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志愿填报的资料在回春堂的八仙桌上摊开,油墨的气味混合着熟悉的药草清香,并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新生的期许。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郎中坐在女儿对面,没有主位的威压,更像是陪伴。

他面前放着一杯新沏的茶,热气袅袅,碧绿的茶叶在杯底舒展。

“青竹,慢慢看,不急。”林郎中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平和的笃定。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印着不同校徽的简章,最终落在女儿低垂的眼睫上。

那里有专注,有憧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爸都看过了,都是好学校,各有千秋。无论你选哪所,”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爸都为你高兴,都支持你。”

他轻轻将手边那杯温度正好的茶推到林青竹面前:“喝口茶,润润嗓子再想。”

林青竹抬起头,对上父亲慈和而充满信任的目光,心头那点关于“离家远近”的顾虑像被阳光晒化的薄冰,瞬间消融。

她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直达心底,也让她纷繁的思绪清晰了许多。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一页页资料上滑过,省内的老牌中医药大学,离家近,环境熟悉;另一页上,那所远在千里之外、汇聚了顶尖师资和研究资源的国医殿堂,则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学术光芒。

她的目光在那两个名字之间逡巡,内心的天平在“安稳熟悉”与“广阔挑战”之间微微摇晃。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前厅那道常年虚掩着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光影随着门扉的移动流淌进来,勾勒出一个清瘦而略显沉默的身影。是叶聿炀。

前厅里的父女俩同时望过去,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温和的讶异。

林郎中对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进来。叶聿炀似乎有些不习惯出现在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前厅,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他穿着简单的旧T恤,深色的护臂绷带包裹着右小臂,露出的手腕和手依旧苍白,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生气。他的目光扫过桌面,掠过那些摊开的招生简章,最终停留在林青竹面前那本翻开的册子上。

他没有坐下,只是安静地走到桌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那只完好的左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与苍白肤色不符的稳定感。他的指尖没有犹豫,精准地落在林青竹目光流连最多的那一页——那所千里之外的顶尖学府的名字上。

他抬起眼,视线第一次真正地、直接地落在林青竹的脸上。

那目光深邃,像幽静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审视,有某种近乎怀念的锐利,更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鼓励?或者说是过来人的某种了然?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久未说话特有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安静的空气:“去这里吧,林青竹。”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只是简短的五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林青竹的心湖里激荡起层层涟漪。

那遥远城市的名字,仿佛被他的指尖和话语赋予了某种沉甸甸的分量。

林郎中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愠怒或不悦,只有平静的观察。

他看着女儿,看着她眼中因叶聿炀这句话而骤然亮起的、仿佛被点亮的星火。那是一种被理解、被戳中心底最深渴望的光芒。

林青竹的心跳得飞快,血液似乎都在奔涌。她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林郎中的目光迎上女儿询问的、带着一丝忐忑和更多期待的眼神,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女儿单薄的肩头,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坚实可靠的力量。

“想去?”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询问,更带着全然的信任。

林青竹望着父亲包容而鼓励的眼睛,又感受到肩上那沉甸甸的暖意,所有的不安瞬间消散。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破釜沉舟般的坚定和明亮的光彩。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有力:

“嗯!爸,我想去这里!”

林郎中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骄傲,也有一丝女儿即将远行的淡淡不舍,但更多的是毫无保留的支持。

“好!”他朗声应道,落在女儿肩头的手掌重重按了一下,传递着父亲深沉的爱与力量,“那就填它!我林郎中的女儿,就该去最好的地方闯一闯!”他看向叶聿炀,眼神坦荡而真诚,“小叶,谢谢你的建议。”

叶聿炀似乎没料到林郎中会对他道谢,他飞快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喉结微动。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像来时一样沉默地退回了后院那片光影交织的安静里,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建议,只是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涟漪过后,湖面重归平静。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那低沉嗓音带来的微妙震动。

尘埃落定。林青竹拿起笔,在那所心仪已久的学府名字旁,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书写一段全新旅程的序章。阳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也落在林郎中欣慰注视的目光里。

