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的小狐狸偶尔会有很小的动静。
容栎最初时还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她毕竟是女子,他见过她的人身,这么稀里糊涂抱着她有些不成样子。
但她迷糊间似乎醒过一次,也没对他这般不稳重的举止有什么意见,他一颗心便松了下来。
如今他抱得可算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怀里软乎乎的一团,有着不同于他成鬼以后冰凉的体温。
她人形时看起来有些冷傲,不像好亲近的人,但温度却炽热,宛若严寒里一只散着暖意的小火炉。
容栎后知后觉想起她那只被枯骨划开的手臂。
纠结了不过片刻,他拉开那张狐裘,便见她抱着一条大尾巴,脑袋和爪子都埋在其中,在他怀里窝得很舒适。
也不知她听不听得见,他笑了一声,颇为自然的语气:“我帮你看看伤口。”
说罢,便耐心等着。
小狐狸毛绒绒的脑袋拱了拱,尾巴软羽似的扫过他的手腕。
那只受过伤的爪子轻慢又骄矜地伸了出来,很轻地扒住了他的衣角。
容栎手指微动,抬手握住她的爪子。
就这么看,其实看不见伤口,也看不见他帮她包扎好的云棉。
容栎顺着爪子往上,拨开她蓬松的毛发,很快找到了那道伤口。
看起来依旧狰狞,不过已经开始结痂了。
容栎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把她放在腿上。
之前她给的云棉尚未用完,他撕了一条更细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
结束后,他本想抱起她继续行路,却看见一直眯着眼睡觉的小狐狸已经醒了过来,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看着他。
她如今这副模样十足可爱,狐狸眼里藏着的狡黠尽数袒露出来。
容栎笑着顿住了要去抱她的手,有些松散地开口:“醒了?”
时迩没说话,就那样看他。
“之前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那片树林不安全,有妖物,夜里还会有鬼魂一类……”他眸色里有探究,转了话音道:“是因为没拿到灵魂之力,所以才力竭歇在那里?”
这回她没法不开口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原本还以为只是巧合。
一条狐尾微微摆动,“你怎知我在那里?”
“你几次三番在我面前显出不对劲,若是因为我出了什么岔子,只怕归岐山不会轻易放过我。”
时迩沉默须臾才开口:“你……”
她冷淡的眸色里闪过纠结和被人戳穿身份的不自然,容栎忽然抬手,很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耳尖,长指拨过上面渐变赤金的绒毛。
一套动作做完,才觉得自己太轻浮。
她虽是狐狸身,但究竟是个女子。
他轻咳了一声,错开她愣住的视线,话音里一直藏着的随性散尽,有些不自在地道:“还不知你的名字,想来也不是叫云迩?”
时迩活了这么久,除了儿时被父母兄长这样抱过,再没有几乎不设防地窝在旁人的怀里,更遑论如今还被这人逗弄似地捏了耳朵。
当即便有赤红色的狐火不受控地燃起,炽热的温度眨眼便点燃了她爪子下的暗色狐裘。
容栎顿住一瞬,浅色琉璃眸里染上很深的笑意。
不过为免显得他为人不正经,又很勉强地压住了话音,诚挚地开口:“对不住,是我太过分,莫生气了。”
狐火依旧在燃烧,她就像踏着烈火而来,眼眸映衬着火光,美得妖艳又高贵。
明明灼热的火焰,平白生出不近人情的冷漠。
不过很微妙的是,火焰只波及了那张狐裘,紧贴在狐裘下,属于他的月白袍子却一丝火星子也没染上。
容栎眸光里映着一只恼羞成怒又很有分寸玩火的小狐狸,手心里水蓝色波光氤氲,手腕一翻往她爪子边探过去。
他解释道:“我平素寡闻,见识浅薄,偶然听见过有人说起归岐山九尾狐容貌昳丽,所以有些好奇,不小心冒犯了王女,您便……”
他很轻地笑,继续道:“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次?”
时迩觉得这个人真的很虚伪。
他明明在求饶,一通话圆润又狡猾,但语气总是那样,虽然刻意保持,但总让人觉得他很无所谓。
无论她饶是不饶,他总能从容自如也不以为意,倒显得她像个不懂事又顽劣计较的人。
她抬起被他包扎过的爪子呼向他靠近的手腕。
又被他很轻地握住了,那人道:“说好少用力气,不记得了?”
时迩抽出那只前爪,在他衣袍上扒了一下,很冷漠地开口:“你若是再对我动手动脚,我便废了你的手。”
说罢,她便从他身上跳了下去。
既然已经被他知晓自己的身份,时迩便也不想再耗费力气化作人形。
她自顾自往前走,好半响才用瞟了一眼,那人居然还跟在她身边。
时迩有些不耐烦:“你跟着我干什么?”
