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玄云山的冬阳斜斜铺在丹峰竹径,伊介站在青石板路上,袖子拂过石栏上的积雪,目光落在前方偷懒的小身影上。燕临溪正趴在廊柱上,用火云棍戳弄着冰棱。

“玩物丧志,如此懈怠,何时才能有所成?”伊介的声音混着竹枝积雪坠落的轻响。

已经两个月过去,马上就要过年了。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燕临溪每天除了早课的时候还算认真,其他时候都在尽情地捉弄他人。

齐休很理解,小孩子玩一玩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个岁数的他也不懂刻苦地修炼的意义。反正有师父在,他会保护自己。

燕临溪猛地回头,他望着师父紫眸中倒映的自己,突然咧嘴一笑,做了个鬼脸,“什么有所成?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齐休靠在廊角的木柱上,望着伊介骤然冷下来的眉峰,忍不住轻笑:“小师弟不过是在悟‘冰棱剑意’……”话未说完,便被伊介扫来的目光冻在原地。

丹峰的风卷着梅香掠过,燕临溪趁机脚底抹油,消失在两个人的视线中。

“筑基中期又如何?”伊介望着那抹蹦跳的小身影,他记得自己十二岁筑基时,那时的他能够明白力量的重要性,也懂得自我约束。

而眼前的孩子,他并不希望有一天,因为追悔莫及的事才懂得力量的重要,修炼一途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和耐心,才能有选择的权力。

内门住所的铜铃在风中轻颤,燕临溪躲在封煜院落的青竹后,盯着对方练剑的背影偷笑。他悄悄摸出颗朱果,往剑上一丢,红果滚过冰面,恰好停在封煜剑尖落点,他最近很喜欢逗封煜。

“师叔。”封煜的声音比剑池的水更冷,却在转身时,看见燕临溪正趴在石灯笼后,他想起今早伊介传音时的寒意,“若再让我看见你纵容他偷懒——”

封煜对门规的条条框框熟悉至极,师叔完成了要求,哪怕只花了一个时辰,也算是达标,他不会再去严苛些什么。

今天燕临溪又发现了门规的一条漏洞。

“师叔!”封煜的鞋底在冰面上打滑,袖口北斗纹被拽得变了形,“禁地阵法有九重结界——禁止擅闯。”

话未说完,便看见燕临溪趴在阵眼石旁,顺着阵法的罅隙处伸出了自己的灵气。“谁说我要进去?”

燕临溪回头眨眼,“你看——”

他指尖轻弹,灵气网骤然收紧,离阵法最近的那株三尾雪参突然连根拔起,带着泥土的根茎穿过冰晶缝隙,“啪嗒”落在他掌心,“是灵草自己出来的。”

雕虫小阵,不足挂齿。

封煜看着燕临溪手中的灵草,他不能任由燕临溪这样违反门规,严肃地说道:“师叔,门规的目的是为了保护禁地里面珍贵的资源,你这是在钻空子。”

“钻空子又如何?”燕临溪眼睛滴溜溜一转,两手一摊,满不在乎道:“反正我已经拿到了,有本事你让我吐出来啊!”

“你倒是不客气。”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哼传来。

门主本在玄云山闲逛,他突然感觉自己的阵法被触动了,火急地赶过来,结果看到燕临溪站在禁地阵法前,手中还抓着那株带着泥土的灵草。前段时间伊介还在抱怨自己种的树上的果子没了,土里的灵草没了,这下算是抓到真凶了。

他心中默念了几遍“代代出逆徒,心态要放平”,不至于生气,但总得警告一番。

“伊介的好徒儿。”门主的声音像块冻硬的铁,“上上个月偷朱果,上个月扒剑兰,如今连老夫的三尾雪参都敢薅?”

