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生早些年帮迟家管过库房，跑过前台大堂，和很多人打过交道。
他在街上找了一家药馆，将他们存于隐蔽之处的秘药找了出来，鬼气圈着一大把，他眉心微皱，神色有些不满。
他踏出门槛，又另外寻了一家，照样将东西翻找出来以后便一并收走。
如此动作，他寻了好几家才终于满意。
掌心中鬼气滚荡，药包粉碎，他将所有的秘药练成碎末融进鬼气里，朝着那家客栈原路返回。
屋里那几人还在说混账话。
柳元生又听了几句，才知道这几人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迟府众人都歇下了，他们便用他们仙族的术法闯进了迟依依的闺房。
迟依依猛然惊醒，闹出了些动静，月兰是被她那动静吸引牵连的。
他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弯了唇角不想再听，穿墙而入用鬼气将那些粉末一把一把亲自塞进他们体内。
那些人起初看不见他，挣扎得十分恐慌也没有章法。
柳元生忘了这几个人确实只有一些三脚猫功夫，歪了歪脑袋，好心地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现形在他们面前。
可把这些废物吓得够呛，那被药物催起来的东西都差点软下去。
不过也只是片刻。
他们脸色红到发青，眼神中满是欲念。
柳元生用鬼气封锁住整间房间，随后便好以整暇地霸占了屋里唯一一张床，将他们全部扫到了地上。
仙术也屡屡被人打断，六人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听他颇为良善地点拨道：“再不动手动脚，估计会爆体而亡呢。”
“我看你们很喜欢做这种事，所以特意搜罗了很多，大战七天七夜大概也不会有问题。”
他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柳元生却没有心思再等了。
鬼气一卷一绕，便有一个男人被送到了另外一人的怀里，其余几人皆是如此。
那些人一碰到彼此便开始失控，红了眼地满足自己的欲念。
他们衣袍散落彼此纠缠，但柳元生总觉得好像差了点意思。
差了……
哦，对了，他们六个人欺负依依一个人呢。
于是他大发慈悲地把六个人用鬼气捆在一处，他们终于不再体面。
柳元生看了几眼便觉得脏，他垂眸，看见自己一身的黑气和被火烧灼得斑驳的皮肉。
幽幽叹了口气，确保将他们困死在这里之后，他便又离开了。
三日后，客栈颇为晦气地将六具寻欢而死的躯体抬走了。
柳元生在那间屋子里拦着六人的鬼魂，笑着抬手，捏住他们的头盖骨，咔嚓咔嚓便将他们彻底粉碎。
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抵是父母亲最不能接受的痛苦。
后来的迟府迅速没落，迟母受了刺激，一年内就病逝于床榻。
迟父也没好到哪里去，从前教导柳元生要端方要有礼的先生变得邋遢，第三年忧郁积劳成疾，在晚来风急的时候，坐在迟府门前望着远处缓缓阖上了眼，再没有醒过来。
迟府已经成了空置的宅邸，没有下人为他收尸。
柳元生沉默着出现，收敛了他的骸骨，将他同迟母葬在了一处。
往后的一百年他都在找人。
迟依依或许转世了，或许也没有。
他记得在他离开林棠城之前为迟依依描过几次眉，他温柔地抚过她脸上的每一寸地方，迟依依便像只懒怠的小猫，眯着眸子很满足的模样。
所以他清楚她的骨相，知道她是天生的美人，来世大抵也不会变，不过她应当不记得他了。
但那又如何，他研究魂魄之术，总能让她再想起自己。
他们……是要成婚的。
最初的时候他神志恍惚，见有人着红衣，总魔怔着以为是迟依依回来同他成婚了。
于是便将人抓回去，后来觉得那些人的骨相一般，便不再出手。
关于林棠城不着红色的传闻流传开，他也不甚在意。
后来他只找美人骨。
只是他找寻一百年，不愿意错过任何可能性，因此男女不论。
他们都害怕恐惧，所以他总是无奈又强硬。
每次他都颇为愉快，找了上好的材料，画出一张和迟依依当年一样的脸贴在丑陋的皮肉上。
只希望她有一天若是回来，记不得自己不要紧，万一记得那张曾经倾城绝艳的脸呢。
可这么多年，时间在流逝，连他变成鬼，记忆都会模糊。
他彻底不记得属于自己的面容，迟依依的容貌也开始模糊，所以画得越来越不像。
他都快忘掉那样一个人了。
一个曾经将他救回家好生照料，在他初入学堂担心他掌握不好便抽出时间悉心教导，在他亲吻着的时候会很小声地叫他“元生”的人了。
她从前明明那样喜欢他，怎么就……舍得让他一个人等她这么多年呢。
……
幻魇轰然塌陷。
恍若大梦一场，骤然回首，已然蹉跎百年。
这世间，难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面貌普通的迟依依泪眼朦胧地望着对面画着美人皮的鬼，泣不成声。
柳元生黑色的眼珠恢复清明，他抬手擦掉她不断的鬼息，倏尔弯了唇角：“等到你了。”
迟依依抓住他的手腕，顺着他的力度被他拥进怀中。
时迩眨了眨眼，眼眶酸涩地挪开视线。
她鲜少有这种时候。
少了最重要的一脉心魂，她的情绪感知总是微弱。