夏末的蝉鸣已显出几分力竭的疲惫,青石巷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巷口那棵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的老槐树,叶片边缘悄然镶上了一道温暖的金边,在依旧明亮的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果实成熟的甜香和草木将枯未枯的微涩气息,一种属于收获与别离的独特况味。

巷子里的生活节奏,因为一张张飞向四面八方的录取通知书而重新变得鲜活,喧闹中又裹挟着浓浓的离愁。

万姚家的小院,永远是最热闹的声源中心。她那张省城顶尖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被她用亮闪闪的冰箱贴固定在冰箱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并排贴着秦墨阳体育学院通知书的复印件——用万姚的话说,“让这家伙沾沾本小姐的仙气”。

“林青竹!你的箱子塞爆了没?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去火车站啦!”万姚顶着一头刚被风吹得有点乱的齐肩短发,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冲进回春堂,手里还提着两个油纸包,浓郁的肉香瞬间盖过了清苦的药味,“刚出炉的酱香饼!快趁热吃!”

林青竹正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对着摊开的行李箱做最后的检查。

衣服叠得一丝不苟,专业书籍占据了半壁江山,父亲精心准备的药包、药膏和应急药粉被妥善安置在专门的格子里,还有万妈妈塞进来的两罐秘制辣酱和腌菜……空间被利用到了极致。

“差不多了,”林青竹笑着接过油纸包,温热的触感和诱人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谢谢姚姚。”

万姚毫不客气地往她床上一坐,一边打开自己的那份酱香饼,一边含糊不清地吐槽:“秦墨阳那个大傻子,非说要跟我一趟车走,说什么路上有个照应。谁要他照应啊!我看他就是想蹭吃蹭喝!”她嘴上嫌弃着,眼睛里却亮晶晶的,连啃饼的动作都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

“有人作伴总归是好的,路上也安全些。”林青竹咬了一口饼,酥脆的外皮和咸香的酱料在口中化开,是熟悉的巷子味道。

“切!”万姚翻了个白眼,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哎,跟你说,敏妍现在可不一样了!穿着阿冼哥给她定做的那身浅青色小褂在百草堂‘坐诊’——哦不,是整理药材记账呢!你是没看见,那小腰板挺得直直的,说话声音都大了点!脸上的小雀斑……”万姚故意停顿了一下,促狭地笑,“在阳光底下,像撒了层金粉似的,可好看了!”

林青竹想象着那个画面,心底涌起由衷的喜悦。那个曾经像含羞草一样把自己包裹起来的女孩,终于在适合她的土壤里,舒展枝叶,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阿冼不动声色的接纳和赋予的责任感,比任何言语都更能疗愈她心底的伤痕。

“对了!”万姚像是想起什么,赶紧咽下嘴里的饼,从她那标志性的帆布大挎包里掏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布包,“喏,敏妍给你的!她熬了好几个夜呢!”那是一个用素雅月白色棉布缝制的香囊,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几枝清雅的竹叶,针脚细密匀称,透着十足的用心,“里面是阿冼哥配的安神香,说火车上睡不好或者到了新地方认床,闻闻这个能定神。”

林青竹接过香囊,触手温软,凑近鼻尖,一股混合着艾草、合欢花、柏子仁等药材的清新淡雅香气幽幽传来,沁人心脾。她小心翼翼地收进行李箱的内袋里,这不仅是安神的香药,更是沉甸甸的情谊。

“还有我的!”万姚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盒子,塞给林青竹,“省城那家最有名的点心铺子,蝴蝶酥!路上饿了馋了吃!别委屈自己!”她的动作大大咧咧,眼神却异常认真。

林青竹抱着一堆来自好友的心意,心里暖暖的。

离别的清晨,天光微熹,青石巷还沉浸在浅蓝色的静谧里,只有几声早起的鸟鸣点缀其间。回春堂的门前却已经热闹起来。

林郎中亲自检查了一遍女儿的行李箱,确认拉链锁扣都完好,又反复叮嘱着各种药粉药膏的用法和注意事项。

他穿着青色布衫,身形挺拔,眼神里盛满了不舍,却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到了地方,安顿好就给家里来个电话。别怕花钱,该吃吃该喝喝,身体最要紧。”林郎中拍了拍行李箱,“药不够了,或者那边买不到合适的,就告诉爸,爸给你寄。”

“嗯,爸,我知道,您放心吧。”林青竹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几丝白发,鼻子有些发酸,用力地点着头。

巷子口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万姚一家和秦墨阳来了。万姚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扑上来就给了林青竹一个大大的熊抱:“青竹!呜呜……我会想死你的!你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发短信!视频!”

