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诛剑尊,有人找你。” 一个稚嫩的声音穿透丹峰的雪,在山谷间撞出清亮的回响,说话的小童正扒着青石门框,脖颈伸得老长。
正在廊下擦拭佩剑的齐休指尖一顿,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他抬头应了声 “我去”,几步便跨过了飘雪的檐角。
炼丹房的木门 “吱呀” 推开两寸,伊介朝着外面的齐休点了点头,垂眸扫了眼廊下石凳上的燕临溪。
齐休的脚步声刚在青石板上消失,燕临溪便猛地从石凳上弹起来,他盯着伊介急切地大喊,“不许把我喂大黄狗。”
伊介侧身让开时,眼角余光扫过小家伙,觉得这孩子有时候还真是天真得可爱,忍不住嗤笑一声,袖摆轻甩,门内药香混着丹火的暖意顿时涌了出来。
那意思像是在说,你爱进就进吧。
燕临溪刚跨进门坎,鼻尖就被浓重的药香撞得一皱。他慌忙捏住鼻子,凉津津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喷嚏。抬眼望去,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嵌着大小不一的凹槽,每个凹槽里都码着瓷瓶。
正中央的三层暗金丹炉正在吐纳蓝焰,炉身上的山川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仿佛有溪水在纹路间潺潺流动。燕临溪盯着炉下跳动的火焰,忽然松开鼻子深吸口气,鼻翼像小兽般歙动两下,眼睛倏地亮了。
“看完了?” 伊介抱臂倚在门边,看着小家伙突然绷紧的脊背直发笑,这孩子总爱把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回应他的是一阵急促的风声。
燕临溪突然冲向了石壁,不过盏茶工夫,他又旋风般冲回来,怀里抱着五六个赭石色瓷瓶。
“在外面饿着了?” 伊介扫过瓶身上的丹纹,唇角抽了抽。这些都是他刚炼好的毒丹,若真被这小崽子啃了,怕是要在丹房里住上三天三夜。正想着,就见燕临溪已经把瓶口塞子往嘴里塞,虎牙嗑在蜡封上发出 “咔咔” 声。
“没饿着,但也没饱着。”
伊介快步上前,两根手指捏住瓷瓶尾部就往外拽。小家伙咬得太紧,嘴角还挂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在小家伙衣襟上蹭了蹭,把沾着口水的瓶身擦得发亮。
“你干什么!”燕临溪捂着被蹭的衣襟跳开半步,“我的口水很值钱的!”
“怎么出去一趟,都知道自己很值钱了?”伊介听了燕临溪的话,笑的很畅快。
“瓶子还我。”燕临溪伸出手,他一刻都不想和这些瓶子分开,一心只完成的“啃瓶子大业”。
“别啃了” 伊介屈指弹了弹瓶身,淡青色灵气顺着指腹渗入丹纹,瓶塞 “啵” 地弹出,“这个要用我灵气才能打开。”
“我就说怎么塞子拔不开。”燕临溪趴在他肘弯处使劲儿踮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话本上都写打开就能吃。”
“没有人会乱放高阶丹药。”
“师父,喜善居的人。” 齐休的声音混着石阶上的脚步声传来,他肩颈绷得笔直,墨色衣料被箱子压得贴在脊背,露出两道清晰的肩胛骨轮廓,却仍走得步步生风。
那玄铁箱足有一人高,箱角包着赤铜纹,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伊介目光扫过箱盖上未干的蜡封,三横两竖的封印,正是喜善居惯用的操作,“放到外面去。”
他没有找木作僧定制第二个封煜。
燕临溪抱着空毒丹瓶舔瓶沿,“为什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伊介说这句话的时候,燕临溪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抹了把嘴,扑向箱子。他这儿摸摸,那儿敲敲,试图弄清楚这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宝贝。
“当心!” 齐休单手扣住箱环,猛地向上一甩,玄铁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箱底带起的风扫落几片檐角残雪。燕临溪被甩得双脚离地,指尖却抠进箱缝,不松手。
“出去玩。” 伊介袖中灵力骤然翻涌,如活物缠上两人脚踝。燕临溪只觉脚脖子一紧,整个人连同箱子被拽得向后倒飞,撞在丹房外的青石门墙上。
“轰” 的一声闷响后,眼前突然一空。丹房的木门正像水墨般晕散,连带着整座丹楼在雾气中扭曲、折叠,最终化为一片平整的草地。
燕临溪盯着空地发怔,犹豫了一下后,他还是忍不住缓缓把手伸了过去。
伊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燕临溪的举动,并没有出手阻止他。
燕临溪指腹即将触到空气的刹那,脑海中炸响一声钟鸣般的 “千万恨”,震得他踉跄后退。下一刻,无数寒芒从虚空中迸发,剑气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先于剑光抵达,在他鬓角削下几缕碎发。
小家伙瞳孔骤缩,睫毛剧烈颤动,冷汗顺着额角砸在衣襟上,转身就往伊介身后钻,指尖死死揪住对方的袖摆,“师父!”
“不要随便去碰别人的洞府,法宝。”伊介任由他拽着衣料,目光扫过那些悬停在半空的飞剑。
“刚刚那是什么?”
伊介蹲下身,灵力悄悄安抚小徒弟紊乱的呼吸,“你该庆幸那是幻阵,不是杀阵,幻阵借的是你的惧意——” 话尾忽然顿住,终究只是叹口气,袖摆一甩将飞剑收进虚境。
“那刚才……” 燕临溪从他肩后探出半张脸,“你在旁边,我能有什么事。”
“我可以打断你四肢,再接回来。”伊介听了燕临溪的话,脸色一沉,作势起了个手势。
忽觉腰间一松,小崽子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躲到了齐休背后只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伊介。
门主人未到,声音却先到了:“来咯 —— 小徒弟你可想死为师啦!”
