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循着众多小鬼往北而去。
一路上所见燃着鬼火的魂灯愈发多了,每每到夜间便排成无尽的长队,牵引着所有失魂的恶鬼向前。
觅楚以前在夜冥城走街串巷,大抵听说过几嘴百鬼夜行的事。
或许因为七月半鬼气狂乱、鬼门大开,又或许是某些大人物身死化鬼引仆从无数,但绝对不是如今这幅模样。
——这么多的恶鬼汇聚,阴气太重,届时一定会吸引仙族的注意。
他犹犹豫豫地问容栎:“大……大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恶鬼扎堆,是出什么事了?”
容栎:“暂且还不清楚,届时到了地方,自有论断。行路还要再快些,能吃得消么?”
觅楚:“我可以。”
这几日容栎路上给他输注了不少鬼气,残破不堪的身子有那些纯粹的鬼气冲荡过,近乎新生。
他这辈子没觉得自己这么厉害过。
鬼火宛若指路灯,他们很快朝着暗夜里数条长队指引的方向掩进了夜色里。
天将明时,容栎抱着好不容易消化好鬼气清醒过来的小狐狸停在了一座城池百里以外。
这么浓郁的鬼气,到了此处居然尽数消失不见,若说其中没有幺蛾子,未免荒唐。
天很快便亮了。
巍峨高墙被晨曦染上薄光,肃杀的砖石垒成的巨兽之下,城门紧闭,牌匾高悬,上书“不到城”。
觅楚得容栎一路照拂,如今实力比最初好上不止一星半点,许是碰上一只凶鬼,也能有一战之力。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看清楚城门上的三个大字,很轻地念出声来,随即愣道:“不到城……大人,这是仙族的辖地。”
容栎眉眼微动,“继续说。”
觅楚知道他之前大概是被困在什么地方,不知晓如今三界各种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知不不言言无不尽,将关于不到城的事一骨碌抖出来。
“不到城位置特殊,正巧卡在三族交界,虽是一座凡人城池,但一贯有仙族介入管辖。”
“大人知晓仙族有五大世家,如今管着不到城的,就是那宁家。”
“咱们若是要进城,少不了城防军的盘查,城内也有仙族法器探查妖族和鬼类气息,想要不引人注意,还得费心遮掩一番。”
容栎弯着唇角听那小鬼说话,一直懒散的眉眼在听到“仙族五大世家”时滞住,然而也只是瞬息,眨眼不见。
他笑着又问:“再说说,这样一座城,为何会如此重要,值得宁家争得控制权管辖此处。”
觅楚虽有些疑惑,还是老实道:“不到城卡在此处,西北承接鬼域,往南可以直抵妖界,人间往往归仙族管辖,他们管控此处本也是情理之中,不过……”
“我曾听闻夜冥城有鬼说过,这一处地方其实对鬼域很重要,人间妖界但凡有人或妖意外身亡而化鬼,虽有人残留故地,但多数都免不了往鬼域走,不到城……更像是鬼域的命脉所在。”
容栎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此行终点想来便是这里。”
抱着小狐狸的手动了动,容栎问她:“你呢,能化人形自己走,还是我继续抱着你?”
这话说出来也不太妥当。
他虽没有记忆,但君子谦恭有礼是养在骨子里这么多年的东西。
不过时迩没给他不自在的时间,脑袋探出他的怀抱,在空中无端走出两步后,落地便又成了一副女子容貌。
一袭华贵红衣,白色内衬在袖摆动作间若隐若现。
墨发如水散落,云鬓间一支珠钗轻斜。
眉眼含着张扬到近妖邪的幽魅和白海浮冰的冷意,一双狐狸眼晕开眼尾,平白又添风情。
一路上容栎和时迩说话也不曾避讳觅楚在旁边,此刻小鬼得见小狐狸人形真容,空洞的大眼睛一眨没眨。
夜冥城很乱,虽有端珂为城主,但他只管恶鬼进犯之事,旁的事他从来不在意。
于是夜冥城长街暗巷的景况比人间更加混乱不堪。
觅楚混迹市井,什么样的话都听过。
有说归岐山王女美若天仙,也有说她是九尾狐族几百年来美得最为妖艳的狐族。
各种言论都有,不过多是道听途说。
觅楚本对这些事不关心,他只管温饱,也想着找人,奈何听过许多次,便也不自主记下了一些。
如今看来,那些人所言也并非完全不对,至少,他就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瞪着大眼睛,呆板的脸上满是惊艳。
忽然就被人屈指轻弹了额头,一只又薄又长的手在他眼前挡了一下。
容栎和他说话,是带着笑意的温润:“怎么如此失礼,不能这般盯着人看。”
觅楚脸颊上染上热意,不过鬼身阴寒也并不明显。
他垂了眼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了,对不住。”
时迩望着他们一大一小两只邪祟,视线扫过那只垂落的手,“不妨事。”
容栎看了一眼天色:“晚些再进城,届时找个地方落脚。”
他又看向小鬼:“试试能不能收住鬼气。”
觅楚木着脸听话,好半响,没收住,可怜巴巴地瘪了嘴。
容栎笑了,抬手按他的眉心,又道:“按照这样再试试。”
容栎耐心地教,觅楚边走边学。
三人辰时初便已经到了城门三十里外。
容栎停住了脚步,“我带你们进城。”
说罢,浓郁的水灵蕴涌动,松松将三人包裹,光芒一闪,眨眼便消失在原地。
他们出现在一处偏僻的阴暗地里,容栎往觅楚身上拍了道鬼气,吩咐道:“去探,找最贵的客栈,有危险便立即回来。”
觅楚呆愣的眸子里有微光闪过,清脆地应了一声:“好嘞!”
