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寒冬腊月,星星都只能发着清冷的微光。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刮在神预的脸上生疼,这人胸肌上凝结的霜花被体温融成细流,顺着人鱼线没入腰间,他突然有点后悔这么冷的天还要接任务。

每年岁末,海域的罡风都会吹向大陆,凡人只能住在有防御法阵的城池,修士也不愿意出门。

燕临溪感到四周一片寂静,别说人了,连只动物都看不见,只有他和神预两人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道路上回响,他故意“咯吱咯吱”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这是他刚刚找到的玩法,有时候一脚下去就是一片嫩芽,这些暴露出来的野草很快就被罡风杀死了。

妖族大陆的冬季是没有罡风的,雪就是雪,冷也只是冷。

“祈祝八方永太平,家国昌泰万民安。”空灵而又熟悉的男声突然刺破寂静。

燕临溪睫毛上的雪花猛地一颤,他仰头望向铅灰色的天幕,“这是什么?”

神预的脚步顿在半空中,嘴角扯出冷笑:“皇室又在演明君戏码了,展示他们又活了一年。”

第二道声音紧接着响起,“愿天下太太平平,祝万民日日和美。”

“四季平安。”

“愿我社稷永安康,黎庶皆欢畅,四海升平颂吉祥。”

“望将士英武,卫我疆土。”

......

一道道声音接连响起,此起彼伏,在这寒冷的夜空中交织回荡着。

燕临溪数着雪地上自己踩出的脚印,第七个足印刚落成,第七道祝词恰好收声。他忽然拽住神预手腕,“说话的是哪七个人?第一个像段业风。”

神预被拽得一个趔趄,低头看着小家伙,这次倒是没有冷笑,只是敷衍地看了燕临溪一眼,把他当作小孩子一样糊弄,“耳力不错,祈祝八方太平,皇族只配说这些。”

燕临溪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些幼稚的严肃,又重复了一遍,“说话的是哪七个人?”

“皇室的情报,我可不清楚。”神预猛地转身,罡风忽然减弱,雪片开始大片飘落,“再问,哥哥就把你丢进雪豹窝——”

“你知道。”燕临溪紧紧拽着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九位候选人,往年都会在祭典上说祝词。”神预背靠枯树坐着,听见燕临溪的问题后,眼皮微抬,“自从其中一脉出事后,就只剩八个了。至于今年为何又少一个……”

他摇摇头,不想过多提及皇室的事情,知道太多,容易被追着打。

燕临溪站在五步开外,听见神预含糊的回答,他上前半步,“今年又有人出事了?”

神预抬头望着眼前小家伙紧绷的脸,突然伸手,指尖冰凉的触感戳在燕临溪皱起的眉间,“别这么严肃,小老头。”

他眨眼,嘴角勾起一丝调侃,“别说得这么让人高兴,说不定只是路上耽搁了。”

燕临溪却不为所动,目光灼灼,“为何非得‘赶回去’?”

被丐子糊弄久了,让他立刻抓住了关键词。

“你,比断魂还会钻空子。”神预无奈地叹气,站起身时衣摆带起几片枯叶,“皇室有件法器,能让声音传遍大陆,否则以他们的修为……是不可能的。”

他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边说边向前走,他实在不想一直站在这儿讨论这些事儿了,再晚一点,大陆就要被罡风完全包裹了,他只盼着能赶紧把燕临溪送回玄云山,完成这委托。

他突然顿住,指尖在袖口摸索片刻,忽然掏出两张泛黄的符咒,“再见了。”

神预飞快地给自己套上透明罩子,指尖掐诀激活符咒,转手就把另一张拍在燕临溪后背。

燕临溪只觉后背一热,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巨力突然涌来,整个人硬吃了一个加速符,冲了出去。

风声在耳边炸开,他瞳孔骤缩,眼前的树木化作模糊的残影,“噼里啪啦”的断裂声此起彼伏。碗口粗的树干在他身前如同纸糊的,应声而断,碎石被撞得飞溅,在月光下划出细碎的银线。

