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第二天,阳光洒在及幼堂的青石板院子里,淡薄的云层滤过光线,给爬满青苔的墙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槐树影随微风摇曳,几个孩子正围着石桌用碎瓦片画格子跳房子,笑声混着寒风在空气中飘荡。

一辆漆色斑驳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门尚未完全打开,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麻雀般在孩子中间传开:富有的商人要来收养孩子。

挑选过程比预想中更快。

商人牵着那个梳着整齐双髻、袖口补丁都缝得方方正正的男孩走出门,马车缓缓驶离,扬起一片尘土。

燕临溪注意到孩子王的身影趁乱闪到槐树后,手脚并用蹭上树干,肥大的粗布衫被树皮勾住也不在意,转眼间就隐没在茂密的枝叶间,只余下晃动的树枝泄露了行踪。

燕临溪目光装作漫不经心扫过玩伴们羡慕的脸庞,脚步却渐渐朝槐树挪动。他学着孩子王的样子踩上树疤,远处车轮碾过土路的沙沙声正逐渐远去。

孩子王的身影在前方快速穿梭着,他对这一带的路径极为熟悉,左拐右绕,没有任何停顿。直到那堵爬满藤蔓的高墙拦住去路,少年突然刹住脚步,蹲下身时膝盖在地上磕出闷响,紧接着整个身子钻进了墙根处低矮的狗洞。

燕临溪见状,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抵触情绪。

他不想钻狗洞!

他贴着墙根快跑,忽然间风中飘来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后颈的汗毛倏地竖立起来。绕过墙角的瞬间,他看见那个被带走的男孩仰面躺在杂草丛生的巷子里,浅蓝色的衣襟被鲜血浸成暗紫色,脏器拖曳在泥土中,伤口边缘布满犬齿状的撕咬痕迹。

那孩子的眼睛还睁着。

孩子王的身影僵立在五步开外。燕临溪看见他的嘴唇抿得几乎看不见血色,肩膀像秋风中的枯叶般簌簌发抖。当他走近时,才发现少年眼底翻涌着浓稠的恐惧,像被抽去筋骨般跪倒在地,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泥土。

“喂......“燕临溪缓缓地走近孩子王,伸出手,在孩子王的眼前晃了晃。

那双眼睛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孩子王突然爆发的力气攥住他的手腕,拖着他狂奔,拐进狭窄的小巷后,他后背紧紧贴住潮湿的砖墙,胸口剧烈起伏,“你看到了吗?”

燕临溪摇了摇头。

“第七次了......”少年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下巴抵着膝盖,指尖绞着头发几乎要扯下几缕,“上回阿虎说想去看看新布鞋,我明明知道......你相信我吗?”

燕临溪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理会燕临溪的反应,自顾自地沉浸在自责之中,嘴里不停地叨叨着,“我不应该侥幸的,每一个被带走的孩子都没有消息了,都是我的错。”

孩子王喉间突然哽住,眼泪却始终没掉下来,只是盯着地面上蜿蜒的蚂蚁队伍,仿佛那些细小的黑点能带走满心的愧疚,“都是我的错......再也没回来。”

他又这样叨叨了很久,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拉着燕临溪的手,声音轻得像一片即将飘落的树叶,“忘了吧。”

“我和你一起查。“

这明显不是凡人应该参与的,燕临溪都没有看到造成这一切的妖兽,甚至连灵气的线索都断在了原地。

“太危险了......”孩子王别过脸去,盯着墙根处丛生的野草,“我要一个人去调查。”

之后及幼堂的日子里,燕临溪每日都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时刻留意着周围的人和事,试图探寻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秘密。

这天清晨,阳光又一次透过淡薄的云层,稀疏地洒在及幼堂的院子里。孩子们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集合,等待着新一天的安排。燕临溪站在人群之中,眼神低垂,已经四五天了。根据丐子的推测,幕后之人应该等不下去了。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檐角铜铃正巧被风撞出清响。穿月白锦缎的中年男子踏入院子,腰间羊脂玉佩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眼神中透着一种审视的目光。