下一瞬他的身影便融进了黑暗里。
时迩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这里不太干净。
她捏着裙摆,避免擦到有黑水流淌的墙,眉心很轻微地蹙着。
听见他说话,抬眼望过去,等小鬼走了,她才问:“为何是最贵的?”
容栎看清楚她的小动作,顺手隔住衣袖,拉住她的手腕往外走了两步。
两个人倒了个位置后,他便松了手。
“灯下黑,不到城位置特殊鱼龙混杂,除了宁家在此的仙府,要想躲过盘查,那里或许是最清净的地方。”
觅楚很快便回来了。
他将自己探得的消息详尽地同容栎说:“大人,最贵的客栈是浮生楼,隔着此处过去五条街。还有一事……”
他略作停顿,见容栎示意他说下去,便接着道:“方才我听见有人说,这几日不到城来了几位仙族,具体是什么身份不知道,有人见着是往宁家在此处的府邸去了。”
“宁家……”容栎咬着这两个字很轻地笑了笑,随即道:“无所谓,走了,先落脚再说。”
觅楚仍旧无法在日头下行走,容栎便让他自己跟在暗处。
他和时迩很快就到了那家最贵的客栈。
高楼飞檐,翠色琉璃,门前挂着已经熄了下去的灯笼,还有扫地小童弓着背扫门外的枯枝败叶。
分明只隔着五条街,却和方才那个角落有着云泥之别。
里面的跑腿店堂小二是个人精——他们两个气质不俗,身上衣料名贵,装饰虽少但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于是便堆着谄媚的笑跑过来招呼。
容栎依旧懒懒散散同人说话,不消片刻就被那小二领去掌柜所在处。
那掌柜的蓄着八字胡须,眸光锐利闪着精明的光,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笑问道:“一间天字号房间?”
容栎微愣,纠正道:“两间。”
掌柜的抚着短短的胡须,又随口问了住几天,手上算盘噼啪响,随即往两人眼前一推,笑望着他们。
容栎看明白他的意思,同他道谢,抬手摸过腰间一直挂着的素色荷包。
那荷包边角有常年佩戴的磨损,但做工精致,只是上面的刺绣手法很稚拙,还有被仔细处理过但仍然露在外面的线头。
摸上荷包的手一顿,容栎眉心轻蹙,又忽略了心头的怪异感。
用灵蕴去探,却发现里面没有人间的银两,也没有另外三族通用的灵玉,只装了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掌柜的瞥见他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淡了些,眸光里闪过怀疑,“没钱?”
容栎的脸色复杂,那掌柜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声音大了些:“没钱住什么客栈,还专挑浮生楼,你以为浮生楼什么人都能住?”
他活脱脱就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眼,时迩冷眼盯着,掌心里灵蕴流动,掏出一堆银两来:“够不够?”
那掌柜脸上变戏法似的,对她一顿点头哈腰,“够够够!”
随即又瞥了一眼容栎,眸光里有戏谑,还有藏得很深的鄙夷。
容栎像是没感觉到他的讽刺,抬手按住了那堆银两,抓过时迩的手,笑了笑,“不必。”
他把银两推到她手边,又从自己腰间摘下了一直跟着他的白玉。
那块玉坠上附有莹润的光芒,比巴掌略小些的挂坠上,雕着闲云野鹤以及潺潺流水,中间有一个经美化变形的字体。
时迩垂眼细看,发现那是一个“容”字。
而这块莹白玉坠,分明是一块仙族表明身份的玉牌。
他生前,确实是一个仙族弟子。
时迩皱眉拿回那块玉牌,:“不行。”
这种东西身份辨识太强,他既然死后化煞还带着,若是因别的缘故成了鬼倒无妨,怕只怕他在世间还有仇家,届时被人循着玉牌找过来,或许有危险。
容栎自然也清楚,不过他只是轻笑了一声,指尖握上了那块玉牌的边角:“我有分寸,何况出门在外,总不能让你破费。”
他分明温和,又莫名强硬。
时迩顿了片刻,到底松了手。
她已经做出提醒,他若是不领情,再坚持也是自讨没趣。
两人循着楼道往上走,容栎送她到房间门口时,停下脚步,微弯的唇角抿了一下,用手松松圈住她的手腕。
“若是有事,可用这个联系我。”
他松开以后,时迩抬手,宽大的袖摆滑落一小截,一个镯子模样的水蓝色光圈落在她手上,里面还有淡淡黑青流转。
融合得巧妙,平添几分灵动。
时迩点头便踏进屋里。
浮生楼不愧是不到城最好的客栈,隔音效果不错,分明处在闹市,但一进房间又觉得安静。
确实如容栎所说,是个清净地。
只是这清净也没维持多久,她坐在窗边小榻上便察觉到了外面不收敛的气息。
是仙族来人了。
她探了一缕灵蕴在外面,便听见了熟悉的吵吵嚷嚷。
“定一间最好的客房,让小二端一盘瓜子儿和一壶果饮来……”那人顿了顿,又不耐烦道:“别在这儿杵着了,碍眼得很,快走快走!”
时迩:“……”
怎么走到哪都能碰上这倒霉孩子。
又是叶承。
嗷!一个滑跪噗通道歉:对不起!
今天码字有点上头,忘了放存稿,不好意思,本章24h内评论有红包掉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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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