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没过几天,伊介一直等待的定制木人终于送到了,他指尖凝着薄霜划过玄铁箱沿,屈指一弹,箱盖“咔嗒”掀开道缝,松木香气混着冰灵晶的冷冽扑面而来。

木人傀儡端坐在箱中,月白衣摆垂落如静水,眉峰斜挑的弧度与记忆中分毫不差。伊介盯着那挺直的肩线,指尖在箱沿碾出细痕。连衣袂褶皱的走向,都与封煜当年在试剑台时一模一样。

他摸出怀中的极品冰灵晶,嵌入木人的心脏处,瞬间,木人浅灰瞳仁漫上一层活人般的微光。

“封煜。”伊介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木人应声弯腰,衣摆扬起的弧度带起淡淡木香。

“文诛剑尊。”那语气、那神态,都与其他人记忆中封煜拜见长辈时的姿态丝毫不差。伊介望着那熟悉的揖礼,有些恍惚。

试剑时木人招式行云流水,精准如尺,只是少了那份独特的剑意。当木人收剑抱拳时,伊介还是轻轻颔首。金丹期的修为,比当年陨落时的封煜还要高上三分,木作僧的手艺确实堪称鬼斧。

伊介看着眼前的木人傀儡,心绪平静,事情稳妥了,他也在考虑是否找木作僧再定制几个木人,他传音给小燕子。

不多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燕临溪揪着王安谧的狐狸耳朵,骑在对方脖子上撞开木门。

“封煜!”小家伙的眼睛骤然一亮,从王安谧肩头跳落时带起一阵风,径直扑向木人。他的鼻尖蹭过木人衣襟上的云纹刺绣,指尖紧紧攥住对方袖口,“他们说你……”

话到一半忽然顿住,掌心贴着木人胸口,却触不到记忆中的温度。

山风从窗缝灌进来,卷着丹峰的雪气。

燕临溪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皱了皱鼻子,开始仔细地嗅了嗅封煜。他仰头望着木人熟悉的眉眼,指尖慢慢松开,忽然凑近对方颈侧。

这个封煜没有封煜的味道,那种熟悉的的气息消失了。面前的人,灵气波动和外貌都与封煜是一样的,但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这只是一个有着封煜躯壳的陌生人。

他不死心,又用力地嗅了嗅。

“不对……”他的声音发颤,空气忽然变得黏稠,窗纸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木人衣摆上的云纹在热浪中扭曲变形。丹峰外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顺着崖壁滴落,在青石上砸出急促的响声。

燕临溪猛地后退半步,眼底翻涌的火光映得木人瞳仁发暗。他望着伊介负在身后的手,觉得喉间像塞了团火。睫毛上凝着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转身撞翻桌上的竹简,只剩尾音混着哽咽散在蒸腾的热气里:“骗人……”

王安谧的狐狸耳朵还耷拉在额前,望着少年跑远的背影,回头盯着木人依旧平静的面容,终究还是追了出去。

丹峰竹影在伊介道袍上投下斑驳碎光,他望着木人傀儡腰间空缺的剑穗位置。齐休站在三步外,见师父忽然转身,衣摆扫过石案上未收的冰晶碎渣,“师父……”

“为何生气?”伊介的目光落在木人与封煜如出一辙的眉峰上,他喃喃自语,声音混着竹涛轻响,“容貌、招式、性格皆无差别……我本以为他会喜欢。”

木人傀儡在风里稳稳站住,却再不会像封煜那样,在练剑时忽然甩来一片沾着晨露的竹叶。

没有人教过他,有些失去不是用一模一样的影子就能填补的。

燕临溪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木人胸口没有封煜的温度,还是气师父总用这种冷冰冰的方式“留住”人?掌心的热气漫出,途经之处青砖表面腾起细白烟,他猛地甩袖,撞得走廊灯笼剧烈摇晃。

一种本能告诉他,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当燕临溪看到那个和封煜一模一样的木人傀儡的那一刻,原本已经在心底接受封煜去往归处的他,内心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了。他突然意识到人族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就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这种无常让他感到厌恶。