几个胆小的孩子不自觉往后缩,有个穿补丁衣的男孩甚至碰倒了石凳,发出刺耳的声响。及幼堂的人咳了两声,袖口拂过腰间玉牌,"这位大人是城西周记绸缎庄的东家,想挑个乖巧孩子养在身边。"

燕临溪余光瞥见孩子王靠在廊柱上,握紧了腰间别着的半截木棍。少年的指节慢慢蜷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目光却装作漫不经心望着飘在半空的柳絮。

男子开始在孩子们面前缓缓踱步,逐一从每个孩子的脸上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特别的东西。当他的目光落在燕临溪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安静存在感低年纪小。

"抬起头。" 男子的声音像浸了霜,指尖捏住他下巴时带着丝绸的凉意。

燕临溪顺从地扬起脸,任由对方拇指擦过自己颧骨,在四目相对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惶,又很快垂下眼睑。

"就他吧。" 男子转身,及幼堂的人笑着拱手。燕临溪跟着男子走向马车,眼角余光扫到廊柱阴影里的身影。

孩子王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额头皱出三道深纹:“哎哟哎哟,肯定是早上的菜粥馊了......” 声音带着刻意的颤音,惹得几个孩子笑出声,阿毛甚至从裤兜掏出半张草纸要递过去。

孩子王钻进茅房后,槐树上某片晃动的树叶暴露了他的行踪,他像只灵巧的狸奴般翻上墙头,落地时甚至没惊起墙角的蟋蟀。

马车启动的声响掩盖了轻跳落地的闷响,车窗外飘来槐花的甜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燕临溪膝头抵着绣着缠枝莲纹的软垫,车帘是月白色蜀锦,绣着的银线瑞兽,“先生为何选中我?”

中年男子的手掌带着熏香的暖意,抚过他发顶。方才在及幼堂时的冷峻已化作眼角细纹里的温和,“孩子,我见你就觉得投缘。”

“先生,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有一位妻子,只是我们现在没办法有孩子了。”

“那您为什么不娶小妾呢?这样就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呀。”

“我与我妻子感情深厚,不想因为此事伤了她的心,况且我觉得收养一个孩子也一样。”

“那您怎么知道我就合适呢?”燕临溪点了点头,丐子教他的套话技巧,他算是用上了。

“你生得像我早夭折的孩子。”对方的声音浸着回忆的潮气,“眉骨这点弧度,倒似从他娘胎里带出来的。”

燕临溪适时地歪了歪头,眼角余光掀起窗帘半寸。从目前的对话来看,这个收养者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冬日的阳光像碎冰渣子,洒在道旁枯枝上,远处模糊的灰影忽然晃进一片矮灌木丛。他故意把身子往车厢角落缩了缩,膝头的棉裤蹭到雕花车壁,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夫人会喜欢我吗?”

“自然会的。” 男子笑时,喉间泛起痰音,“她总说府里太静,连鹦鹉都不肯多叫两声。”

话音未落,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冻土,车身猛地颠簸,燕临溪借机掀开窗帘,只见后头土路上零星几个脚印,在薄雪覆盖的地面上连成断续的线,孩子王跟上来了,简直是不知死活。

马车驶入松树林时,腐叶与松脂的气味愈发浓重。枯枝在车顶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燕临溪忽然注意到车辕上的铜铃铛不知何时哑了,本该随着马匹步伐响动的铃舌,此刻被人用碎布紧紧缠住。

