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燕临溪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指节骤然凸起,指甲泛着金鳞般的光泽。他纵身跃上鬼影手腕,火焰在皮肤下凝成金色纹路,指尖划过之处,鬼气如青烟般消散,露出底下蜷缩的、属于暮儿的透明魂魄。

“暮儿疼!”鬼影的嚎叫震落洞顶石蛇的鳞片刻片,七窍涌出的黑血在燕临溪道袍上烫出焦洞,“暮儿好疼,暮儿好疼,小哥哥你做什么。”

燕临溪双脚紧扣鬼影腕骨,双手如利刃般撕扯着由童魂凝成的鬼气,每道金色爪痕都带出刺目的光,鬼爷慌忙跃上鬼影头顶,衣摆咒文疯狂涌动:“暮儿别怕,爹爹给你喂糖吃——”

封煜的指尖在积水中划出颤抖的血痕,看着燕临溪发梢逐渐金红,瞳孔深处的紫色正被鎏金吞噬。他强撑着爬起,染血的白衣贴着洞壁,缓缓地将手放到燕临溪变成爪子的手上,轻轻地握住,“师叔!妖化不可逆——”

半妖妖化就没办法变回人形了,只剩下兽性。

话未说完,便被燕临溪反手一推,后背撞在冰刺林上,碎冰嵌入伤口的剧痛,却比不上看见少年眼中金光时的心悸。

“我不是半妖!”燕临溪的吼声中带着哭腔,指尖却稳稳封住封煜腹部的血洞,火灵气化作细线般的暖光,阻止邪气蔓延,“你给我撑着——”

封煜望着小师叔颤抖的睫毛,忽然发现这跟他之前看到的眼泪都不一样——泪珠混着血污滴落,却在接触到他掌心时,化作小小的火焰。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师叔的爪子,比我的冰剑好看。”

他指了指自己腹部洞穿的伤口,缓缓说道:“金丹没了,师叔你还是别费力气。”

这话惹来少年的怒骂,却让他安心。至少,神志清醒。

鬼爷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互动,小家伙越绝望越崩溃,死后的灵魂就越能为自己所用,或许比暮儿更加强劲。

鬼爷的笑声从鬼影头顶传来,他抚摸着暮儿透明的魂魄,指尖碾过她辫梢的红绳,“多美的绝望啊…等你彻底妖化,鬼爷便用你的魂魄,给万魂幡绣上最漂亮的——”

话未说完,燕临溪的金爪已穿透鬼影心口,直接抓向他手中的万魂幡。只可惜被鬼爷挥了挥衣袖砸回了封煜的身旁。

封煜的气息更加微弱了。

燕临溪指尖在储物戒指上急得发颤,掏出玉瓶时几乎扯断了银链。瓶中滚出的七品还阳丹泛着温润红光,这是伊介给的救命药,此刻却被他粗鲁地塞进封煜齿间。

封煜喉间泛起苦意,丹药化液的热流在丹田炸开,却暖不了破碎的金丹。他望着燕临溪泛红的眼角,看他指尖在自己唇上飞快划过,硬是封住了即将出口的拒绝。

燕临溪紧紧盯着封煜,一眼就看出他想说什么。迅速掐个诀封住了封煜的嘴。这个法诀是他唯一认真学过的东西,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师叔……”他想传音劝对方节省丹药,却见燕临溪突然俯身,用袖口狠狠擦他唇角的血迹。这种丹药用在自己身上实在是可惜了,他修为全失,又燃烧了寿元,顶多也只能苟延残喘个几天。

鬼爷的阴笑像浸了尸蜡的丝线,从鬼影指缝间漏出,混着远处剑鸣的闷响。

“师叔再拖一会儿吧,他们看到我魂灯熄灭会找过来的。”他终于传出音,这才是封煜燃烧自己寿元的原因,自己魂灯一灭,玄云山的长老就会发现这边情况不对。

燕临溪因这话猛地抬头,睫毛上的血珠甩进积水,“你撑着行吗?别死在我面前,师父肯定会注意到的。”

他真的非常讨厌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这会让他觉得无力无助。就像被龙族的那个崽种拖到海里去一样,呼吸变得困难,力量逐渐流逝。更何况,就连刚刚破壳的妖族都知道,死了就是死了。一切成空,只能跳过这一个死亡,继续向前走去。

燕临溪的指尖还在发抖,却固执地按在封煜唇上,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化作洞顶的火光,再也抓不住。燕临溪的传音混着哽咽,“别死。”

这两个字在封煜识海炸开时,小师叔像守着最后一盏灯的人,固执得让人心疼。于是他扯动嘴角,在意识模糊前,用尽全力传出最后一句:“师叔,无论是谁在这里,我都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小师叔无需自责......”

