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迩踏着晨曦走在林间的小路,手腕上被那人系好的蝴蝶结不时便很轻地与衣料相蹭。
她很少受伤,身上更从未有过这么深的口子。
一来在归岐山,她修为不低,同龄间暂无敌手,与她比试的狐狸大多实力与她相差无几,也都是点到为止。
二来有时珩这么一个咋咋呼呼的兄长,几乎很少有人真的敢伤到她。
即便真有不小心磕碰到的地方,侍女比她还心焦,一个个叽叽喳喳围着她,处理手段颇为复杂,丁点大的伤口,又是活血化瘀,还要上玉清露。
但其实也无什么必要。
她体质不错,伤口总是恢复得很快。
只是当那个总让人觉得飘在云端的人垂着眼眸,很认真地看着她,她也不好拒绝,便勉为其难地伸了一下手。
于是暂且就不想计较他两次都阴差阳错拿走属于她的灵魂之力。
不过魂魄之体似乎很虚弱,眼前又隐隐有黑影闪烁。
时迩抬手扶了一下路边的树,闭了眼,指节绷得明晰。
天将明时的那场恶战消耗不小,她三百年就没这么畅快地杀过凶邪,后来动狐火便有些没收住力道。
如今却有反噬涌上来了。
只怕再走下去会晕在路上,届时什么准备都没有,现了原形被人或妖邪发现,大概会招致危险。
时迩往林子里走,寻了一棵高大的老树。
火红色的灵蕴盘旋结出结界,她从能储物的荷包里掏了一件暗色的狐裘,又往树下丢了几张软毯,变作了小狐狸往狐裘下钻。
眼皮沉沉,她很快睡了过去。
这片树林里有一只花了几百年修行的蛇妖。
蛇妖从小狐狸踏进树林之时便危险地吐了吐蛇信子。
等它从自己的洞穴里爬出来,找到那棵老树时,便发现了那个气息精纯的结界,还有隐隐露在狐裘外的一截赤红色尾巴。
觅楚紧赶慢赶跟在时迩身后,循着她的气息,鬼影子出现在树林里,看见的就是一条水桶般粗细的大妖怪盘在树上,树下有一张狐裘和一截尾巴。
木木的脸满是呆滞,他掂量半响,自认没有与那只蛇妖一战的能力,贸然出手,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那树下的尾巴……
那姑娘居然不是仙族?
觅楚当即就往手腕间容栎留下的鬼气上运转自己粗劣的气息,很快便和他取得了联系。
他把手凑在嘴边,很小声地嗡嗡道:“大人,姑娘似乎是力竭晕过去了,旁边还有一只好大的蛇妖!那只蛇妖气息很危险,我觉得它是想吃了姑娘!”
危险的大蛇妖吐着信子盯着那条尾巴和结界,它修行很多年,林子里也曾有过狐狸出没,便能很容易知道树下结界里的是什么妖族,但灵蕴浓郁至此,却还是它平生第一次见到。
它正想着要怎么才能不惊动狐裘下的妖怪破开她的防护,然后用尾巴把她卷回去,届时要杀要留都看它的心情。
谁知在它有所行动之前,一个男人忽然出现,唇角微弯笑容懒懒和它说话:“你修行不易,也不曾作恶,眼下给你机会离开,快些走吧。”
那个男人手里有很强的水术,他就那样无所谓等了它好长时间。
蛇妖能在这里盘踞生存活到如今年岁,除了他阴险狡诈又凶狠,还因为他能识利弊。
这个男人大抵是他惹不了的。
它悻悻然甩了下尾巴,有些不甘地回头,到底还是离开了。
蛇妖离开以后,容栎收了手里震慑它用的术法。
眸光微垂便落在了树下暗色狐裘间隆起的一小团。
容栎看着她化成原形沉沉睡在树下,就连蛇妖那样浓烈的妖气都不曾察觉到,此时又有些头疼。
他本该是与她分道扬镳的,才走了不久,脑海里恍过她数次忽如其来的异状。
总觉或许与她追寻灵魂之力有关。
他两次“从中作梗”半路截胡,若是她因他的存在出了意外,实在是不该。
于是便让小鬼远远在后面跟一段路。
谁知还没跟多久,就听见小鬼给他传音。
容栎在一旁清了块地方,想等着晚些时候,人醒过来之前,他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只是这一等就从晨间等到了午后,狐裘下的人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只有浅弱的呼吸间微微的起伏。
觅楚抱着膝盖蹲在容栎身边,望着火红灵蕴里的妖怪慢声道:“大人,您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其实不太看得明白。
容栎一路走走停停,所行无归途,还总有鬼祟一类相随聚集,因此他很少在什么地方长时间停留。
可他如今只是安静坐于树下,不知晨昏地等一个人醒过来。
容栎望着眼前不知何处,忽然抬手触上了那片结界。
他微屈指,很轻地在上面敲了一下,试图唤醒里面睡着的人:“云迩。”
那是他在林棠城里,听见那个颇为吵闹的仙族弟子对她的称呼。
里面的人没动静。
容栎的手垂落,他转头看向小鬼,好半响,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她或许是因我之故才昏迷于此,放任她一人留在此处,是否不太合适?”