不喜欢。

他不喜欢。

此刻他只想找一个伊介找不到的地方去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化作一道赤红火光掠过玄云山大阵,守山弟子只看见丹峰积雪被热浪蒸成白雾,空中残留的剑气将云絮燎出焦黑纹路。

燕临溪不知疲倦地奔跑着,直到他来到了一条从未涉足过的溪水旁。他攀着老槐树虬结的枝干往上爬,树冠深处的枝叶挡住了最后一丝天光,他蜷缩在横枝上,望着下方蜿蜒的溪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树皮,直到掌心沾满碎木屑,忽然听见树下传来衣料擦过岩石的窸窣声。

青年贴着溪岸的阴影挪动,盯着树上模糊的人影,喉间滚过暗语,指腹按在藏于袖中的淬毒短刃上,“三震乾坤,二分阴阳。”

此人正是血影楼地字号杀手,代号生蚝。前不久,他接到了一封神秘的暗信,信上写着:初雪悄临银粟舞,瀑边候其水云途。

这寥寥数语,对于他这样经验丰富的杀手来说,却包含着关键信息。冬季初雪降落之际,某一处瀑布旁边。依照血影楼一贯的行事风格,这个瀑布必定是藏于深山僻野、鲜为人知之处。

经过一番寻觅,他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藏在树上的燕临溪。

燕临溪歪头望着树下那人突然紧绷的脊背,想起在伊介书房翻到的书信,那些用朱砂圈注的暗号突然从记忆里翻涌上来。

“三定生死,二取命偿。”

生蚝瞳孔骤然收缩,后退时靴底碾碎的枯叶发出脆响,“五步之内,我为裁决。”

“十字之下,皆为亡魂。”

夜风掀起燕临溪汗湿的衣摆,露出小腿上几处刚刚被剑气划的伤,他忽然咧嘴一笑,指尖勾住槐树枝条荡下来,“你要带我去哪儿?”

生蚝看着小孩眼底未褪的水光,忽然有些摸不准楼主所谓“重要目标”的深浅。但当燕临溪主动跟上他的脚步,他终于松了口气,掌心的冷汗却在袖中洇开。

燕临溪望着前方杀手刻意放轻的脚步,忽然觉得胸口那团火淡了些。指尖藏在袖口,给伊介发了一条传讯。

生蚝斜眼瞥见燕临溪正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喉间带着几分刻意的沙哑:“兄弟,你代号啥?”

“燕临溪。”燕临溪仰头望着漫天星子,小石子被踢得蹦进溪沟,他奇怪地看着生蚝,“难不成你爹娘没给你取名字?”

生蚝一下子愣住了,血影楼里哪有人用真名当代号?这孩子要么是顶级伪装大师,要么……他忽然想起楼主密信里那句“勿轻视其貌”,后背倏地冒起冷汗,忙不迭扯开话题:“我代号生蚝!”

手工艺品店的灯笼在风里摇晃,褪色的“巧匠居”匾额下,燕临溪盯着台阶边缘三道平行的磨损痕迹。那是无数双脚以特定步法踩踏十年才会形成的印记。

生蚝推门时铜铃发出轻响,木屑混着松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员搓着手上的木渣迎上来,眼角余光却在生蚝腰间玉佩上飞快一扫,“客官,今儿个是想淘点儿啥好物件呀?”

“要三个黄杨木雕。”生蚝的指尖敲了敲柜台,“要刻着双鲤戏荷的那种。”

“客官随我来,后院刚得了批好料子。”店员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跳,笑容更深,转身拂过柜台暗格,燕临溪看见他拇指在木纹上连按七下。

后院堆满未完工的木雕胚子,月光从雕花窗格漏进来,在地面投出斑驳的花鸟纹。店员端来铜盆,暗红液体还带着温热,生蚝解下玉佩放入血盆。

燕临溪嗅到血腥味皱了皱鼻子,看见玉佩浸入血液的瞬间,产生了特殊的凹槽,血流进去,正面上面清晰地刻着两个字:生蚝。反面则是一个“地“字。

店员仔细地查看了玉佩后,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一处假山前。用力一推,只听“轰隆隆”一阵声响,下面竟露出了一条通道。

