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黑雾如被风吹散的墨汁般褪去时,玄铁箱里新的封煜正以一种诡异的安宁姿态躺着。

伊介转身捂住了燕临溪的眼睛,他忘了这孩子早能通过风的震动“看见”画面:

封煜眼睑下泛着青灰,唇角还凝着未干的尸蜡,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一般。但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和周围散发着的一丝阴森气息,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封煜已经死亡的事实。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所带来的震惊之中时,一阵阴森森的声音从玄铁棺材里面传来,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鬼爷的声音悠悠响起,从箱底蜿蜒爬出:“你找木作僧做的那个不太行——”

“我把这小家伙的尸体挖了出来,逼迫木作僧做得更好,怎么样,爱上我了吗?文......”

话未说完,伊介指尖迸发的灵力已如蛛网般罩住全场,淡青色光带如活物般蜷曲着钻进众人耳孔,显然是不想让鬼爷剩下的那些污言秽语污染了众人的耳朵。

门主因修为高深将鬼爷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他的眉峰骤缩,眼底翻涌着惊怒交加的暗潮。他望着伊介绷紧的后颈,那里有道浅红勒痕,正是方才甩袖时被箱角铜棱刮破的。想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却被伊介骤然回头的目光冻成冰碴,“不管你准备说什么,都闭嘴。”

他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鬼爷送这个新的封煜来究竟有什么目的,而不是在这里讨论那些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的事情。

“出去。”伊介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在这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生硬。

齐休应声而动,拎起小师弟后颈,今天他的剑还没练完,对于这里剩下的事情,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

燕临溪正扒着师父衣摆,被这突然的提拉惊得揪住王安谧的耳朵,疼得灵宠“吱吱”乱叫,尾尖的白毛都炸开成蒲公英状。

齐休甚至还嫌不够快,唤出飞剑,那飞剑在门主身边嗡嗡作响,似在催促门主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燕临溪显然是不想走的,他的小脸憋得通红,嘴里嘟囔着:“我不走,我要留下来。”

可伊介哪会由着他,双手轻轻一拢,将自己的衣摆收拢了起来,燕临溪一下子就抓不住了,身体在空中失去了平衡,他慌乱地挥舞着小手,在空中胡乱地挥了挥,最后竟抓住了王安谧的另一只耳朵。

王安谧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发出狐狸特有的叫声,“疼疼疼,我走,耳朵要掉了。”

燕临溪听到这声音,心中一软,松开了手。

门主站在原地,一只指头轻轻抵着齐休的剑,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看样子也不想走。

齐休见状,无奈地唤回自己的剑。

待众人身影消失在丹峰转角,门主的指尖突然在虚空勾勒出扭曲的阵法,一个隔音阵。他清了清喉咙,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重要的话。

“不是让你闭嘴吗?我不想听。”丹峰的竹涛在风雪中碎成齑粉,伊介碾碎了落在木头上的雪花,“聒噪。”

门主却像是没听到伊介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说道,“我是想说另一件事,当时你为什么不给封煜延寿丹。”

“寿元耗尽,筋脉寸断,灵根受损。”伊介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与其痛苦地苟活几十年,不如死了安心。”

“傲慢!”门主望着伊介发间落满的雪,忽然想起这孩子初来丹峰时,总把自己缩在炼丹房最暗的角落,像株拒绝生长的灵草,“可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给他 ——”

自以为是,屡教不改,直直撞向南墙的徒弟。如果伊介不是老道士收留的孩子,门主早就不想管了,让他自生自灭。

“选择?”风雪突然转急,竹叶拍打在阵法光罩上发出密雨般的响,伊介突然抬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活着就会有希望。”门主的袖口的云纹在风雪中明灭,“活着就要熬尽苦痛。”

伊介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希望?我从未见到过,我不相信这种东西。”

“你太悲观了。”随着老门主的声音落下,一阵凛冽的寒风在山谷间呼啸而过,吹得四周的竹子沙沙作响。

“别在那里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你这一生顺风顺水,自然体会不到。”