他能感觉到周围浓郁的阴邪之气,夜里的树林势必不会干净,尤其她一身纯粹的灵蕴,极易吸引那些东西的注意,届时只怕会有不测。
觅楚的大眼珠很慢地转了一圈,“是有些不太合适,此处危险,有大妖对她虎视眈眈,而且这里阴气似乎很重,晚些可能会招来恶鬼。”
容栎眸光又转向红色结界里的身影,“可她是女子,如今也未清醒,我擅自动作,未免有些不妥。”
觅楚歪了歪脑袋:“大人,若是你想将她带走,也是事出有因,眼下她全然感知不了周遭的环境,若是再遇上凶邪一类,未必能无虞脱身。”
容栎眉梢动了动,指腹在她的结界上碰了一下,她依旧没有任何察觉。
睡得这样沉。
他抿唇看了片刻,抬手覆在结界之上,手心里有水光流转。
结界十分强悍,红蓝交替间,虽有消解,但仍然存在。
容栎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她倒也并非全无防备。
只是仅这种强度的结界,未必能在夜间护住她。
掌心里的灵蕴又强了几分,红色护罩以那片水蓝色为中心缓缓融化。
及至此刻,窝在狐裘之下的身影才很轻微地动了,随即便又没了动静。
他的手指微蜷,才将盖住她的狐裘掀开一角。
末端有渐变赤金色的狐尾随意耷拉在身侧,怀里还抱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脑袋便埋在那片毛绒绒里,漏出一只小巧精致与尾尖同色的狐耳。
居然是九尾狐。
这是他之前不曾想到的,但又在情理之中。
林棠城里,她不曾掩饰地用过幻颜之术,只用手指触摸便能通过骨相还原柳元生和迟依依本来的面貌。
三界之中,唯有九尾狐一族对此最为精通。
不过根据她的原形以及她的人身来看,她恐怕并不是一只寻常大妖世家的小狐狸。
若是他没记错,当初端珂同他介绍三界如今的情形时,分明提到了妖界归岐山的时家。
只有时家的九尾狐才有这种毛色的传承。
容栎隔着狐裘抱起了那只沉睡的小狐狸,似乎是自语,声音融进微漾的林间松风,“或许你该姓时吧。”
不过并无人回答就是了。
容栎怀里隔着宽大的狐裘抱着一只狐狸。
他用暗色的狐裘将她的九条尾巴遮掩好,不松不紧地将她抱住。
小狐狸下意识在他怀里动了两下,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地方,脑袋搭在他臂弯里,睡得愈发沉了。
时迩其实并非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
只是她像是彻底沉进了一个荒诞的幻境里。
她察觉到有阴寒的气息盘绕在她周围,但是那股气息所属者的实力却并不强,它破不开她的结界,不能对她造成伤害。
它留在附近,还能起到威慑其它妖或鬼的作用。
那股气息后来消失了。
周遭万籁俱寂,是她活了三百年,从未在魂力衰弱至此、陷在那场吞噬一切的火光中感受过的心安。
而后便落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并不暖,有瑟瑟秋风卷过枯黄草叶的萧索,又像初冬第一场纷飞而落的小雪。
容栎抱着小狐狸,朝着她原本选定的大概方向走。
他生来是一副阴邪之体,是所有污秽之物贪图又求不得的至宝。
以前还活着,受此困扰颇多,如今成了鬼,实力不由自主地往上窜,倒也勉强能对那些东西有些威吓。
一路上还是不可避免遇到了很多鬼祟,可他没再用过自己的鬼气。
这期间时迩清醒过一小段时间。
她在暗色狐裘里睁开了那双狐狸眼,不动声色地感觉那道气息。
很熟悉,不讨厌。
他的怀抱很凉,和她常年炽热的体温不同,冰冰凉凉,让人觉得很舒服。
她起初想过自己的处境。
分明已经各走一方,他又在她没意识的时候出现,还抱着她一起走。
这很奇怪,但他全无恶意。
她莫名知晓他不会伤害自己,加之魂魄不稳,于是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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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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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