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迩起身,望了一眼那被容栎用鬼气养了几天、看起来没之前那般瘦得仿佛能被风吹走的小鬼。
对他道:“城里有凶邪了,你是和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
觅楚记着容栎前几日一直抱着她,看他们两人关系也不错。
大人不在,他要帮他照顾她,于是站直身子,利索道:“同王女一道,我绝不拖您后腿!”
空中有火红色灵蕴流转,两人转眼便离开了。
时迩带着觅楚循着鬼气过去,灵蕴在空中消散时,她抬眼一看,只见眼前那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冒着阵阵黑气。
觅楚探着个脑袋往外望,“嘶”了一声,“此处是宁家在不到城的仙府,怎的如今鬼气冲天了,那些仙族护卫在此,实力也不至于这般差劲啊,竟让凶邪闯了进去!”
时迩往前走,对小鬼道:“离远一些,别被波及了。”
宅子里鬼气一阵阵地翻卷,时迩本就容易找到邪祟,很快便踏进了仙气飘飘有亭台湖水的庭院一角。
那只邪祟面目狰狞,一对獠牙尖锐,双目通红,周身黑气浓郁,四肢陷在茫茫黑雾里,动作间有锋利指尖闪着寒芒。
他面前站着两个身穿白袍的仙族弟子,一人手中握着一柄珠光宝气的佩剑,镶金嵌玉略显华而不实。
另一人长得眉清目秀,容貌倒是不错,只是那对敌之术也过于稚嫩,怕是在那凶邪手中撑不过几招。
果然是沈叶承和宁云殊。
地上歪七扭八躺了一地的白衣人,看装扮倒像是宁府的侍卫。
时迩手心里有狐火钻出,手掌微抬,护在那两个双腿发抖、险些握不住剑的世家公子面前。
沈叶承一见生死关头又有人相救,屏着气猛然回头,就看见那张熟悉又美得不入凡俗的脸。
他唇角一瘪险些哭了出来,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剑,顿时底气十足,觉得又能与这恐怖的凶邪过上几招。
宁云殊虽在仙都长大,仙者容貌大多不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前女子容色十分出众,一双眸子映着璀璨的火光,勾魂夺魄又清冷出尘,矛盾和谐得让人心惊。
他的状态到底还是比沈叶承好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见那凶邪不敢靠近火焰,脚下登时有了力气。
沈叶承顺手一抓,扯过宁云殊的胳膊,带着人往时迩身边跑,几乎喜极而泣:“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幸好你来了,否则我今日非要命丧于此不可!”
他很嫌弃地松开抓着的胳膊,眼泪后知后觉开始吧嗒吧嗒掉,哭得很压抑,又让人觉得撕心裂肺。
不过时迩却觉得,这都是他自找的。
可一不可再,在林棠城发生过一次的事,明知是错,他还能再犯,是死是伤,都是该。
时迩扫了两人一眼,重新看回前面因嗜血而失控的凶邪,动手前冷冷道:“在这里待着,再乱跑没人会救你。”
世间凶邪实力也分高下。
柳元生成为凶邪是因为其沾染人命,然其余更多的凶邪多半神智混沌,嗜杀戮,譬如这一路上他们所见的那些。
只是如今这只,居然能明晃晃地闯入仙家在外的洞府,还将诸多仙族守卫斩杀于地,实力已然趋近于煞。
若是之前的时迩对上这只凶邪恐怕会吃力,但自那天夜里她阴差阳错吃饱之后,体内一直压积的灵蕴隐隐有了松动之兆。
——她困于七尾的修为已久,却囿于魂魄饥饿、魂力不稳无法进阶,灵蕴在体内不能顺畅流转便不断压积。
她快要突破了。
那只凶邪眼露凶光,因原本能死在手下的仙族弟子被人救走,变得愈发狂躁。
阴寒的鬼气弹指功夫便铺天盖地朝着时迩扑杀过来。
火红色灵蕴在空中流转,随即有赤色狐火猛然炸开,有如烟花般绚丽,却带着伤人的力度,和那些倾覆而来的鬼气轰然对撞。