生蚝当先踏入通道,腰间短刃滑入掌心。燕临溪望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比起杀手,更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童,傻的有点离谱。

通道石壁渗出的潮气裹着霉味扑面而来,脚下的青石板坑洼不平,燕临溪跟着生蚝的脚步往里走时,偶尔会碾到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响动。越往深处,前方石壁上每隔几步悬挂的牛油灯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越长,昏黄油光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跳跃。

先是一声类似鹅叫的笑刺破寂静,笑声里带着刻意压低的戏谑。燕临溪耳尖微动,只见生蚝忽然驻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牛皮酒袋。紧接着,一个带着不满的男声撞进耳膜:"丐子,你又耍赖。"

"放你娘的狗屁!" 突然炸开的怒吼惊得石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这声带着浓重酒气的骂街震得燕临溪耳膜发疼,循声望去,说话者的影子正随着牛油灯的摆动在石壁上扭曲,像头暴躁的黑熊在甩动脑袋,“哪只眼睛看到老子出老千了?”

生蚝挠了挠后脑勺,他凑近燕临溪,压低声音道:“往日这时辰,洞里顶多半盏孤灯晃悠...”毕竟他来每次来这儿的时候,能有一个人都算离奇。

话音未落,洞内又传来一句冷嗤:"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赢走这药。"

这次的声音像浸了霜,可下一秒,粗鄙的回怼便砸了过来:“断魂,你阳痿啊?非要从我这里赢走。”

伴随着木凳腿刮擦地面的吱嘎声,生蚝下意识伸手,掌心在距离燕临溪耳畔三寸处猛地顿住,指节因尴尬而微微蜷起,耳尖却比牛油灯还要红上几分。他干咳两声,迅速收回手。

眼前这个小孩是伪装大师,又不是真小孩。

“我不是给自己用。”那声音再次响起。

“那你给谁用?大猫?”另一个声音紧接着追问,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突然,所有声息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牛油灯的火苗倏地矮了半截,连两人交错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你他大爷的,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醉汉的叫嚷声突然炸开,惊得火苗重新窜起。这次声音里的酒气淡了许多,倒像是被冷水浇醒后的恼羞成怒,“诶怎么还跑了?真怂!”

紧接着,催促的吼声顺着通道滚过来,“生蚝,回来了就麻溜点,磨磨蹭蹭的当逛青楼呢?”

生蚝原本带笑的唇角猛地绷成直线,喉结滚动着咽下半句骂词。他转头看向燕临溪,鼻尖却气鼓鼓地皱起,“催催催,就知道催。催命似的...”

生蚝嘴上嘟囔着,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

转过弯道的刹那,牛油灯的光晕骤然明亮,燕临溪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一盏鎏金青铜灯悬在头顶,柔和的光线下,靠墙的老榆木桌被擦得泛着木纹的光泽。

桌角斜倚着个壮硕身影,桌子被他压得似乎都有些摇摇欲坠。那人衣服穿得极为随意,白金绣纹长袍敞至胸口,大片古铜色的肌肤袒露在外,上面的肌肉线条分明。

衣料以银丝勾着流云纹,腰间松垮垮缠着皮绳,绳头随意坠着几簇鹦鹉毛,红绿相间的羽尖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及肩的白发蜷曲如未驯的棉絮,络腮胡同样雪白,却修剪得整整齐齐,每一根胡茬都透着利落,古铜色的脸膛洁净得能映出灯光,连眼角的笑纹里都不见半点灰尘。

豁,白毛肌肉大爷。

他掌心牢牢攥着三枚骰子,指腹反复摩挲着骰面,骨制赌具在宽大手掌里泛着温润的光,修剪整齐的指甲边缘泛着健康的粉色。

忽然他抬眼望来,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净的酒渍,却不妨碍整个人透出的清爽劲儿,“草,哪儿钻出来的小崽子?”

生蚝急忙解释道:“额...楼主让我去接的,伪装大师?”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一更生,三更劫
连载中神奇海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