父母亲知晓这些事情，所以刻意培养她的人情世故，而她做的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这是她除了魂力衰弱做那个噩梦以外，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起伏。
那段回忆很长，即便飞速便掠过了百年的时光，却也依旧沉重得让人心口发闷。
时迩想起身后还有两个人。
她扭头，便见坐在地上盘着腿的叶承拧着袖摆擦脸，哭得一脸梨花带雨。
发闷的心情莫名便松快起来。
那个很好看的男人偏过头看着别处，时迩看不见他的正脸。
但在昏暗的天幕下，恍惚看见了他脸上有细小的白光一闪而逝。
时迩微愣。
或许更像是错觉。
他看起来虽然温润，但总给她随性的感觉，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什么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这样的人，大概也不会囿于儿女情长。
时迩余光瞥了一眼柳元生他们那边，对男人和叶承道：“暂且回避吧。”
说罢她便先走回长廊下，踏入不远又不近的一处凉亭。
叶承抽抽噎噎地跟着走，注意力拉回来，打着哭嗝对她道：“云迩姐姐，还好你没事。”
时迩这才想起他是怎么出现在他们眼前的。
若是随便换一个人，她或那个用水术的男人不在，凭着柳元生对腾云蛟的恶意，他非得死在幻魇中不可。
她颇有些头疼，“不是让你早些休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承很心虚。
小二能看得出她身怀奇异，他一个仙族弟子看不出来才真的是怪事。
他暗自琢磨了美人姐姐来到这里的意图，想不明白便没多想。
他们回房的时候，她破天荒对他多说了那句“好好休息”，他当即便知道她要有所行动了。
果然看见她在子时以后从窗户一跃而出，他便也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
却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那个邪祟——具体修为他看不出来，反正感觉高深莫测。
那个邪祟给美人姐姐换了婚服，撑着伞把人带进了那处凶宅。
叶承头皮发麻，又觉得很刺激，纠结片刻还是以不能见死不救为理由，推开了凶宅的大门。
谁知还没走几步，就被忽然出现的邪祟发现，拧着他的脖子就要他死。
真是造孽。
叶承瞅着她的脸色，支支吾吾小心道：“我担心你，小二说了，林棠城里美人容易有危险，你独自一人，天不怕地不怕，所以我就来了。”
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同时扭头看他。
他弯着嘴角，敷衍地道歉：“没忍住，真是不好意思。”
倒也没看出他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时迩收回视线，对叶承这种积极找死的做法无话可说，只淡淡提醒：“你险些就死在这里，若非迟依依出现，还会连累无辜的人。”
那个男人很自然地接了一句：“比如我。”
叶承：“……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时迩：“……”
她的原意本是担心柳元生状态危险，届时失控闯入城中大开杀戒，只怕会生出旁的变故。
可这两人一人一句，堵得她十分无言。
短短时间里生出很多从前没有过的情绪，及至此刻，她已经不想说话了。
她略点头，重新将视线投到亭台以外。
柳元生拉着迟依依往屋檐下走，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一直在哭的迟依依破涕为笑。
其实若非那些阴差阳错，百年前，他们大概就会是这副模样了。
或许如火光里的柳元生所说，他们会长相厮守，会白头到老，会子女成群，会有很多不同于相守无望的结局。
可万事都没有如果。
就像正好这么巧，迟依依死在柳元生回到林棠城的前夜。
又像柳元生寻找百年，唯独从未注意过城外那棵老柳下驻守的一抹孤魂。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巧合。
时迩望着他们那边，垂眼时看见了自己身上的大红色婚服。
这本该是属于迟依依的。
掌心里有灵蕴流转，时迩换下她穿的一身红色。
恰巧迟依依看过来，时迩察觉到她的视线，唇角很轻地牵动。
迟依依拉着柳元生朝她拱手，行了一个凡俗间最简单却也最郑重的礼。
时迩隔着遥远的距离，忽然开口对他们道：“若是你们的话说完了，我可以帮你们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二更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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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