气浪掀动她柔软的裙摆,长发随风而动。
回眸间余光所见,那俩闹腾的小子抱着自己的剑缩着肩,一张脸被气息冲撞得歪斜僵硬。
不过却没受什么伤害,也不是太无用。
她在空中随手一挥,便有灵气墙将他们护在另外一侧。
时迩往前踏了一小步,脚下生出火莲,狐火缭绕如火蛇,当即便从她脚下四散开,成包绕之势将凶邪团团围困。
那凶邪呲着獠牙,上肢在空中划过,凝成利刃的鬼气冲破狐火便朝她劈过来。
脚尖在地上轻点,时迩拉开与气刃的距离,于虚空中翩然旋身,手掌一动,便有带着狐火的气刃斩出。
两相碰撞,势强者胜。
鬼气消散之后,狐火气刃在空中一个回旋,骤然冲着凶邪的脑袋飞过去。
那凶邪低啸着,鬼气浓郁滚过,眨眼便出现在时迩正上方。
她很轻地弯了唇角,掌中借灵蕴凝出一柄利剑,在凶邪挥着利爪抓过来时,抬手将其两只隐在黑雾中的手臂齐根斩断。
当即便有鬼气兜头浇下来。
时迩眉心很轻地蹙了一下,避开那些粗陋难闻的气息,脚步一动,落在那凶邪十步之外。
她还待要再出手,却感觉有仙族回来了。
据气息判断,那人实力不弱,比白日里她感受过的沈叶承身边的那些人要厉害不少。
看来是在此地守护宁云殊的,只是不知因何擅离职守,留这么两个无能的小公子在此地,成了那凶邪的板上鱼肉。
不过一息光景,便有三人破开空中咆哮的鬼气落在了宁云殊和沈叶承身边。
宁云殊惨着的小脸亮起来:“姜叔!”
那白衣仙族一见宁云殊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扫过在场的沈叶承和时迩,在看见后者时明显愣了一瞬。
不过并无给他打招呼的时间,凶邪的气息四散,姜枫眉心微拧,手势翻动,与另外两人分立三方。
他们动作一致,灵蕴流转,三角成阵将凶邪困于其中。
金光从他们脚下扩散蔓延至阵中,那只凶邪试图逃窜,但他此前被时迩重伤,眨眼便被阵光吞噬。
姜枫收了手中术法,领着两人走近,拱手朝时迩行了一礼:“不知王女抵达,有失远迎,是宁家招待不周,今日夜里多谢王女出手相救。”
时迩淡淡抬眼,很轻地颔首打过招呼。
沈叶承之前一见宁家姜枫回来,便颠颠地跑到时迩身边。
听得此言,糊成团的脑瓜子艰难运转,好半响才将那一字一句理解透彻,“姐姐……你是归岐山的王女?你不是叫云迩吗?”
“沈叶承,”时迩望他一眼,“我想你明白这其中缘由。”
毕竟他们都没说实话,都不曾将彼此的身份如实告知。
沈叶承眼珠转上两圈,呲着一嘴大白牙笑得牙不见眼,颇有些谄媚了。
“好嘛,那我们两相抵消,姐姐也别怪罪我不坦诚行么?”
“对了,你今日怎会出现在此,如今你又救我一回,届时我回到仙都,必准备谢礼送到归岐山!”
“我倒也并非这么想救你。”
见此处再无事,时迩转身要走。
想起这人两次三番独自溜出去命悬一线,淡声道:“你的气运可能不太好,不愿意受管束有很多办法,每回都让自己置身险境,无疑是最不可取的一种。”
“我知道的,我也不想。”他神色恹恹地跟着时迩转身,声音放低道:“今日本来不会踏入此处,但人行于世,扪心自问,总不能见死不救。”
倒是不知他还有这种担当,原还以为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时迩便多说了一句:“见死不救至少要带着脑子,你一无修为二无智慧,有勇无谋平白送死也不可取。”
沈叶承:“……”
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宁家在不到城的仙府如今一片狼藉,草木催折血流遍地。
宁云殊视线往地上扫过,心情颇有些沉重。
姜枫拍拍他的肩膀,“今日暂宿浮生楼,我会安排人来收敛尸骨。”
宁云殊点了点头,又瞄见正往外走的两人,迟疑道:“姜叔,今日突逢变故,沈叶承他……”
姜枫负手而立,收回看向出府两人的视线。
“此事尚且不明,他为何只身出现在此处,又为何恰巧是在白日里透露百鬼夜行一事后,便有凶邪趁我领命外出探查时闯入府邸?”
