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溪刚想套着王安谧回去,王安谧却忽然指向粼粼溪水,指尖划过湿漉漉的狐耳:“水里有会跳的木獭,想不想看?”
小家伙的眼睛立刻亮起,他盯着平静的水面,只看见游鱼啄食落花,却没注意到王安谧袖中短刀出鞘。
王安谧选中的老槐树干上,年轮清晰如历法一般。他握刀的手势不像修士,倒像琼华城街巷里的老匠人,手腕翻转间,木屑如落雪般纷飞,每道线条都暗合木纹的走向。
木獭入水时毫无灵气波动,却在接触水面的刹那,皮毛骤然泛起湿润的光泽。它弓背甩尾的姿态像极了真兽,尾巴扫过之处,溪水竟自动让出半尺水道。
燕临溪的鼻尖几乎贴在水面,看着木獭潜入水草深处,水面突然炸开银亮的水花。木獭浮出时,口中衔着尾蹦跳的红鳞鲤。
“没、没用法术?”燕临溪的手指攥紧王安谧的衣角,王安谧望着他炸开的黑发,忽然想起母亲在琼华城建木阁的手艺,“玄象合炼是借天地规则。”
他指尖轻点木獭脊背,刻纹亮起极淡的纹路,“就像狐族用尾尖卷雪,不必化形也能堆出会跑的雪童子。”
“好玩!”燕临溪忽然伸手戳向木獭湿润的鼻尖,却在触碰到刻纹时,掌心传来溪水的凉意,毫无灵气。
王安谧看着他受挫的小表情,喉间溢出极轻的笑,指尖在木獭头顶画了个圈,木獭立刻转身,用尾巴轻拍燕临溪溅满泥点的鞋尖。
“规则是死的,却比灵气长久。”王安谧的声音混着溪水声,看着木獭再次潜入水中,刻纹在阳光里若隐若现,“就像你挥剑时,不必引动满山灵气,只要握剑的手势对了——”
他忽然噤声,发现燕临溪已经蹲在岸边,试图复刻木獭的划水轨迹。
木獭叼着第三条鱼跃上石滩,燕临溪的道袍已沾满水渍,却仍兴致勃勃地扯着王安谧的袖子:“教我这个傀儡术!”
王安谧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刃映出燕临溪鼻尖的水珠:“不是,是玄象合炼。冬天,水会凝结成冰,变得坚硬而稳定。春天,冰又会融化成水,变得可流动。夏天,水会化为雾气,缥缈无形。这就是规则。”
溪水潺潺流过,带走岸边散落的木屑。燕临溪趴在青石上,皱了皱小鼻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不懂,算了。”
王安谧也不气恼,他蹲下身子,刀刃轻叩木獭尾椎,动作轻柔地拆解木獭。刀身撬开腹甲的刹那,燕临溪看见三枚鹅卵石般的机关扣,正卡在榫卯结构间,如真兽的脏腑般精巧。
“鱼饵藏在舌下。”王安谧的指尖划过木獭微张的嘴,露出内侧刻着的鳞纹,“石头系在尾椎,遇水则沉。”
“鱼啄食时触动机关,下颌闭合,石坠松脱——”木獭的尾尖突然翘起,露出暗藏的铜环,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就像你们剑修的剑诀,讲究的力发于足,达于剑尖。”
王安谧不在乎对方看不看得懂,听不听得懂,他只是想向一个人倾诉,哪怕是个幼童,短暂地打开自己的世界。
燕临溪的鼻尖几乎贴在木獭腹甲上,看那些没有灵气波动的刻纹如何咬合。他听不懂“玄象合炼”,那些原理如同天上的繁星,遥远极了。
脱离了王安谧最喜欢的事物后,他的身影在斑驳的树影下便又显得格外阴沉,面容隐藏在凌乱的发丝之后,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木獭的机关扣“咔嗒”落地,小家伙突然伸手攥住对方手腕,“你刻的獭…厉害!”
王安谧的指尖一颤,母亲总说他的刻刀是“偷走时间的狐狸尾巴”。他忽然轻笑,短刀在掌心划出银弧,刀刃映出自己眼下的青黑:“小主子若喜欢——”
话未说完,短刀已没入另一棵老槐。木屑纷飞间,一匹鬃毛根根分明的小马驹渐渐显形,蹄铁处刻着细密的水纹。燕临溪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背,指尖触到马鬃时,发现每根绒毛都随动作起伏而张合,像真马在甩动鬃毛。
“套绳牵颚骨。”王安谧递过缰绳,指尖划过马首刻纹,“后拉即停,轻放则奔——”
话未说完,燕临溪已猛地后扯缰绳,小马驹前蹄腾空,踏碎水面月影,溅起水花。小家伙的笑声混着缰绳的脆响,让王安谧想起侄子第一次骑乘灵鹿时的欢呼,只叹时光易逝。
燕临溪骑着小马驹冲进帐篷,齐休从闭目养神中惊醒,指尖刚触到膝头的剑,就看见师弟衣摆沾满木屑,发间还别着片槐树叶,而他身后的红衣男子,正低头整理缰绳。
“师兄看!”他指尖戳向王安谧的肩膀,后者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恰好遮住金瞳,“新灵宠!又漂亮又厉害的狐狸!小马驹就是他做的。”
这种把人当作灵兽的情况,是世间再平常不过的景象。人族可以把妖族当灵宠,那人族被当做灵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王安谧的气场让齐休感觉不太清爽,像腐叶堆积的深潭,像久不见光的阴影。
“玄云山不干涉契约。”齐休指尖轻轻一弹,将燕临溪头上的木屑扫落,“但若是欺骗小师弟——琼华城的狐皮袄,冬天倒是暖和。”
齐休的目光像柄未出鞘的剑,看似温和,实则刺骨,让王安谧想起被驱逐出妖族大陆的雪夜。
另一边,冰狮子的鬃毛上结着冰晶,段业云的鎏金项圈在它颈间硌出红痕,“蠢狮子!”