燕临溪心中不禁有些发虚,他突然把雪参往嘴里一塞,他鼓着腮帮子仰头,雪参的须根还挂在嘴角:“没了哦。”

话音未落,喉间突然泛起冰凉的剑意——门主的灵气正顺着他的经脉往上爬,像要把雪参从胃里拽出来。

封煜突然拦在两人之间,“师叔他……”话到嘴边却卡壳,总不能说“他只是不懂事”。

“封煜,你最近不是有下山除魔的任务吗,把你师叔带去。”门主的目光移到燕临溪鼓胀的腮帮子,从袖中甩出颗火红色的丹丸,“把雪参化了,省得在肚子里生根。”

眼不见心不烦。

“遵命。”封煜抬手拱手,玄铁剑穗在寒风中绷成笔直的线,垂眸避开燕临溪瞪大的双眼。

燕临溪拽着他的袖口直跺脚,“你都不反抗两句吗?门规没说要带师叔下山!”他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沾着方才偷拔灵草时溅的泥点,“师兄们说话又好听出手又大方,师姐还说要教我驯灵雀呢!”

封煜的指尖在剑柄上敲出细碎的响,目光扫过燕临溪发间未摘的冰晶:“玄云山弟子年满十岁皆需下山历练,师叔筑基中期,更该去见见世面。”

“去就去!”燕临溪赌气般甩出昆吾剑,“别以为我会怕!”

丹峰的雪总带着寒竹的清冽,漫山青竹覆着厚雪,竹梢垂落的冰晶在阳光下碎成银屑。齐休立在三丈高的磐石上,剑锋劈开风雪时带起的气浪,将枝头积雪震成雾凇,细碎的冰晶在他周身旋舞,却落不进三尺之内的剑域。

他的计数声混着剑鸣,数字在“九千四百五十三”与“三千二百一十二”间跳跃。这是失忆后留下的习惯,唯有挥剑的轨迹,在肌肉记忆里清晰如昨。

他是整个玄云山最刻苦的弟子,早课的时候,他总是能一直挥剑到中午,远远超出早课的要求。这并非他刻意为之,而是因为他总是失忆。

“齐休!”燕临溪踩着剑撞进竹林,他的声音劈开了凝固的雪色,“我要下山除魔啦!”

磐石上的身影顿了顿,剑锋轻颤着归入剑鞘,发出清越的鸣响。齐休跃下时,指尖在储物袋里翻找,倒出的丹瓶在雪地上滚出细碎的响:“解毒的赤鳞丹,疗伤的雪魄丸,补灵气的——”

“师父都给过啦!”燕临溪晃了晃颈间的储物戒,银链撞出清响,“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他望着齐休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这人也是这样往他怀里塞丹药,却在转身时就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他此次前来,也只是为了跟齐休说一声,免得师兄到处找他。

虽然他也清楚,很快师兄就会忘记。

封煜已经在丹峰外面徘徊了很久了,如株冻在阵法外的苍松。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防滑纹,目光透过流转的光膜,落在阵内正逗弄齐休的燕临溪身上。

阵法的光影在封煜衣摆上织出流动的纹章,他数次抬手欲叩阵,却因门规而僵在半空。山风卷着细雪灌进领口,剑穗上的冰花越结越厚,像极了他此刻绷得发僵的脊背。

终于,燕临溪歪头望着阵法另一侧的他,“师侄是在跳雪狐舞么?”声音透过阵法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笑。

封煜的眉峰骤然绷紧,眼神如剑般扫过对方指尖玩转的灵气小球,那是在模仿他绕阵时的轨迹。他喉结滚动,袖口北斗纹因运力而亮起冰蓝,却只能用眼神拼命示意。

燕临溪强忍住笑,施施然踏出阵,昆吾剑恰好敲在封煜剑穗的冰花上,碎成的冰晶扑了后者满脸:“哎呀,师侄结冰了?”