“.......”老门主没有说话,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远处的山峦、树木都在这皑皑白雪之下显得格外静谧而清冷。

“我甚至不明白活着有什么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活着。”伊介望向远方,那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却也无法掩盖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困顿。

门主沉默了片刻后,风雪掠过他新长的鬓发,将远处燕临溪的笑闹声送过来,“算了,还是研究一下这个木偶吧。”

“怎么?是你挑起的话题,此时又觉得不好?”伊介刺了一句,冷哼一声,也跳过了这个沉重的话题,朝着木偶走了过去。

周围的竹子在寒风中摇曳着,雪花簌簌地落下,让这个寒冷的冬季,变得更加漫长孤寂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门主紧皱着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他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那阴沉的天色仿佛也在映衬着他此刻的心情。

“这需要预感吗?今年的罡风都比往年更狠厉。”伊介瞥了门主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那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吹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为他的话语增添几分冷意,“那就别让它变成现实。”

门主看着伊介全神贯注地研究这个新的封煜木偶,木偶那毫无生气的面容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诡异。

“悔恨。”门主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往往就是由无数的沉默组成的。”他今生唯一一次后悔,就是因为自己那张紧闭的嘴。

伊介没有停下手中研究木偶的动作,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顺口回答道,“所以?这就是你话多的要死,还惹人厌烦的理由?”

他的话语直白而又尖锐,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有条不紊,仔细地检查着木偶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这看似普通的木偶上找出一些不寻常的线索。

“我的意思,你需要跟小徒孙解释一下。”门主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期许。

他知道伊介性格倔强也不愿意敞开心扉,但有些事情,尤其是关于生死的话题,他觉得伊介有必要和燕临溪好好谈一谈。不要让这些问题成为伊介与燕临溪之间还未爆发的裂痕。

“小徒孙总问我,为什么丹炉里的火不会灭。” 门主忽然开口,风雪在他话音里突然一滞,“伊介。世界有寒冬,也会有春暖花开。”

伊介的动作顿了顿,“暖?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光。”

风雪渐歇,整个丹峰的竹涛突然寂静,像在聆听某个被风雪掩埋的答案。

远处传来齐休唤燕临溪练剑的声音。

门主望着伊介垂落的睫毛,忽然发现这孩子鬓角竟有了几根白发,他的小徒弟一直被过去的阴影所笼罩,陷入一种对生命的痛苦和困惑之中。

伊介没有理会门主,他指尖捏着极品冰灵晶,看着眼前栩栩如生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的木偶,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制作木人之人的恶趣味里藏着令人发寒的精准。

这新木偶从外观上看,与之前的并无太大差别,甚至连启动方式却如出一辙。

“咔嗒”,冰灵晶嵌入心口的声响混着竹涛碎在风里。伊介看着木偶指原本毫无生气的木偶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般,开始有了细微的颤动。紧接着,封煜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生机,他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与惊愕。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与自己的本命剑一起躺在万剑冢等待老死的那一刻,那时的他,身体早已腐朽衰败,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而如今这突然恢复的青春之躯,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封煜。” 伊介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叹。

木偶的动作凝滞半息,就如同上次被唤醒时一样,恭敬地微微弯腰,行了一礼后,用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说道,“文诛剑尊。”

那语气、那神态,与过去重叠在一起,未曾发生过丝毫的变化。

然而,伊介清楚地知道,这看似不变的背后,隐藏着太多的悲哀,封煜这两个字代表的命运,就像这木偶一样,被鬼爷玩弄着,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循环之中。

老门主凝视着眼前刚刚苏醒的“封煜”,神色镇定地开口说道,“不必担忧,这不是封煜。这也只是一具用物品构建出来的身体,真正的封煜还躺在万剑冢。”

他试图安抚伊介的情绪。

伊介忽然开口,“上一具我烧在丹炉里了。”

