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洞外的松涛声混着封煜的微弱心跳,从崩塌的洞顶灌进来。

伊介的衣摆还沾着鬼爷的血沫,却在想起师父教诲时,生硬地蹲下身。衣摆沾满尘埃,膝盖压碎几瓣落雪,双臂如机械般圈住燕临溪颤抖的肩膀,此刻的拥抱像被冻住的竹枝,硌得燕临溪肩胛骨发疼。

“师、师父?”燕临溪的尾音带着颤,羽翼血脉在皮肤下隐隐发烫。作为妖族,他习惯了用梳理羽毛表达关切,人类这种紧缚的温暖让他窒息。他的指甲无意识掐入伊介掌心,蹬碎身旁冰棱,“松开!”

拥抱对于鸟类来说过于危险了,人类的行为更让他感到迷惑。

伊介能感觉到怀中人的心跳快得像受惊的雀鸟,洞外阳光穿过尘埃,映得小家伙通红的眼角愈发楚楚可怜。

“闹够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三个度。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伊介用这种近似哄骗的语气说话,混着对方身上冷冽的针叶气息,让他一时忘记了挣扎。可胸腔被箍得太紧,妖族本能的警觉压倒了委屈,心中的焦躁与不安不断攀升,他的手臂突然甩出半透明的金羽,划破伊介袖口:“放、放手啊!”

碎裂的冰棱在两人之间炸开。

伊介望着燕临溪眼中泛起的水光,试图找到一个让小徒弟停止哭泣的方法。

“得罪了。”他的道歉混着叹息,手刀落在小家伙的后颈上,指尖触到的,是比想象中更细的骨节,以及发间未褪的、洞穴里的血腥气。燕临溪的身体软软倒下,睫毛上还凝着未及落下的泪珠。

伊介托着昏迷的燕临溪腾空而起,灵气在风里轻轻相触,升起了两层防风的罩子。他怀中的小徒弟,在他并不宽敞的怀抱里,渐渐沉入安稳的梦乡。

封煜倚着崩塌的洞壁,看着伊介抱着燕临溪踏剑而起。他的指尖抠进潮湿的泥土,道袍下的肌肤已如干涸的河床,布满细密的裂纹,那是燃烧寿元后,凡人躯体加速衰老的征兆。

曾经挺直如剑的脊背此刻佝偻着,眼神中透露出平静的欣慰,唇角勾起释然的笑。

有人看到自己燃烧的魂灯,救到了师叔,就是最好的结局。

伊介的灵气如无形绳索,随意地缠上他的腰际。封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悬在半空,道袍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却无半句怨言。

回到玄云山后,伊介看着昏迷的燕临溪,脑海闪过一个解决之法。炼丹再喂到燕临溪嘴里实在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丹峰的青铜丹鼎泛着冷光,内壁刻着的古老丹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伊介随手抛入灵草。燕临溪的躯体蜷缩在鼎中,周身缠绕的黑气正被沸腾的药汁一点点剥离。

伊介盯着翻涌的药浪,觉得自己的丹鼎像是小徒弟的浴盆。

“醒了?”他的手刀落在燕临溪后颈的瞬间,小家伙睫毛正颤动着,指尖刚要触碰滚烫的鼎壁。药汁溅在伊介袖口,他却视而不见,只是盯着鼎中逐渐清澈的药液。

鬼爷种下的鬼气,正化作细小的黑点,被燕临溪逐一吞噬。丹峰的风掠过窗棂,将药香吹散到云深处,伴随着一股鸡汤的香味。

十天后,鼎盖被剑气劈开,燕临溪浑身黏着褐色药渣,狼狈地扒着鼎沿。他伸手摸了摸后脖子,只感觉那里隐隐作痛。

伊介指尖捏着他后领,毫不留情地抛向丹峰下的溪流,“浑身都是药渣,啧。”

水花溅起,水流如透明丝带,裹挟着药渣与血污,从燕临溪发间冲刷而下。他徒劳地扒着岸边青苔,水珠顺着眉毛滴落,沾湿了委屈的脸:“师父欺负人……你不要我了,你想淹死我。”

伊介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中满是嫌弃:“自己身上脏了,还不让人洗了?”

他冷哼一声,施展法术从河里拽取了水,从头到尾把燕临溪冲洗得干干净净。

伊介望着小家伙湿漉漉的道袍紧贴脊背,又瞧着他一副准备靠晒太阳的方式把自己烘干的模样,实在有些忍无可忍,忍不住问道:“你学的法诀呢?”

燕临溪被师父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他哪里记得下午课上那个老头说了些什么呀,他就会一个“闭口诀”而已。想到这里,燕临溪理直气壮地仰着头,看向师父的眼睛。

伊介指尖轻挥,烘干法术裹着暖意袭来,却故意在小家伙发间留了几滴水珠,看他气鼓鼓地甩头。

然而,燕临溪尚未从余温中缓过神,伊介的声音便如霜刃般劈来:“自你下山起,早课缺了十二万次挥剑,记得补上。”

燕临溪闻言却猛地抬头,发梢的水珠顺着惊愕的眉眼滚落。他本就记挂着封煜的伤势,此刻虽觉后颈发紧,却正巧想借练剑溜去侧殿,便抿紧嘴唇咽下反驳。

他要是知道是因为伊介强行让他煮了十天,才多了这么多早课,肯定要跳起来打他师父。

谁料脚尖刚点地,后领便被伊介拎起。燕临溪望着师父微微抬眸的侧脸,也顺着看了一眼天色,听师父淡声道,“午时日影偏了三寸,算错一次,十三万剑。”

燕临溪的脚尖徒劳地踢蹬,他觉得有必要跟亲爹通口气,把神树叶子送点过来,若能化形至成年,定要揪住这淡紫色衣摆好好理论!愤懑间指尖一勾,竟真揪住伊介鬓角的碎发,看那向来冷峻的眉峰骤然拧起,又在自己气鼓鼓的视线下,无奈地化作一声叹息。

“我现在就去练剑,后天就能挥完。”

“松手。”伊介拍掉他作乱的手,唇角却藏着极浅的弧度,“好,我等着看你后天挥完十五万次。”

燕临溪的瞳孔骤缩,指尖下意识挠了挠耳垂,仿佛要确认这荒唐的数字是不是他听错了,“怎么变成十五万了!”