“砰——”一声闷响,燕临溪结结实实地撞在一座山的防御阵法上。

阵法应声亮起,千万点金芒劈头盖脸砸下来,金色光芒如涟漪般扩散,周围的空气剧烈震动,连十里外的云层都被染成了熔金之色。

神预见状,心中暗叫不好,几个纵跃冲上前,伸手拎住燕临溪的后衣领,转身就跑。罡风卷着他的长发乱飞,他边跑边回头张望,生怕看见阵法中亮起的人影。

燕临溪被拎得双脚离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景物飞速倒退。等神预终于停下,他踉跄着站稳,伸手扶住树干,“你、你这是送我还是害我?”

“丐爷爷说,这样赶路才‘快乐’。”神预抹了把额角的冷汗,突然笑出声,“不过看起来,你的快乐可能掺了点狼狈。”

“是他会很快乐吧。”燕临溪一想到这狼狈的样子,都是丐子那不靠谱的做法导致的,竟然有些习惯了。

说罢,燕临溪就看到神预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了一块留影石。

天际突然掠过一道白影。

燕临溪抬头,只见一只颈间挂着铜钱的白隼正俯冲而下,翅尖带起的气流刮得人脸生疼。白隼精准地叼住神预手中的留影石,铜钱“叮当”相撞,翅膀一振,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几片白色羽毛缓缓飘落。

看得燕临溪一愣。

“老丐的宝贝鸟儿,跟他一个德行。”神预望着空荡荡的掌心,无奈地耸肩,“放心,这次没骗你。”

正说着,神预腰间的玉牌突然泛起幽蓝荧光,燕临溪瞥见他腰侧明灭的光点,说道,“有人找你。”

神预扯了扯嘴角,指尖渡入灵气的瞬间,炸雷般的笑声突然劈开寂静 —— 是丐子那破玩意在大笑,震得玉牌表面泛起层层光纹,连远处山峦的轮廓都跟着颤了颤。

神预嘴角抽搐着去捂玉牌,却被眼疾手快的燕临溪抢先一步按灭光屏,小家伙的指尖还带着方才撞阵时残留的灼烫,此刻正嫌弃地在衣襟上蹭了蹭,“这隼跑这么快?”

“不是,刚刚你撞到阵法,发出的光。”

“不是!为什么一座山的阵法触发的反击是发光。”燕临溪实在想不明白,这防御阵法的反击怎么会是这样的,按常理来说不应该是释放攻击之类的吗?

“因为那是天铸轩啊 ——”神预忽然弯下腰大笑起来,手指戳着膝盖直不起腰,“他们铸剑时把半座山的日光都炼进了阵法,触发时自然亮如白昼。”

神预揪住燕临溪后领,拎着他继续往前赶,罡风混着砂砾打在裸露的手臂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看别人狼狈是挺快乐,但时间不对。

“所以发光是为了引援兵?” 燕临溪被拽得踉跄半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错了,是让所有人都看见 —— ”神预的眼角还笑纹,语气却骤然冷下来,像忽然被风吹散的火星,“然后快跑,打主峰来了,一定不是什么善茬。”

他现在不想被当成那来捣乱的“恶茬”,还是尽快远离此地为妙。不然让丐子看见,指不定要嘲笑他多少年。

燕临溪沉默了良久,他没想到,天铸轩居然是如此的从心。

前方城池的轮廓渐渐清晰。

神预的脚步突然轻快起来,手指摩挲着袖中碎银。他还记得城西花楼的姑娘们总爱往他发间插海棠,胭脂香混着茶香,比血影楼酒与血的味好闻多了。

“不对。”燕临溪猛地攥紧剑柄。

往日总像铁塔般矗立的卫兵此刻形同虚设,既没有上前拦住他们盘查,也没有查看通牒,就这么任由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神预正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温柔乡中,漫不经心挥了挥手:“能有什么不对?”

