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神预昨夜插在鬓间的海棠早已蔫了,胭脂印子蹭在衣领上,他踢了踢桌脚横七竖八的酒杯,忽然听见角落传来小猫似的呼吸声。燕临溪蜷在软垫上,外衫滑到肘弯。

“小崽子。” 神预蹲下身,戳了戳小家伙的眉心。

燕临溪迷迷糊糊地哼唧,鼻尖蹭着软垫上的牡丹花纹,声音里裹着未散的困意,“天亮了吗?”

神预忽然瞥见他袖口沾着的胭脂粉,想起昨夜这孩子攥着桂花糕,被穿鹅黄裙的姑娘逗得耳尖发红的模样,喉间溢出声轻笑。

神预看着他那睡眼惺忪的模样,直接把他扛在了肩上。小家伙的下巴磕在他裸露的后颈,发丝扫过脊梁,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燕临溪脑子还有些迷糊,瓮声瓮气地开口问道,“你没睡?”

“杀手不需要睡觉。”神预看着燕临溪睡眼朦胧的样子,迅速抽出一张加速符,作势就要往燕临溪身上贴,“美人膝上打盹除外。”

“别想耍花招!” 燕临溪突然在肩上绷直身子,指尖揪住神预的发带,“昨晚是谁在牡丹亭跟翠羽姑娘赌骰子赌到天亮?”

少年的语气带着晨起的奶凶,却因为贴在光裸的背上而显得底气不足。

“我可一直都是最守时的人。”神预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加速符收了起来,忽然加速,靴底碾碎晨露打湿的落叶,“再说了 ——”

话音未落,肩头的重量突然变沉。燕临溪把脸埋进他颈窝,温热的呼吸扫过锁骨。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玄云山的时候,大家似乎都觉得他该独立了,总是让他一个人睡觉。跟着丐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默认他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旁人陪着一起睡了。

可明明这个年纪,就应该是一群鸟挤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睡觉才对,那种温暖又安心的感觉,他还挺怀念的......

篝火在子夜时分噼啪作响,神预握着枯枝戳向火塘,橙红的火舌卷住新添的木柴,将他半张脸映得发亮。

燕临溪还趴在他膝头,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远处山峦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轮廓线像被揉皱的宣纸,正是玄云山特有的 “千面障”。

“醒了?” 神预忽然停下动作,枯枝悬在半空,“再睡下去,我就跟丐爷爷说你死半路了。”

燕临溪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好久好久,我都快无聊死了,到玄云山附近了,找不到入口。” 神预完全不懂阵法,他在这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就陷入了迷阵。

“其实,你的背…… 比大哥的羽毛暖和。”燕临溪还在回忆格外香甜的一觉,“虽然没有绒毛,但有阳光的味道。”

“迷阵的生路在……”神预眼前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雾,完全被迷阵击败了。

燕临溪在篝火余温里坐直身子,忽然听见关节发出细碎的 “咔嗒” 声 —— 昨夜蜷在神预背上睡得太沉,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我来试试。”

他望着眼前翻涌的雾墙,忽然笑出声来,雾中若隐若现的青竹纹路,正是老门主禁地的 “竹影障”,他前段时间偷摘过崖顶的朱果,“这禁地阵法我破解不了。”

“禁地?”神预倚着枯树擦拭袖中短刃,听见这话手顿了顿,挑眉望向雾墙,还以为是普通的迷阵,幸好没动手,“不必走禁地,你该走正门。”

话未落音,便看见燕临溪挠头的动作僵在半空,这才想起这小崽子在玄云山向来是被师兄们拎着飞进山门,正经走过正门的次数怕是比自己穿衣服的次数还少。

“用玉符。” 神预指尖敲了敲自己太阳穴,忽然看见燕临溪摸出玄云山的玉牌,眼皮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心里“咯噔”一下。

小东西怎么直接开始将周围的画面传送过去了。

他可不想被误会成什么坏人,要是对面的人以为他把燕临溪给挟持了,那可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几乎是瞬间窜到三棵合抱的古松后,指尖掐了个土遁诀,靴底陷入松软的腐叶层。

果然,玉符刚在小家伙掌心亮起,神预便听见远处雾墙传来隐晦的灵力波动,像有双眼睛正顺着符光扫过来。

燕临溪看着伊介的影像渐渐浮现出来,赶忙说道,“师父,我找不到家门。”

“为师不是告诉过你......?”玉符里传来温润却暗藏冷意的声音,“为何身处禁地西侧?”

伊介的虚影在玉符上方浮现,神预眼睁睁看着自己藏身处的地面在影像里逐渐清晰。

“糟了!” 他暗骂一声,指尖猛地插进泥土,整个人像被大地吞噬般迅速下陷,地底潮气混着腐叶味钻进鼻腔,他听见伊介的声音从地表传来,“原地别动。”

玄云山果然名不虚传,连传讯符都带着追踪定位,难怪带着这小崽子在迷阵里迷路半天还安然无恙。

“要走吗?” 燕临溪忽然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地面,神预能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藏着的笑意,“你的任务算完成了吧?”

“任务要求把你送回玄云山。”地底传来闷闷的哼声,混着泥土簌簌掉落的响动,神预的声音带着被土腥味腌过的含糊,“没看到你进山门都不算完成。”

他忽然在土里翻了个身,“我可不想被你师父当成拐带的恶徒。”

看来神预虽然喜欢花楼,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很靠谱的。

燕临溪坐在枯树根上数蚂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也渐渐西斜,天边被染成了一片橙红色。

神预藏身的土坑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混着泥土里渗出的青苔味,小家伙忽然踢飞脚边石子,惊起两只蛰伏的蟋蟀,“师父,你人呢!”