封煜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小师叔眼底的促狭,“卯时已过。”声音比平日冷了三分,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他想尽快带着师叔下山,完成门主要求的任务,回来练剑。

燕临溪晃着储物戒跟上,发现封煜的步幅比平时快了三成,倒像是急于逃离这场无声的捉弄。

雪幕在两人身后合拢,丹峰的阵法重新归于寂静。

青瓦白墙的村落笼罩在薄暮中,封煜的玄铁剑与燕临溪的昆吾剑几乎同时划破云层,剑光映着村口老槐树上的祈福红绸,在青石板上投下两道狭长的影。他们足尖刚点地,积雪未及沾靴,便被二十余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仙长救命!”最先开口的老汉佝偻着腰,手中握着半只绣着虎头的童鞋,鞋面上的针脚歪扭,显然是匆忙赶制的信物,“三日前虎娃跟着蝴蝶跑,再没回来……”

话未说完,右侧穿粗布衫的妇人突然抽泣起来,手中的菜篮“当啷”落地,滚落的萝卜在封煜靴底滚出细碎的响:“我家妞儿总说看见影子在村子里晃动……”

年轻猎户挤到前排,猎户刀的穗子扫过燕临溪的昆吾剑:“后山的乱葬岗,夜里有蓝火飘!”

他额角的疤痕在暮色中泛着红,“就像……就像人提着灯笼走!”

村民们纷纷点头,此起彼伏的应和里,混着孩童压抑的抽气声,不知何时,几个胆大的少年躲在槐树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腰间的剑。

封煜的指尖按在剑柄防滑纹上,低头与燕临溪对视,喉间轻咳一声,广袖拂过村民们颤抖的肩膀:“诸位莫慌,我等既受玄云山之托,必当彻查此事。”

声音如剑刃劈开风雪,带着令人心安的冷硬。

村长在众人推搡中走上前,青色长衫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他对着两人深深一揖,银白的胡须扫过胸前补丁:“半月前,村西头的李老汉拾到片碎布……”

青牛镇的暮色像浸透的宣纸,在老槐树的枝桠间晕染开来。燕临溪指尖掐着封煜的手腕,从村长手中接过染血的青布。

“每到子时,更夫敲过三更鼓……”村长的声音混着远处犬吠,“窗棂上的剪纸无风自动,再睁眼时,炕头便空了。有人倒是看见了一道奇怪的光芒,一闪而逝。”

“那道光芒是什么颜色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形状?”

他忽然看向燕临溪,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小仙长问那光芒?我们去查看的时,什么也没有发现。”

山路在暮色中渐渐隐没,村子里听老人说是“妖怪作祟,很久很久以前也发生过”。

封煜和燕临溪沿着蜿蜒的山路飞行,向着他们说的地点不断靠近。当陡峭的崖壁突然在剑光中显现,封煜的脊背骤然绷紧,掌心的剑柄传来细微的震颤。

“小心!”他的喝令混着剑鸣炸开,飞剑却在触碰到崖壁的瞬间突然失控。燕临溪眼睁睁看着封煜的剑光如流星般坠落。山风在耳畔尖啸。他的指尖掐进掌心,却在看见封煜挥剑的刹那屏住了呼吸。

冰蓝色的灵气如活物般钻入岩缝,刹那间,冰晶凝结的巨树从崖壁上生长而出,枝桠间闪烁霜光。封煜撞在冰树上发出一阵闷响,他倚着冰晶枝干喘息,看见燕临溪悬在半空的身影正歪头打量他,却迟迟没有伸手相助的意思。

“师侄的冰树,比剑池的雪松好看。”燕临溪终于收了看热闹的心,剑光掠过封煜肩头时,他清楚地看见对方袖口被冰晶划破的裂痕,以及腕间新结的伤疤。

山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腐叶的气息扑面而来。封煜握紧剑柄的手松开又握紧,望着燕临溪已经出鞘的昆吾剑。他就知道,师叔不会放任他陷入危险。

于是指尖轻弹,冰树上的霜花纷纷崩落,落下的冰凌的反光中映出崖底的动静。

一个小姑娘正站在树旁,垂落的发丝遮住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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