事实上,伊介已经出发了。自从门主告诉他燕临溪下山后,他就觉得心神不宁。思来想去,他干脆来到了魂灯室里打坐。

魂灯室的青铜龙柱上攀着柱子,千万盏魂灯如悬浮的萤火,在永夜般的石室里织成银河。在这里,不见星,不见月,不见......岁月。

伊介盘坐在中央,忽然听见东北方传来细微的“噼啪”响——某盏魂灯的灯芯骤然爆燃,赤红的火星溅在地板上,腾起细小的白雾。有人在燃烧寿元跟灵魂,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没救了。

他毫不犹豫地起身,从空中踏去,迅速抓起那盏魂灯。灯盏上“封煜”二字被火光映得通红,灯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灯油表面浮着层细碎的冰渣,“不知死活。”

伊介心急如焚,眼中满是焦急与狠厉,他以极快的速度飞到那个村子,根本顾不上询问任何情况。

一落地,他便猛地抓住一个凡人。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施展搜魂之术,从这个凡人的记忆中搜寻着有关封煜和燕临溪的线索。搜魂完毕后,伊介随手将那凡人一扔,那人便重重地摔落在地,生死不知。他丝毫不在意,再次腾空而起,朝着记忆中的山洞方向疾驰而去。

伊介的神识如汹涌的潮水般快速扫过山洞。锁定位置,眼神一凛,手中长剑猛地一挥。一道璀璨的剑光划过天际,一剑削去了山头。

山石崩裂,烟尘弥漫。

伊介踏剑而立,看着烟尘中露出的洞穴——燕临溪正跪在血泊里,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封煜,背后是正在崩塌的鬼影。少年的抬头瞬间,泪珠混着血污滑落,“爹……”

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唤让伊介猛地绷紧,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会灭掉所有看见燕临溪真实面貌的人。

至于燕临溪旁边筋脉寸断、修为全无的封煜被他忽略个干净。他不认识封煜,除了封煜是这次带小燕子下山的内门弟子以外,他们没有任何交集,更何况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注意的。

伊介用灵气猛地一抓,小徒弟便瞬间腾空而起。

燕临溪急忙把封煜紧紧抱住,他生怕师父把封煜落下。

伊介看着燕临溪紧紧抱住封煜的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微微叹了口气,将他们两个放到一旁,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分,“护好你的玩具。”

“师叔,你哭起来像小灯笼。”封煜的传音虚弱却带着笑,惊得燕临溪慌忙抹脸。他看着对方唇角的血迹,忽然觉得,这满身是血的小师侄,倒比任何人都像玄云山的剑。

哪怕折了刃,裂了鞘。

鬼爷的瞳孔在阳光刺破洞顶的瞬间剧烈收缩,万魂幡的咒文在掌心烫出焦痕,却抵不过眼前淡紫色身影带来的震撼。伊介的衣袂被剑气绷成笔直的线,淡紫色眼眸映着洞外松涛,竟比他见过的星光还要璀璨,面容上的冷峻更让他身下一热。

鬼爷从未见过如此符合自己心意之人,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美人,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美……”他的喉间溢出破碎的低吟,他突然双膝跪地,膝盖砸在尖锐的碎石上,鲜血混着石屑渗入肌理,却抵不过心跳如鼓的轰鸣。

伊介的剑尖指向他心口,衣摆纹路随剑气轻颤,每道纹路都像刻在他神魂里的烙印:“结、结为道侣……”

他已经想好了,以后跟美人生活在一起,那个小鬼就勉为其难地当做自己的孩子,以后的孩子孙子还有自己都跟美人姓,他们可以一起度过春夏秋冬。

然而,伊介只是紧皱眉头,那冷峻的面容上满是厌恶。

“美人,别皱眉,我看着难受。”鬼爷急忙说道,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讨好。

他诚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动,拖出长长的血痕,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我有万魂幡做聘礼——”

伊介此刻只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荒唐,他不知如何作答,干脆举起自己的剑。一道道剑气如汹涌的潮水般前赴后继地冲鬼爷飞去。

鬼爷也不躲闪,他任由剑气划伤自己的躯体。一道剑气掠过他的嘴角,划开了一小道口子,可他却笑的更开心了。

鬼爷大声说道:“你有儿子,我有女儿,我们天生一对。”

