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王安谧忽然动了,他站在了燕临溪的面前,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什么也没说。

燕临溪见状,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王安谧缓缓转头看向段业风,眼神中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声说道:“没有我,更好。”

段业风心里明白王安谧没有说出的那些话。那些被压下的弹劾奏折,关于半妖与母亲的流言,或许真的都将随着红衣身影的远去而消散。

“母亲会理解的。”他面容里透着一丝无奈,还有对未来不知如何面对母亲的一丝担忧,“我会跟母亲说的。”

燕临溪欢天喜地地带着王安谧踏上了回玄云山的路,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狐狸狐狸,丹峰有会喷火的竹雀!师父的丹鼎能煮酒,狐狸的木獭能抓鱼......”

快抵达丹峰的时候,燕临溪开始疯狂地用弟子玉牌给伊介发消息。

伊介正用竹笛尾穗扫过丹鼎裂痕,他之前托人精心制作的木人还差一些工序没有完成,本想着能有几天清净时间,可没想到自己的弟子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转移小燕子注意力的事情。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站在丹峰山脚下,想看看是什么灵宠,能让小燕子如此开心,说不定还能借此拖上几天,好让自己把木人做完。

是套着项圈的人?

他虽面无表情,但心中早已麻木成一片。

“师父师父!”燕临溪的眼睛在火光中亮起,“抓到超级厉害的狐狸灵宠!”他拽着王安谧的手腕撞上光墙,后者被迫抬头时,金瞳与伊介的冷眸相撞。

竹林石案前,齐休斜倚着斑驳的竹影,眉梢微挑,指尖虚点向立在燕临溪身侧的身影,“师父,其他剑修以为这是你的炉鼎。”

他语调轻得像竹叶掠过水面,眼角却紧紧黏在伊介握着茶盏的手上,不放过对方指节在青玉盏沿上骤然收紧的细微动作。

“败坏名声?”伊介手中茶盏往石桌上一磕,满不在乎地扫过齐休,忽然转向燕临溪,眉峰在阳光下压出淡淡阴影,“这半妖与你是何关系?”

燕临溪仰头望着师父,眼裹着一层困惑,“这就是我刚说的那只漂亮灵宠呀。”

“你这灵宠……”伊介目光落在王安谧苍白的面容上,“在人族大陆,人跟半妖都是不能当灵宠的。”

竹影在他衣摆上投下参差的碎纹,像谁用墨笔在月白道袍上勾了几道寒枝,“你这般堂而皇之带回来,是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他的尾音压得低,混着竹涛声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沉郁。

他抬眼望向远处层叠的竹海,山风掀起茶盏里的浮沫,眼底映着天边翻涌的云。妖族的动向最近像团拧不开的墨,复杂难辨,任何一点小差错都可能引发大问题。

燕临溪的指尖挠着王安谧毛茸茸的发顶,更加疑惑了,“半妖跟人为什么不能当灵宠?”

“我还以为……”他仰头望着伊介,声音渐渐低下去,“是不能带长得像人的灵宠呢。”

“现在,半妖身份特殊。”伊介的声音像被竹篾滤过,冷得不带温度,道袍袖口在风里绷成平直的线,“若被有心之人利用——”

他忽然停住话头,目光扫过王安谧颈间晃动的项圈,“恐生事端。你将它带在身边,只会害了它。”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石桌上的茶盏被他推得滑出寸许。他不想让燕临溪莫名其妙的暴露,从而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之中。

齐休被茶盏撞了一下,望着师父,他也觉得谁当灵宠都可以,但世人不是这样认为的。

“物伤其类罢了,其他半妖瞧见——”他指尖虚点自己的咽喉,“会怕你抓他们当灵宠。”

“可是他是自愿的啊!”燕临溪却突然抓住王安谧的手腕,让那截项圈出现在阳光下,“对不对?你说过愿意当我的——”

话到一半忽然卡住。

“自愿?”伊介的目光落在那项圈上,喉间滚过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项圈在王安谧苍白的脖颈上勒出细红的印子,他忽然想起了一些故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爬上来,“这世间之事,又有多少是真正自愿的。”

伊介望着燕临溪攥紧项圈的手指,忽然转身,背过身的瞬间,指尖悄悄揉了揉眉心,“你且将它收起来,莫要再惹人非议。”

“为什么不能让大家都看见他呢?”燕临溪抿着唇,小声嘟囔着,“他真的……很漂亮啊。”

竹梢的风掠过他发间,将未说完的话揉碎在簌簌的叶声里。

“你这灵宠既不能骑,又非毛茸茸的兽形——”伊介介觉得这事情好像还有劝说的余地,他忽然瞥见王安谧耳尖微动,话锋一转,“不如换只纯种雪狐,天铸轩灵脉处的狐群倒有几只会吐火的。”

如果小燕子是喜欢狐狸,他可以给小燕子找一只更好的。

王安谧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一颤,两簇雪白的狐耳从发间钻了出来,蓬松的尾巴如同一团积云,尾尖的银毛随着摆动拂过青石板,扫落几片昨夜的竹叶。他半蹲下身,掌心托住燕临溪的腰窝,指尖在对方衣料上捏出极浅的褶皱,随后稳稳将人托上自己肩头。

燕临溪的指尖下意识揪住那对软乎乎的狐耳,“师父你看!”

他晃了晃悬空的小脚,王安谧的尾巴立即蜷成弧度托住他,“这样不就能骑了?”