“是为师疏忽了,下次不会了。”伊介的虚影带着寒潭水汽浮现,冷冷清清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燕临溪撇了撇嘴,毫不留情地揭穿,“你,在寒潭睡着了吧。”

“没有。” 伊介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气短。

“可是我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太阳都要下山了,师父你怎么还没来?”

“是为师疏忽了,下次不会了。”伊介还是那一句,像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似的。

“......”燕临溪根本不信,他心里清楚,伊介跟老燕子在某些方面都是一副德行,不过伊介的外貌看上去更像性格好的仙人。

燕临溪还在玉符里嘟嘟嘟嘟地抱怨,伊介就已经来到了这里,他望着小家伙鼻尖的灰渍,忽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传讯。丐子附在牛皮糖里的纸条写着 “小比噶吃了三碗阳春面,赔钱!”

神预的指尖在土底掐出月牙痕。他从腐叶缝里望见伊介踏雾而来,月白衣袂翻卷如流雪,居然没穿那套淡紫色的长袍。

看着伊介发间比花楼姑娘们的钗环还要晃眼玉簪,神预喉间突然泛起干涩,他慌忙抿了抿唇,却看见自己藏在袖中的玉符正在自动记录:“文诛剑尊眉峰如积雪融江,眼尾似寒梅初绽,肩线 ——”

大量没有意义的话中穿插的少量情报很快就传回了楼中,楼主自动忽视了“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貌若天仙”,“风姿绰约”......

“毫发无伤。” 伊介忽然开口,视线精准扫向神预藏身的土堆,只见半颗沾着草屑的脑袋正慢慢往下缩,“血影楼的杀手有点本事。”

燕临溪跟丐子待久了,那性子多少也被影响了些,听到这话,脱口而出的居然是,“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血影楼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伊介扭过头看向燕临溪,眼中满是诧异,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出去一趟,自家这乖徒弟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都这么冲,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血影楼何时兼营保姆行当?” 伊介的剑尖扫过地面,神预终于从土里钻出来。

神预整了整自己那略显凌乱的衣衫,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风流倜傥的笑容,朝着伊介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去,“文诛剑尊,风姿卓绝、超凡脱俗。你这气质,怕是天上的神仙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呢。”

“再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挺了挺胸膛,试图撩拨伊介,鼻尖几乎碰到对方冰凉的耳垂,“护送小公子可比接杀单有趣百倍。”

伊介垂眸望着神预,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神预,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神预说的这些话就如同耳边风一般,吹过就散了。

神预晃了晃发酸的手腕,忽然想起在花楼给姑娘们揉肩时也这般讨不到好,索性耸肩摊手,“这血影楼的规矩嘛,那也得看是谁下的单呀,丐爷爷下的单,总不能拒绝吧。”

又一通操作下来,伊介根本没什么反应,神预顿时有些泄气,那原本扬起的嘴角也耷拉了下来。

伊介想了一下,那个血影楼天字号的杀手还是挺出名的。

大部分人都希望被他接单,虽是必死的结局,可好歹是死得光明正大,不会死在那些温柔乡的陷阱里,也不用担心被人暗中下毒或者陷入什么阴谋诡计之中,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体面”。

“天字号杀手。” 他忽然开口,大概知道燕临溪这几个月怎么过的了,但还是问道“丐子?”

“丐爷爷说,”神预的笑意在唇角凝了凝,他这会儿也没心思再去撩拨伊介了,“文诛剑尊,您快带着小东西回山吧,我这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就不耽搁您二位了。”

伊介听了,也没再多说什么,拉着燕临溪转身朝着玄云山山门走去。

神预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进入山门,看着他们消失在阵法里,这才浑身舒坦,他摸出袖中留影石,上面还沾着方才在土中蹭的青苔。他竟鬼使神差地拍下了伊介转身时,唇角那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臭小子,学点好的吧。” 神预忽然听见玉符中丐子的声音,“别被人抓了。”当下便施展遁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介拉着燕临溪往山中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算了,在外面被欺负了没有。”

他本来是想好好数落燕临溪一番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孩子还知道回来,先关心一下比较好,于是把那些责备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不是我师父,你是谁!” 燕临溪忽然拽住伊介的手腕,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对方冰凉的手背上,“我师父肯定不会这么说。”

他实在太熟悉自己师父的脾气了,以往要是自己做出这些事情,伊介嘴上的威胁是不会少的,哪会是这么温和地询问有没有被欺负呢。

“哦?那你觉得你师父会怎么说?”

“下次再乱跑,打断你的腿。”

“原来在你心里,为师就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辣得很。”

“哼,若是真的,你现在就不是站在这里了,而是在某个角落里哭鼻子。”

“好,感觉师父你变正常了。”燕临溪笑嘻嘻的,他觉得这样的师父才更像自己熟悉的那个师父,刚刚那温和询问的样子,还真让他有些不习惯。

我一直如此,倒是你学会不少东西。”伊介忽然轻哼一声,指尖弹了下对方额头,孩子出去这一趟,变化这么大,肯定是跟那个丐子脱不了干系。

“你是根据神预的回答,推断的吗?”燕临溪眨了眨眼睛,他正在学习从别人回答的话语跟反应中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哼,这几个月一直有人找我,说有个疑似我孩子的家伙,在四处踢山门。”伊介想起这阵子那些找上门来,惹他清静的人就一阵烦躁。

“那肯定是别人伪装的,必定不能是我。”

伊介听出了燕临溪的言下之意,不是‘不是他’,而是‘不能是他’。看来血影楼确实是一个泥潭,能让一个六岁幼童快速成长。

“我说你闭关了,这次回来把本命武器祭炼了再走。”伊介不会纠结这些小事,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人,直接说是别人陷害玄云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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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生,三更劫
连载中神奇海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