冰狮子甩脱第三个项圈,湛蓝竖瞳中闪过不屑。段业云踉跄半步,看见红衣男子颈间的绿光,瞳孔骤缩,自愿契约的灵光。
“放开他!那是我的......”他的尖叫惊飞周围的伙伴,冰狮子趁机甩尾,将他扫向沾满木屑的青石板。
段业风的手掌及时捂住他的嘴,“小祖宗,你就放了他吧,那是我们的舅舅。”
话未说完,燕临溪已踮脚扒开王安谧额发,紫瞳对上金瞳的刹那,男子眼中翻涌的死寂让他想起地宫深处的枯井。唯有王安谧才能肯定段业风话中的真假,既然王安谧不同意,那么。
燕临溪直起身来,努力地把他护在身后。只是他那小小的身子,连半只王安谧都遮不住。
“他身上哪里写了是你舅舅,项圈绿了就是他同意了。”燕临溪的指尖敲得项圈叮当响,“皇室也不能明抢。”
段业云的指甲掐进掌心,看着王安谧垂落的墨发间闪过的狐耳尖,从他哥手里挣扎出来,愤怒地冲向燕临溪,“你这个半妖,敢和我抢,我要教训你。”
拳头袭来时带着灼热,打在段业云的肚子上,不致命,反而没有触发护身道具的反击。“半妖怎么了?”
燕临溪骑在他背上,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背上,“谁打谁,只看拳头够不够硬!”
段业云的惨叫混着木铃铛的余韵,冰狮子趁机甩着鬃毛踱步离开。
“哥!”段业云的哭腔带着鼻涕泡,“你在干什么,帮我揍他啊!”
齐休的剑不知何时出鞘,剑尖指着段业风眉心,后者却举着双手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哥我现在自身难保了。”
“别打了,我不要了,送给你好了。”段业云看不到自己亲哥那边的状况,他又气又怕,双手抱着头。王安谧那只半妖不要也罢,大不了找个机会抢回来。
段业风的传音混着憋笑传来,“小祖宗,我弟的储灵袋里有火晶糖。”
燕临溪的拳头倏地顿住,他从段业云的背上跳下,戳向对方腰间锦囊,转身拽住王安谧的衣角,将糖块塞过去:“给你,刚刚抢来的战利品。”
齐休幽幽地看着燕临溪,但小家伙一点反应都没,他只好叹了口气作罢了。
燕临溪见段业云好像很不服,他的膝盖稳稳地压在段业云后颈的穴上,指尖揪着对方通红的耳垂逆时针旋转,鎏金项圈的叮当声混着少年的闷叫。
“就算是我的灵宠,你以后也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听到了吗?”
段业风的低笑卡在喉间,看着弟弟被揍。他故意踉跄两步,“平常叫你努力修炼你不干,现在好了,你跟我都被暴揍了~”
王安谧倚着花架,望着段业云在拳脚下蜷缩的身影,金瞳中映着的,却是父亲被诬陷时斩下的首级。那时他也是这样,被按在血水里,看着皇室中人举着染血的刀。
随之而来的又是国破人亡,魔族入侵,凡人分不清妖族与魔族,皆视他为灾祸。段业云在他的生命中已经算是比较友好的存在了,他只是认为,他的母亲不该认半妖当弟弟,影响了他哥争夺皇位。
毕竟对于皇室而言,半妖的血统就像是一滴墨汁,哪怕只是轻轻一点,也会在洁白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严重影响他那一脉的声誉。
“砰——”抬眼瞧了瞧一旁的王安谧,拳头砸在段业云后心,灼痛让后者发出破锣般的嚎叫,“叫你欺负人!”
他的鼻尖几乎贴在对方后颈,听着段业云逐渐微弱的呻吟。段业风的传音混着灵灯的噼啪声传来,“小祖宗,再揍下去要出人命了。”
燕临溪的拳头倏地顿在半空,看见段业云的发冠已被打歪,露出与王安谧相似的、泛着红痕的眼尾。他忽然伸手拽起对方衣领,
“记住了?”燕临溪甩了甩发麻的手腕,“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欺负我的灵宠——就带你去丹峰泡药鼎,让你尝尝被煮十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