“因为明天后天本身就有两万次。”

燕临溪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这里的空气都会涨价,试剑台的风掠过丹峰时,他已踩着昆吾剑腾空而起,火焰在剑刃上流淌,将身后伊介淡紫色的身影甩成模糊的点。

燕临溪的剑尖一触地,火焰便如活物般跃动。他挥剑的弧度精准如仪,汗水顺着下颌砸在砖面,在火焰映照下蒸成细小的雾,他却浑然不觉。剑修是人族的脊梁,他手腕翻转得更疾,将十五万剑化作永不弯折的光。

晨曦泼洒在试剑台的青石砖上,揉着眼睛的新生们骤然停步。那个总在早课时躲在竹丛里打盹,还消失了半个月的小祖宗,此刻正站在台中央挥剑。

小祖宗的道袍被剑气鼓成猎猎的火红旗帜,昆吾剑上的火焰比往日明亮三分,每道剑弧都拖曳着半透明的火尾。

“见鬼了……这半个月是去进修了吗?” 高挑剑修的木剑 “当啷” 落地,望着燕临溪挥剑时带起的灵气涡流,“半月前他挥剑还像甩糖葫芦,如今这剑气……”

他忽然噤声,只见火焰扫过三丈外的青铜剑靶,竟在靶心熔出碗口大的焦洞。清秀剑修咽了咽口水,戳了戳同伴僵硬的胳膊:“长老说的‘剑意雏形’,莫不是这般模样?”

围观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胖乎乎的剑修躲在最后面,手指绞着剑柄上的穗子,看着剑刃上跳动的赤金焰,竟与太阳的光芒别无二致:“上回他偷烤灵鱼时,火焰不过是橘红色,如今……你们说这小火焰打我一下是不是会重伤啊?”

“这可不好说,要不……” 有剑修摸着下巴凑近,瞳孔映着跳动的火光,“试试他的剑?”

话未说完便被众人瞪视淹没。

高挑剑修踹了踹他小腿:“你忘了去年被封煜师兄冻成冰棍的日子了?这火焰的周匝跳跃着风灵气,挨上一剑怕要去躺三个月!”

人群哄笑中,试剑台的风忽然变了方向,将燕临溪挥剑的破空声清晰送入耳中。那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杂乱噼啪,而是如琴弦紧绷的清越剑鸣,每一声都带着令人战栗的韵律。

燕临溪对此浑然不觉。昆吾剑在掌心发烫,他能清晰感知到灵气如活物般涌入剑身。

晨露中的水、山中的风、奔腾如河流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昆吾剑中。这种与天地共鸣的畅快感,让他觉得火焰在血脉里奔涌。

他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忘却了身体的疲惫,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喧嚣,灵气在引导着他去挥剑。剑的重量、剑的速度、剑的锋芒,都清晰地展现在他的脑海中,剑试图与他融为一体。

他专注地沉浸在昆吾剑里,甚至连自己挥剑的次数也早已忘记计算。

不知从何处闲逛而来的门主,负手踱步而至。试剑台中央,燕临溪的赤焰剑影正与初升朝阳共振,像极了他初次见到的伊介。

一柄可以斩落九霄雷云的镇山剑。

“又入定了。” 门主的衣袖在晨风中轻颤,“这孩子,会自己走向更高的地方。”

话音未落,便有眼尖的新生蹭到近前,“门主您瞧,小师祖把东南方的木灵脉都吸偏了!”

他搓着磨旧的剑柄,周围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聚灵阵的阵旗借我们耍耍呗,反正小师叔的剑火能养阵!”

“是啊,门主,整个聚灵阵呗,我们一边打坐一边感受入定,下午再练剑也是一样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们的目光在门主和燕临溪之间来回穿梭,都期盼着门主能施下聚灵阵。毕竟玄云山有聚灵阵的房间太贵了,他们这些新生用不起。

门主低笑出声,袖中飞出五面绣着星轨的阵旗。首面庚金旗落在东南角,符文亮起,瞬间将飘散的水灵脉重新凝聚。次面离火旗扎根西北角,土灵气聚。紧着这水,木,土三面旗,也就位了。

试剑台的青石砖突然泛起微光,灵气如归巢的倦鸟般涌来。有新生直接盘腿坐下,更有人偷偷祭出传讯玉简,向山下的同门炫耀 “白嫖门主的聚灵阵”,省下一笔巨款。

他看向自己的徒子徒孙们,笑道,“心疼死了,我是五行聚灵阵啊。”

门主又望着燕临溪浑然不觉的背影,悄悄往水旗注入三分灵气,水生木,让聚灵阵的流转更贴合燕临溪的火灵脉。

有些偏爱,但这是他徒弟的孩子,必定会成为他徒弟的支点,必定会把伊介拉到生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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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生,三更劫
连载中神奇海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