“他是沈家人,不论他有什么心思,此事我都会上报家主,一切由他定夺。”
宁云殊低声嘀咕:“我倒觉得他不是那种有脑子的人……”
他今日出现的时机巧妙,堪堪用上不了台面的花拳绣腿替他挡过一击,险些被那凶邪掏了下三路,倒不像是来落井下石的。
宁云殊想起那张出尘绝艳的脸,又问:“适才那女子是九尾狐族王女?姜叔你见过她?”
姜枫领着几个人踏出混乱的仙府,“不曾,不过是家主曾吩咐我查过一些往事,寻人之时偶得王女画像,故而记得她的容貌。”
“外界传闻狐族王女性格淡漠不入尘世,此番怕是她初次下山,只是不知她在不到城又是为了什么……不到城,这几日可真是热闹。”
·
身份既已暴露,时迩清楚如今瞒不过宁家的耳目了,便不打算再遮掩,一路往着浮生楼走。
沈叶承这糟心孩子关注点颇为清奇,两人尚未踏入浮生楼,他便叽叽喳喳道:“姐姐好巧,我们又住在一家客栈!”
只是他那兴奋劲儿在看见有人从客栈里火急火燎赶出来的时候转眼便散了。
那些侍卫在他房间门外护佑他的安全,但屋里十分安静,大半个时辰都无甚动静。
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推开门,才发现看着的世子居然跳窗跑了。
一行人苦不堪言,咬咬牙只能追出去。
不过才刚走出客栈便看见他们要找的人,又恨不得当即烧三根高香将这尊祖宗供起来。
娃娃脸的祖宗被一群人簇拥着挤进客栈。
时迩周身气息愈发冷淡,原本要直接抬步往楼上走,又被人客气地请着留下来。
沈叶承一看这些沈家派出来试图将他捉回去的狗腿子对时迩隐隐倨傲的态度就上火。
他站起身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就这么对我的救命恩人?都给我恭敬点,谁要妨碍姐姐小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拦住时迩的白衣侍卫讪讪道歉:“姑娘不好意思,是例行检查,您看……”
时迩眼皮微掀,那人望见她冷漠的眼神,剩下的话自行咽回了肚子里。
跟在他们身后赶到浮生楼的宁云殊和姜枫进门便看见了这一幕。
宁云殊老远就听见了客栈里的吵闹,走了两步停在时迩身边,对那侍卫道:“她是我宁家贵客,你想要怎么审?”
沈叶承难得不呛他的话,抱着胳膊看好戏。
一行人脸色变了变,到底没说什么了。
宁云殊转身朝时迩行礼,“多谢……王女救命之恩,日后王女有需要,尽可找我,只要力所能及,绝无二话。”
他这话说得比沈叶承好听,于是那位祖宗又不干了。
脚步一抬一转,他挤开宁云殊凑到时迩面前,巴巴道:“姐姐我也是!你不能同我客气!有事要记着先找我!”
宁云殊端着的世家风范陡然碎裂,他抬手拽住沈叶承的后衣领毫不客气地把他往后拖。
“沈叶承你怎么回事?不知晓在旁人说话时不许插嘴么,你的教养都被狗吃掉了?”
沈叶承被他拽得直翻白眼,胳膊肘一屈就往后面用力地捣过去。
宁云殊没防备他这一下,吃痛闷哼,手下力道一紧。
沈叶承被拽得踉跄,结结实实砸在后面人身上。
于是双双往地上一倒,“砰”地一声,听得让人颇为牙酸肉疼。
时迩:“……”
倒是也不用行这样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