他后颈的汗毛倏地竖立,头顶传来积雪滑落的闷响 —— 不是马蹄声,不是树枝晃动声,是某种带爪尖的、有节律的 “嗒嗒” 声,正沿着车顶梁木缓缓移动。

富商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珠死死盯着车顶。

紧接着,一怪异至极的头颅伸进马车内。

马车在惊叫中失控,燕临溪一脚踹下富商,富商滚落在地的身影很快被树林吞噬。

他迅速从戒指中抽出昆吾剑,剑芒掠过车顶,冻得发脆的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混着积雪劈头盖脸砸下,受惊的辕马长嘶着踏碎车辕,拉着半截车厢朝树林深处狂奔。

燕临溪借力跃起,与妖兽一同落到了地面上,在腐叶层踩出深痕,昆吾剑斜指地面,剑身上流转的青色光纹映着妖兽鳞片。

那东西四肢着地足有两人高,黑褐色鳞片间渗着暗紫色血纹,尾椎处还黏着几缕孩童的头发。最骇人的是头颅,左眼是孩童的圆瞳,右眼却凸出如蛇类,眼白里爬满血丝,分明是用多张人脸拼凑而成。

它的嘴巴咧到耳根,露出一排尖锐的獠牙,齿缝间流淌着散发着恶臭的黏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是燕临溪不认识的妖兽。

“妖兽,你从哪里来的?” 燕临溪的断喝惊飞枝头寒鸦,剑尖直取妖兽膝关节内侧的软肉,“为什么要在这里作恶?”

妖兽挥爪带起破风锐响,铁钩般的指爪在地面犁出五道深沟,腐叶混着冻土飞溅。

他拧腰避过扫击,剑锋顺势划过对方肘弯,鳞片崩裂声中,暗紫色血液如热汤泼雪,在枯叶上腾起白烟,“不说清楚,今天你别想好过!”

他直刺妖兽的四肢,目的很明确,限制妖兽的行动力,使其不能肆意妄为。

毒牙擦过左肩的瞬间,燕临溪尝到了铁锈味,不是血,是毒素的腥涩。左臂骤然发麻,指尖刚凝聚起豆大火苗,又硬生生掐灭在掌心。丐子说要活捉,他只能将火灵气逼回丹田,转而借用林间风势。

他动作比平时慢了三成,躲避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灵活,很快,他的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鲜血不停地流淌着,将他脚下的土地都浸湿了一片。

妖兽也好不到哪里去,东一块西一块的。

它的咆哮震落枝头残雪,前爪扫来带起的气浪掀飞燕临溪鬓角碎发。

他勉力侧滚,肩背撞上树干的刹那,剑刃已划破对方手臂根部。那里的鳞片尚未完全愈合,能看见底下翻卷的烂肉,竟还沾着半片及幼堂的粗布补丁。

寒光一闪,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咆哮,妖兽的一只手臂被削掉,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溅落在地上,将周围的草地染成一片殷红。

燕临溪完全忘记了丐子跟他说,发现妖兽后,撕开符咒,通知血影楼的人。

剧痛让妖兽双眼泛白,突然蜷成球形撞向河岸,周身妖气化作的黑雾里裹着腐尸味,河面冰层被灼出滋滋响的气泡,再抬头时只剩滩紫色血迹渗进泥土。

他撑着剑跪在原地,听着河水破冰声在耳侧回荡,才发现袖口早已被血浸透,伤口处的布料正被毒素慢慢腐蚀,露出底下青黑的皮肤,他啐掉嘴角草叶,“妈的……白被打了。”

没错,这话也是跟丐子学的,虽然他不知道这话的具体意思,但是丐子每次不爽都会用一些词充当开头。

燕临溪拖着一身伤回到了马车边上,看见富商正躲在树后发抖,锦袍上沾满泥土,腰间玉佩不知何时裂成两半,见他看来,竟扑通跪下磕头,前额撞在碎石上,渗出的血混着泪滴在雪地上,“仙长饶命…… 仙长饶命……”

燕临溪扯下腰间破布裹住伤口,血腥味混着松针的苦香钻进鼻腔,“起来吧,顺着车辙回城里,以后别再收来历不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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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生,三更劫
连载中神奇海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