偷戳了戳同伴,袖口的棉絮掉出几缕。这简直是保送,肯定不会有任何危险。

燕临溪不知道说啥,哼了一声退后半步,站到了他们之间。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满,这群人连剑诀起手式都站不稳,真能算合格队友?

那些人也不在意这些小事,小孩子做出这种姿态只会让人觉得可爱,如果换成一个青年冷哼一声,他们才会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分好队伍正要下山,燕临溪忽然拽住外门长老的衣摆,指尖指向石阶旁的剑修。那剑修正靠着树打盹,身旁蹲着头毛色黢黑的小毛驴,正吧嗒着嘴啃干草。

外门长老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但还是温和地问道:“师叔,有何吩咐?”

“我要骑它。”燕临溪说得理直气壮,小手指戳了戳对方腰间的驴绳。

那剑修旁边的灰驴打了个响鼻,尾巴扫落几片雪花。外门长老把目光瞥向了那个看戏的剑修,只是一只普通的驴子连灵气都没有,他悬着的心立马放下了

剑修紧紧地抱着自己的驴子,脸上露出坚决的表情,大喊道:“不!这是我的朋友,不可以。”

燕临溪从储物戒指里摸出两枚朱红果子,指尖捏着在阳光下晃了晃,果香混着雪气飘起这是他储物戒指里面最差的果子了,他说道:“给你好果子吃。”

那果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看起来十分诱人。剑修喉结滚动两下,抱着自己的驴子有些意动,目光在果子与驴背间逡巡,犹豫地说道:“这是我全身上下的家当了。”

当第二枚果子落入掌心时,他终于松开攥紧的缰绳,指尖恋恋不舍地划过驴耳:“小灰最喜啃松针,莫要饿着它。”

燕临溪早已跨上驴背,小腿轻磕驴腹,缰绳在指间绕了两圈。父亲说过,要想让自己的羽毛显得靓丽,就需要一个黑漆漆的生物做陪衬,这头驴子正好符合。黑驴甩着尾巴踏雪而行,蹄铁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声,倒比他在妖界骑过的生物温顺许多。

齐休并没准备让小师弟的队友照顾一下他,毕竟他们下山的那一刻,就会进入集体幻境。

燕临溪骑着那黑毛黑眼的小毛驴,悠然自得地在山间行走着。他喜欢这种自然的味道,那些植物、微风、雪花,它们是如此的纯粹和自然,就像自己还在蛋里的时候感知到的一切。

在山间有雪覆盖的时候,任何的踪迹都难以隐藏,齐休为了跟踪自己的师弟,选择在空中行走。

他不记得自己跟上来是做什么的,却下意识地延续自己的之前的行为。

山间雪雾漫起时,黑驴突然前蹄跪倒,鬃毛间渗出黑血,气息瞬间全无。燕临溪指尖刚触到驴颈,眼前景象如水墨晕染般扭曲。积雪化作灰雾,青石板缝里爬出带鳞的藤蔓,远处队友的呼喊声忽远忽近。

他明白了,自己进入集体幻境了。

那个总盯着他头顶的弟子,那擅长逃跑的本能便被瞬间激发,拔腿狂奔,双脚生风,在雪地上飞速掠过,袖口的护腕泛着微光:“快,回山上,要出事!”

另一位弟子却立定不动,腰间木剑横在胸前,棉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放弃小祖宗就是找死,我不能擅自离开。”哪有把丹峰峰主的孩子一个人留在未知中的道理,何况小祖宗旁边肯定有人跟着在。

第三人更直接,揪住逃跑者的后领往回拽,棉手套在对方衣领上扯下团棉絮,雪地靴陷进半尺深的积雪里,手臂一用力,将他往地上狠狠地一抡,“要走你走,我守着!”

要回去的队友从地上一溜烟地爬起来,他急得直跺脚,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汗珠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了一颗颗晶莹的冰珠。他全然忘记自己是来历练的,他心中最优解是找人帮忙。

无奈之下,他只好转身,朝着玄云山的方向跑去,带起一阵雪雾,一路狂奔在山间小道上,他的脚下,积雪甚至没有受到一点惊扰,他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轻轻飘过雪地。身后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一道模糊的身影在雪雾中若隐若现,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远方。

整个玄云山没有闭关的长老都过来看伊介儿子的热闹。他们他们齐聚在一个宽敞的房间内,无数张水幕悬浮在空中,清晰地显示着每个人的状况。

水幕前,精瘦长老的手指在石桌上敲出“咚咚”响:“这步法……这孩子本性纯良,危机意识也不错,很适合来学我的轻剑。”

胖长老捋着肚皮上的腰带,笑得眯起眼:“跑起来倒像你当年被妖兽追时的模样。正好去学你的逃跑剑,不能让全玄云山最擅长逃跑的流派没落。”

“你!”精瘦老头气得满脸通红,怒目圆睁。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主位上的白发老者指尖轻点水幕,燕临溪的身影在雾中转身。

“都闭嘴。”老者望着水幕中逐渐凝结的气息,“看好你们的宝贝徒弟,别在幻境里摔了跟头。否则丹峰的药田,怕是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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