伊介见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齐休见半妖的事情师父已经默认了,便带着燕临溪去补这几日落下的早课。阳光洒在丹峰的空地上,剑影交错之间,齐休沉浸在练剑的节奏中,竟不知不觉挥着挥着,就忘记了这几天发生的那些事儿。

他余光瞥见竹篱拐角处闪过一道雪白的影子,抬眼便撞进一双金色的竖瞳。哪里来的半妖?

齐休不禁有些恍惚,停下手中的剑,“这几日没来,我一人练剑,难免有些恍惚,许是看错了。”

“什么看错了,齐休你又失忆了,那是我套回来的灵宠。”燕临溪看着失忆的齐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他一把抓住齐休的胳膊,“齐休,我弟弟呢?就是那枚白色的蛋。”

“师弟,白色的蛋……”齐休的剑尖在地上划出半道弧,假装记忆回溯到更久远之前,“有些事记不大清了。”

“别装了!”燕临溪的剑啪地甩在了齐休的肩上,另一只手抓住齐休的手腕,指尖几乎掐进对方袖口的剑茧,“我问的白蛋!”

昆吾剑剑气顺着衣摆漫出,将脚边的野草绞成碎末。

齐休憋笑憋得肩膀发颤,故意皱眉作思索状,“白蛋?是从鹰巢里捡的?早被老鹰叼回去了吧?”

话未落音,眼前剑光一闪,燕临溪的剑尖已带着灼热的剑意扫来,剑气所过之处,石缝里的残雪瞬间蒸腾成雾。

齐休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危险的是某个小崽子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用剑劈开所有阻碍的倔强劲儿,就像此刻燕临溪正挥剑斩向他。

他不慌不忙,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向后倒飞而出,足跟落在巨石上碾出浅痕,“急什么?”

齐休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他这是跟师弟学的。既然师弟经常装可怜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他也可以装失忆逗逗师弟。他架住剑,摆好架势,开始以切磋的方式指导师弟。

齐休的剑意如剑尖的那一寸光,凌厉而磅礴,他一剑挥出,似有千钧之力,却又快速至极,直击弱点。

燕临溪感受到这股强大的压力,提剑迎上,剑法如同燃烧的火焰,炽热凶猛。他打着打着也想明白了,齐休这是耍自己玩。更何况齐休失忆都是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又不会一直往前不停的失忆。

想通后,燕临溪气息平和了下来,但眼神变得越发凶狠,手中的剑也挥舞得更加急促,每一招都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一刻过去。

齐休收了玩笑心思,剑尖指向山腰处若隐若现的草屋,“昨日我亲自换了三重聚灵阵,比我用的还多两道纹。”

在伊介所在的丹峰这边,门主正悠闲地闲逛着,他指尖摩挲着青瓷杯沿,茶雾漫过眉梢时,忽然听见山风送来两股剑意。一股像春雪初融时的溪水,带着清冽的锐意。另一股却似盛夏燃烧的火莲,灼灼剑气里裹着未驯的野气。

他勾着杯耳的指尖轻轻一颤,唇角扬起半分笑意,茶盏往石栏上一搁,釉面映出他眼底浮动的微光,“倒是比去年锋利了些。”

“我最亲爱的小徒弟,你看看,你两个徒弟都有自己的剑意了,可你这做师父的 ——”他望着剑光闪烁的方向,忽然转身看向立在竹影里的伊介,“还在拿剑当刨坟的铲子使?你的剑为什么而挥?”

伊介是他唯一的知己留下来的徒弟,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伊介死在自己之前。

“我的剑?”伊介望着石桌上那盏被门主喝剩的茶,水面倒映着自己紧抿的唇线,他忽然听见心底响起二字,指节骤然捏紧剑柄,“我的剑,自然是为了 ——复仇。”

门主看着他,忽然想起在捡到这孩子时,他也是这样攥着断剑,指甲缝里嵌着不知名的血肉,眼里烧着浇不灭的火。

茶盏里的水被剑气震出细微波澜,他忽然叹了口气,“那些落井下石的凡人都已经老死了。你真要拿剑捅穿那些墓碑?”

他试图让伊介明白,过去的仇恨或许不该成为束缚他一生的枷锁,可伊介却似乎陷得太深,难以自拔,“你只知道明臻,难不成你要去杀了那个保家卫国的将军?”

“与我何干?” 伊介的声音像被冰水泡过,指尖划过剑鞘的手突然顿住。远处传来齐休的清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锋利与明亮,他顿了顿,“若有需要,我的剑可以挥向任何人。”

门主见状,知道又戳中了老伤口,却依旧残忍的掀开,“你连仇人都找不到,把剑刃对着自己的心口有什么意义?”

伊介没有说任何话,也不再有任何动静。

门主知道多说也无益,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悲凉。他暗自思忖,自己和老道的这个徒弟,看来是过不去元婴中期的生死玄劫了。那个帮忙找幽冥水的妖族恐怕要失望了,毕竟伊介现在这副模样,似乎并没有一丝活着的希望。

伊介看门主的表情就知道,门主肯定以为自己喝的这个幽冥水,是门主以为的道侣给的。毕竟门主一根筋得相信他上上次去妖族大陆时,找到了鸠鸟族道侣,生了燕临溪。

他也懒得多说些什么,别人一直误解,反而是对小燕子最好的保护。他冷漠而又生硬对着门主下了逐客令:“身为一门之主,你很闲吗?别再在这里唠叨个没完。”

“罢了,你爱拿剑砍空气便砍去。”门主忽然起身,“我这一片好心,倒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伊介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握着剑,对门主的话没有丝毫回应。

“那我去看我的乖徒孙们。”门主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深知再留在此处也只是自讨没趣。他抬眼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峦,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忧虑。

只留下伊介独自一人,依旧沉浸在自己那执拗无解的执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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