那声音听起来透着一股轻松愉悦的劲儿,之前被徒弟跟徒孙折腾得头发都被烧没了的狼狈事儿,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会儿心里全然没有一丝芥蒂,只想着伊介找自己是有什么事儿呢。
燕临溪闻言猛地抬头,望着门主随风飘摆的墨发,不过半日未见,发尾竟已垂至腰间,老槐树抽新桠?
“师父,你什么时候喊的门主?”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睛在伊介身上打转,后者正背对他擦拭丹炉。
他可是一直都在旁边看着呢,并没有看到伊介掏出玉符之类用来传讯的物件,也没瞧见伊介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怎么门主就这么突然地出现了
“世间生灵各有神通。”伊介看着这个既缺乏常识,又缺乏敬畏之心的小徒弟,只是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 “这个世界很大的。”
小燕子学会了老燕子十成十的傲慢,小看世间的一切,又没有老燕子的实力,迟早会吃亏。
齐休站在廊柱阴影里,看着小师弟拧成麻花的眉毛,土黄色灵力如游丝般攀向燕临溪耳畔,“这样传声的。”
小燕子耳垂蓦地一抖,转头望向师兄,齐休又传音道,“精妙的控制,适当的距离,临时传话。”
燕临溪听了齐休的解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纠结那些事儿,他跳起来,手指戳向门主发梢“门主,你头发长得好快!”
“之前找人炼过生发丹,三息生根五息成缕。”后者得意地甩了甩头发,说着从袖中摸出个翡翠小瓶,瓶身上缠绕的藤蔓纹还在缓缓生长,“没想到用上了。”
燕临溪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看向伊介,赶忙伸出自己的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万一那天遇到什么情况变成秃毛鸟,要是能有这生发丹备着,就安心多了。
“无聊。” 伊介袖摆一甩,丹炉第三层突然弹出个药架,十二只青瓷瓶在蓝焰中旋转。燕临溪看见瓶底刻着细小的 “固发” 二字,却听师父冷声续道,“皮囊不过幻形。”
门主的笑声突然打断思绪,他正绕着玄铁箱踱步,“叫我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吗?”他心里清楚得很,伊介没什么事儿不会找自己,毕竟他也知道自己挺惹人烦的。
门主见伊介不说话,只好自己接话,“喜善居的问心锁,倒是比三年前精致了。”
话尾突然顿住,目光落在燕临溪正往翡翠瓶里窥探的小脸上,突然又笑出声来:“小崽子莫不是怕变秃?放心,你师父当年把我头发烧光时,可是连眉毛都没给留 ——”
“闭嘴。” 伊介指尖弹飞一粒丹丸,精准命中门主后腰的笑穴。
后者夸张地哎哟一声,“你师祖这头发啊,全靠你师父当年炼错的九转还魂丹,吃完会在梦里跟飞剑打架,长出的头发坚固到可以杀人……”
话没说完就被伊介甩来的丹炉盖子追着跑。
丹房檐角的铜铃刚发出半声清响,王安谧从墙角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径直凑到蹲在紫藤架下的燕临溪面前。
燕临溪指尖还沾着方才偷摘的灵花瓣,见那对雪耳在眼前晃动,下意识地伸手捏住,指腹碾过时,能感觉到底下血管轻轻的跳动。他捏着耳朵晃了晃,忽然歪头望着蹲成团子的王安谧,“灵宠都这么粘人吗?”
掌心里的耳朵突然抖成两片小扇子,带起的风扫过他手腕,王安谧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委屈。
其他人并没有时间理会他们俩。
门主被砸后,安静地垂眸看着地上的玄铁箱,一道道灵力从他指尖涌出,在空中交织成复杂的符文,缓缓飘落在地面上,以箱子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自动寻找着合适的位置,嵌入到地面之中。
随着符文不断地嵌入,地面上渐渐浮现出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线条,相互连接,勾勒出一个规整的圆形图案,将箱子稳稳地笼罩在其中。
门主并没有就此停下,继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地往阵法中注入更多的灵力,直到阵内的空间仿佛被一层透明的屏障所覆盖。
布置完这些基础的部分后,门主又从怀里掏出了几块极品灵晶,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置在阵法的关键节点处,透明光罩上泛起鱼鳞状的纹路。
门主还不放心,又在阵法周围设置了几道小型的预警阵法,一旦有任何异常的灵力波动触碰到防御阵,这些预警阵法就会立刻发出警示,并且将整个箱子吞噬到空间裂缝中。
做完这一切后,门主擦了擦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珠,这才直起身子,“好了,那箱子里不管有什么古怪的玩意儿,都得死。”
燕临溪正把王安谧的耳朵卷成小喇叭,忽然觉得掌心一凉。他刚要开口,玄铁箱突然发出 “咔嗒” 轻响,像锈蚀的齿轮开始转动,箱角赤铜纹上的冰裂之痕,突然活了过来,在金属表面游走时擦出蓝色的冰花。
燕临溪踉跄着后退,撞上伊介的腿弯,下意识地攥紧对方衣摆,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师父僵直的脊背。
齐休伸手没有握到师弟的手,只好微微握紧了手中的剑,身体紧绷。
就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那箱子发出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声音越来越大。
“哐当”一声巨响,那像极了棺材的箱子裂开了一道缝,一股黑色的烟雾从箱子内部汹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将整个防御阵笼罩其中,让人看不清箱子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随着烟雾的翻腾涌动,隐隐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影在活动,似乎在挣扎着想要挣脱烟雾的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