说罢,鬼爷拉起了暮儿的手,暮儿的身影在鬼爷拽动下骤然收缩,鬼影的青灰鬼气如潮退般褪去,露出淡蓝色裙摆的小姑娘。她辫梢的红绳在阳光下格外鲜艳,眼瞳里流转着属于孩童的、清澈的光。

鬼爷看着暮儿,仰头望着伊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既然美人养了那个小家伙,那他似乎也可以暮儿的可爱来打动美人,答应他那荒唐的请求。

他嘴角被剑气划出的伤口还在滴血,笑容却愈发癫狂:“你看,她会唱……”

伊介的剑尖突然下垂,扫过满地童尸残骸。那些被鬼爷亲手斩杀的孩子,此刻正化作荧光融入暮儿的裙摆,像春天的蒲公英般轻盈。眼前的鬼爷,正用沾满童血的手,扯着小姑娘的辫子,妄图用虚假的天真打动他。

鬼爷跪在地上,看着伊介转身走向燕临溪,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咳出的血沫,“美人的剑,比鬼爷的幡……暖多了。”

“够了。”伊介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万道剑气在洞顶汇聚成银河,话音未落,剑气已穿透鬼爷手腕,万魂幡“砰”地炸开,鬼爷的收藏品,一个个尖叫着消散在这世间。

鬼爷一点也不心疼,他笑的很灿烂,阳光洒在鬼爷那狼狈的身影上,却无法温暖他那疯狂的心。

燕临溪张着嘴巴,望着伊介的脸,心中确实闪过一丝对师父容貌的惊叹,长得是很好看,可眼前这个鬼爷的举动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这个人是疯了吗?

但很快,他便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他不在乎鬼爷是疯了还是怎么了,他毫不犹豫地跳到鬼爷面前,举起自己的剑,平静地刺向鬼爷的心脏,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小娃娃的剑,比美人的眼……暖多了。”鬼爷面对燕临溪刺来的剑,他不躲也不闪。那伤不到灵魂的伤,于他而言,确实没有任何作用。他只是微微扬起嘴角,昆吾剑的火焰在血肉中烧出焦黑的洞,他却笑得更疯,“解气不,不解气再来几剑。”

伊介就冷峻的面容此刻更是覆上了一层寒霜,他比燕临溪更难以忍耐鬼爷这种肆无忌惮的挑衅。

万千剑气在掌心凝聚成实质,汇聚、膨胀,眨眼间便凝成了一把比山还要巨大的剑。那剑散发着强大的威压,剑身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鬼爷看着那把巨大的剑,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但依旧没有丝毫畏惧。他似乎在等待着,等待着伊介的这一击。

轰然斩落。

燕临溪被灵气卷着倒飞出去,洞顶崩塌的碎石在他发间溅起细碎的响。

鬼爷缓缓站了起来,从容不迫,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碎石与灰尘,那姿态优雅而随意。而后,鬼爷双手张开,对着伊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自人间浪漫,平生事,南北西东。”

伊介眼神冰冷,毫不犹豫地将整座山劈成粉末。那强大的力量如汹涌的洪流,瞬间将一切都摧毁殆尽。

鬼爷的肉身如尘埃般溃散,唯有黑漆漆的魂魄化作流光,掠过伊介耳垂时,竟恶作剧般舔了一口他的耳垂,轻轻地咬住了他的耳饰,齿间还留着方才被剑气划伤的血味。

伊介的身体微微一震,眼中的怒火更盛。

鬼爷要给美人找点事干,不然等美人反应过来,把自己的灵魂拍散就没法继续追美人了。

“师父!”燕临溪的惊叫混着灵气炸裂声。鬼爷的魂体在他胸前一拍,黑色灵气如毒蛇钻入心口,瞬间在经脉里肆意乱窜,带来一阵剧痛。

鬼爷的灵魂如鬼魅般飘动,丝毫没有停留下来等待后续反应的打算。他以惊人的速度飞速离去,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美人,你会来找我的。”

伊介的指尖扣住小徒弟的腕脉,紫眸中倒映着小徒弟骤然苍白的脸。

“没事……”燕临溪咬着唇,冷汗顺着下巴滴落。他能清晰感知到体内的战场,每一道冲击都像被剑刃来回切割。

但比起□□的剧痛,更让他慌乱的是伊介此刻的眼神,像是母亲看大哥时的表情。

“疼就哭。”伊介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别学你师兄死撑。”

本来很想哭的燕临溪,一下子就不想哭了,这些邪门歪道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损伤,血脉强劲抗一抗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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