万妈妈也抹着眼角,塞给林青竹一个保温桶:“青竹啊,阿姨一早起来蒸的肉包子,还热乎着,路上吃!到了大学好好照顾自己啊!”

秦墨阳则二话不说,直接扛起了林青竹那个沉甸甸的大行李箱,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林大学霸,这体力活交给我!保证安全护送到车站!”他旁边还放着一个同样不小的箱子,显然是万姚的。

乔敏妍和阿冼也赶来了。

乔敏妍今天穿着那身浅青色的百草堂工作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显得格外精神。

她小跑过来,把一个同样用月白色布包着的、稍大一点的包裹塞到林青竹手里,脸颊微红,声音轻柔却清晰:“青竹,这是……我和阿冼哥一起配的一些常用药材包,驱蚊的,防感冒初起的,还有提神的……用法都写在里面小纸条上了。”

阿冼站在她身后半步,微笑着点头,小麦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显得很健康:“一路平安,青竹。回春堂出来的姑娘,到哪里都错不了。”他目光扫过一旁的林郎中,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谢谢敏妍,谢谢阿冼哥!”林青竹抱着沉甸甸的包裹,心里充满了感动。

就在这时,后院的门又一次被轻轻推开。叶聿炀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衣服,护臂绷带缠在右臂上,左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他似乎只是出来看看,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前聚集的人群,扫过被秦墨阳扛起的行李箱,最终落在林青竹身上。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安静地看着。

林青竹对上他的视线。那眼神依旧深邃,像平静的湖面,看不出太多波澜,但林青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东西,像是……一种无声的送别,又或者只是清晨光线造成的错觉。

她想起填报志愿那天,他指尖落下的地方和他低沉的话语。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叶聿炀几不可察地颔首回应,随即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他转身,似乎要回后院。

“叶大哥,”林青竹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声音不大,在清晨的微光里却很清晰。

叶聿炀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林青竹看着他那清瘦挺拔却带着一丝孤绝感的背影,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汇成一句最简单也最真挚的话:“你的手……要记得按时做复健。我爸……和我,都希望它能好起来。”

叶聿炀的背影似乎僵了一瞬。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站了几秒,然后抬起完好的左手,随意地挥了一下,示意听到了。接着,他迈开步子,身影消失在回春堂的门廊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青竹望着那空荡的门廊,心头掠过一丝怅然。

“好啦好啦!再不走要赶不上火车啦!”万姚带着鼻音的大嗓门打破了这片刻的静默,她拉着林青竹的手,用力晃了晃,“走走走!送你去车站!”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在清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这声音,是离家的序曲,是远行的鼓点。

林青竹走在中间,左边是喋喋不休又红着眼圈的万姚,右边是抱着药材包裹、眼神温软的乔敏妍。秦墨阳扛着大箱子走在前面,脚步稳健。万爸爸万妈妈和林郎中走在后面,低声交谈着,目光始终追随着女儿的背影。

巷口,那棵镶着金边的老槐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着枝叶,仿佛也在挥手道别。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慷慨地洒满整条青石巷,将离别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林青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十八年的回春堂,青瓦白墙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宁静安详。她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青石巷特有的、混合着草木和烟火气的味道,深深地烙印在记忆里。

她转回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巷口外更广阔的世界。

属于青石巷的夏天即将落幕,而属于林青竹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正随着那“咕噜噜”的车轮声,缓缓展开。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房间书桌的抽屉深处,安静地躺着一本旧画册。在无人翻动的扉页空白处,用铅笔极其用力地、几乎要划破纸背地写着四个字:

鹏程万里

猜猜男主为什么让女主选那所学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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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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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竹林
连载中温软幺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