木偶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的黑雾中竟浮出零碎的记忆画面:万剑冢的青苔、丹房的蓝焰、还有某个小家伙拽着他衣角喊 “师侄” 的声音。

“灵智既生,便是新的命数。” 门主的手掌按在木偶肩头,站在了新的“封煜”的面前,犹如一道屏障,将伊介与“封煜”隔开,“哪怕这生命是以一种奇特而不寻常的方式诞生,也不应随意剥夺。”

新的“封煜”在短暂的惊愕与挣扎之后,很快就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现状。他微微低下头,沉默不语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任何命运安排的准备。

伊介的视线定在木偶心口的冰灵晶上,一柄未炼成的剑胚抵住木偶眉心。风雪穿过丹房的缝隙,将远处燕临溪的笑声送来,带着雪粒打在窗纸上的脆响。

“滚。”伊介转身踢翻脚边的丹炉,蓝焰在雪地上溅出几点火星,“带着这个木偶,滚吧。”

伊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闭上眼睛。他讨厌这种看似仁慈却又不顾后果的做法,这一切都只是麻烦的开端,而此刻他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任由这种厌恶在心中蔓延。

丹峰的雪片正掠过木偶肩线,他垂在身侧的指尖突然扣入掌心,面容上突然闪过一丝决绝,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背在自己背上的那把剑。

那剑柄的触感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可此刻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啷”,剑刃出鞘声惊飞竹枝积雪。

门主眼睁睁看着木偶手腕翻转剑锋从左颊斜划至下颌,木肤裂开的瞬间,渗出的却不是木屑,而是暗红的血液。不多时,他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就变得伤痕累累,纵横交错的伤口里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染红了一小片洁白的积雪,显得格外刺目。

随后,木偶仅凭单手将自己诞生时所躺的那具玄铁棺材揉成薄铁片,玄铁在金属扭曲声里,变成了成了一张完整覆面的面具。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停下,仿佛对自己施加的痛苦还不够似的,反手将剑刃横在眉心,生生剜下那双映着伊介倒影的眼睛。

挖掉眼睛后,他摸索着拿起刚刚制成的面具,缓缓戴在了脸上,将那满是伤痕的面容彻底遮掩起来。

“文诛剑尊。” 沙哑的嗓音混着喉间血泡破裂的轻响,木偶单膝跪地,新制的面具在风雪中泛着冷光,“我以后就叫无。”

门主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何必呢。”

他实在是不理解这木偶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这般自毁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极端了。

封无像是没有听到门主的话一般,继续说道,“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愿意守在丹峰,直到天地毁灭。”

他抬手,捏住声带处的木髓,生生扯下整条发声脉络。自此,他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沉默地跪在那里,用那空洞的面具对着众人。

伊介见状,气得一口气没憋上来,他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此刻已然实现了,果然如他所想,这就是个麻烦的开端啊。他冷哼一声,愤怒地挥动衣袖,想要凭借着自身强大的灵力把无赶出丹峰,那衣袖带起一阵狂风,呼啸着朝着无席卷而去。

封无纹丝未动,就像扎根在了地上一般,稳稳地跪在那里。

“我一直就想说。” 门主抬手按住伊介气的发颤的肩,“这个封无是元婴期的,虽然没有神通跟命器,但是法力是达标的。”

“木作僧只有金丹后期,怎么可能做出来元婴期的木偶。”

“喜善居的鬼爷善于玩弄灵魂,出自他手也是极有可能的。”

封无静静地跪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木偶忽然对着两人方向重重叩头,面具与雪地相碰发出闷响。

再抬头时,身影已化作道残影,唯余雪片穿过他方才跪过的地方,却再无半点痕迹。

门主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块刻着 “无” 字的玉牌 ,风雪掠过新刻的玉牌纹路,将远处燕临溪的惊呼送来,混着王安谧吱哇乱叫,倒像是给这具新生的木偶,添了笔不属于往生阵的鲜活注脚。

“封无,自然也是我们玄云山的弟子,这块玉牌,交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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