“当年老皇帝设下通牒令,没文书的人只能在城外被罡风刮成白骨,现在嘛 ——”他甚至哼起了花楼姑娘教的曲儿,尾音在喉间打转。

“谁改的规矩?”燕临溪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权力,能把这进城的规矩都给改了。

“如忆公主,是个蠢货。”神预忽然停住脚步,侧头望向逐渐暗沉的天色,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公主殿下说了,凡人的命比文书金贵。”

“不过她不知道,最金贵的命,从来都写在皇室的族谱里。”

神预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再说话了,他自顾自地哼着小曲儿。

“血影楼在这座城的据点…… ”燕临溪仰头望着雕花门楣上晃动的红灯笼,鼻尖萦绕的脂粉香混着檀香,“也是在花楼吗?”

他已经知道花楼是什么地方了,是有很多漂亮的哥哥姐姐陪他吃饭、聊天的地方。

“你瞧这罡风刮得人肝肠寸断,总得找些暖香软玉焐焐心尖儿。”神预忽然捂住胸口倒吸凉气,说着忽然冲燕临溪挤眼睛,“这叫心伤。”

“哪里伤了?!”小家伙瞬间瞪圆眼睛,上下打量神预,这人明明能徒手接下金丹期妖兽的利爪,此刻却偏要做出弱柳扶风的模样。

神预被看得发毛,抬手弹了下他额角,“小孩子别打听大人的风月债。”

花楼正门的朱漆屏风上绘着缠枝莲,神预驻足门槛前,指尖三两下捋顺被风吹乱的额发,方才还带着疲色的眉眼骤然亮起来,像换了副骨血般含情脉脉。

门侧老鸨正用银夹子拨弄灯笼穗子,鬓间金簪子晃得人眼花,他立刻迎上去半揖作礼,声线甜得能滴出蜜,“妈妈今日这海棠胭脂,可是从西域胡商那儿淘的?瞧着这气色,怕是连二八年华的姑娘都要自愧不如呢。”

老鸨 “扑哧” 笑出声,帕子上绣的并蒂莲扫过神预手背,“油嘴滑舌的,怪会哄人开心,快进去玩儿吧。”

神预瞥见左首雅阁里,穿月白襦裙的姑娘正低头抚琴,琴弦在膝头绷出优美的弧线,他立刻收了玩笑,轻步绕到琴案侧,指尖虚虚按在琴弦上方:“姑娘这《凤求凰》弹得人心慌,莫不是把相思线都缠进了宫商角徵羽?”

琴弦 “铮” 地一声断开,姑娘指尖在断弦处轻轻颤抖,眼尾泛红如沾露的芍药:“公子说笑了……”

话未说完便被神预抽出袖中玉扳指套在她无名指上,暖玉贴着冷腕,惊得她抬眼,正撞见对方瞳孔里流转的光。隔壁桌传来几位姑娘的轻笑,鹅黄裙裾的女子举着酒盏歪头,“神预公子这是要把满楼姑娘的心都勾走么?”

“几位姐姐这容貌各有千秋,我瞧着就如同那春日里盛开的百花,各有各的娇艳,叫人看了都移不开眼呢。”

“你这嘴呀,怕是能把天上的鸟儿都哄得下来咯。”

燕临溪站在朱漆柱旁看神预周旋。

暖光映得那人发梢泛金,每到一处便惹得姑娘们掩嘴轻笑。这人把真真假假的情话掰成花瓣撒,倒比山门前卖糖人的老翁还会哄人。

“留几位姐姐……陪我吃桂花糕” 小家伙突然出声,“不对,你不赶路了吗?”

神预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指尖还捏着半块从姑娘碟子里顺来的酥饼,“小崽子自己玩去,哥哥要给这满楼春色写首《醉花阴》呢。”

话音未落便被姑娘们的笑声淹没,像片落花跌进了胭脂堆里。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一更生,三更劫
连载中神奇海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