容栎想起方才问她的问题,她一个也不曾回答,还冷淡地试图用狐火恐吓他。
便道:“你还不曾说你是否是因为我的介入,才会倒在那片林子里。”
时迩脚步微顿,想起这个人完全不输九尾狐的巧妙心思,不想和他绕弯子,“是,那又如何。”
他两次无心,但总妨碍她。
她不可能盲目责怪,便只能自己远离。
谁知道这人还缠上她不走了。
冤孽。
容栎跟在毛色莹润的小狐狸身后,步子也放得慢。
“既如此,我总要在你恢复以前确保你的安全,届时若是碰上合适的鬼邪,我会离开。”
此时是午后,初夏阳光还不算毒辣,但晒在身上总是有些热意。
时迩余光瞥见他苍白的脸色,只觉得他比自己还虚弱。
眼前又发黑了,时迩的脚步不受控地减慢。
容栎很轻易就能发现,问道:“走不动了?”
时迩没理他。
容栎倒也习惯了她的小脾气,知道她在闹别扭,两步走到她身边,温声问:“我带你?”
反正怀里抱着一只暖乎乎的小狐狸走了好几日,如今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怕她不愿意。
小狐狸踏了几步才停下来,容栎轻笑着往前走,膝盖微屈蹲在她面前,摊开那只薄而修长的手,眸光含着笑意,里面有微光闪烁,很好看。
时迩别开脑袋错开了他的视线。
半响,一只爪子微抬,很轻地搭在他手心里。
知晓她这就是同意的意思,容栎伸出另一只手将小狐狸一揽,抱在怀里站起身,“累了便休息。”
他看见她很自然地抱了一条大尾巴,脑袋搭在他手臂上不自觉蹭了一下。
拢着她的手很轻微地动了动,他笑着道:“还没问过你此行要去何处?”
反正他知道自己在找灵魂之力,隐瞒也再无必要。
时迩埋着头,“找邪祟。”
抱着他的邪祟身形微顿,唇角弯起弧度,“好,我帮你。”
时迩如今状态好上一些,倒也不是时刻睡得不省人事,很多时候都眯着眸子假寐。
她总觉得自己对他的感觉很复杂。
相识不过半月余,却总有一种他们本就该如此的错觉。
或许是他好说话,对着谁都能包容。
她还记得在林棠城的时候,他和叶承漫不经心的玩闹,也对手染罪恶的柳元生真诚祝愿。
她在归岐山是什么模样自己很清楚,从来没人敢对她以下犯上,这是除了父母兄长以外的第一个人。
却莫名不觉得很讨厌。
很快便到夜间。
夜里总是有很多小鬼,时迩前几日被他抱着走,见识了他对小祟物的诱惑力,真的惊讶怎么会有人如此遭这些东西的惦记。
大概也是一个与她差不太多的怪胎。
今夜明月高悬,圆如玉盘,散着濯濯清辉。
星野广阔,在暗色里迷离闪烁。
是一个晴夜。
周遭不知何时有幽幽绿光出现,阵阵鬼气扑面而来,时迩在容栎的怀里倏地睁开了眼。
抱着她的人察觉到小狐狸身子细小的动作,胸腔震动,很轻的笑声,像是夸赞:“这么敏锐?”
时迩一只爪子扒在他手臂上,脑袋探出来往外看,便见周围恶鬼成群,模样各异,但都十分恐怖。
他们有的面目狰狞七窍流血,有的身上某些部位看得并不真切,满是黑烟缭绕,还有小鬼肢体分离,断肢残骸被拿在手中或挂在背上。
她还看见一个脑袋松松垮垮挂在身后,借着皮肉与身体相连的鬼。
这些小鬼身上都有淡淡的血腥气,存留于世间的那些时日,或多或少沾了人命,实力更甚者,已经逼近为邪。
这是一群实力不低的恶鬼。
每只小鬼身边都飘着一盏暗绿色的魂灯。
鬼火一路蔓延,从黑暗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铺成一条荧光闪烁的灯带。
很好看,可鬼气森森,像是荼靡花开,美中藏着险恶,诱人沉沦迷失。
但这些鬼却和之前他们遇到的都不一样。
往日的鬼祟汇聚时戾气十分浓重,每每都是冲着她身边这人来的,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血肉,可今日这些恶鬼神智似乎都很恍惚。
他们彷徨徘徊,以极慢的速度顺着鬼火蔓延的方向往前,除却一身鬼气,探查不到任何的恶意。
明明对鬼类有极大吸引力的人也转移不了他们半分视线。
时迩压低声音对容栎道:“好像不对劲。”
他轻笑一声,将她往外探出很多的爪子往里带,“百鬼夜行,是有人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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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