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着,六辆装甲车成一列自荒芜中飞驰而来。
眼看车队近了开始减速,林年激动打开玻璃门,接着没有任何防备的被黄沙扑了满面。
黎藏烟站在稍靠后的位置,单手掩着鼻口,目光锐利地望向车队后方。
前两辆车缓缓开进玻璃门停住,身穿黑色冲锋衣的云扬推开车门一跃而下,冲在这等候的几人扬扬手算是打招呼。
另有几人从车上下来,嚷嚷着“总算回来了”,脸上皆是喜气洋洋。
林年几步跨上前,伸手就想去揽云扬的肩,被他抬臂挡住。
“别动。”云扬冷漠道。
林年朝他翻了个白眼,收手改方向往另一个人身上拍了一巴掌,愤愤道:“云扬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云扬没搭理他,向身后看了一眼,道:“兰城,要谈。”
后面四辆车在外面停下,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每辆车黝黑的铁壳上都印着白色兰纹徽,黑白相映格外显眼。
“今年可能谈不成啊,不过还是先请他们进来。”黎藏烟回想起什么,扯了扯嘴角,向那边走去。
一道窈窕的身影踏出车门,是个短发蓝眼的姑娘,面相冷俊眉眼清秀,一身银黑色制服衬得她挺拔高挑,英姿飒爽。
“卡森少校,好久不见。”黎藏烟朝她礼貌问好。
“你叫错了。”那姑娘一指领章上的两杠三星,冷声道,神情犹如霜华。
“抱歉,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一年前见你的时候。一年连升两级,卡森上校果真年轻有为。”黎藏烟略带歉意的笑道。
“过誉,不必客气,我们早点谈正事。尽量快点结束,我们还要赶路。”卡森像是在故意放大自己的声音。
“请。”黎藏烟做了个向里邀请的手势,然后打开通讯给楼浣花发了条消息,对自家基地刚回来的几人道:“随便收拾一下就去休息吧。林年,帮他们搭把手。”最后对云扬使了个眼色,见云扬颔首表示知道,这才同卡森一齐朝里面走去。
两人步伐极快,不一会儿就进了地面礼堂。
黎藏烟关门回身,就看见姑娘卸下一脸冷淡,满眼装着狡黠活泼的样子,活像是变了个人。
“呜,好久没来了!小黎你想不想我?兰城事真的多,我每天都要忙死了,好累好累好累。”卡森抱怨着,脸上却全是纯真,眸中闪光似是新月萤火。
黎藏烟见怪不怪,直指对面的侧门,“院长应该在。”
“好耶!那我先去看爷爷!花姐姐来了再叫我!”卡森欢呼一声,雀跃着朝那边奔去。
黎藏烟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看那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伸手扶额微微叹气。
这幅情景,任哪位不知情的人看见都得大吃一惊。谁敢信,艾米丽·卡森,兰城科研处向来以严肃闻名的卡森女士的幼女,兰城边防军现任指挥官,掌管着兰城所有防卫事务,传言中的天纵奇才及冷若冰霜的高冷女神竟能有这种模样?
当然,称她为霜确实没错。作为文院长唯一的孙女,她还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文寒霜。
——
楼浣花来时,黎藏烟正靠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听见人来时的动静才猛然抬头。
“你和小盏,俩兄妹还真是一个德行,都爱当夜猫子。我说你多大人了?就不要教坏小孩子了行吗?自己妹妹都不肯好好养?”楼浣花瞪着他训道。
“啊?不是让你来跟兰城谈事吗?”黎藏烟心里正想着别的事,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没得谈。”楼浣花没好气地道,“你昨天冬猎自己开的数据这就忘了?就是把四层掀了我也拿不出更多抑制素了。”
“你是四层主管,不管怎样还是要找你问清楚。有劳了楼姐走一趟了。”黎藏烟确实清楚,自知理亏讪讪道。
“来的是小文?”楼浣花看着四下无其他人,问。
“嗯,在院长那呢,我去喊。”黎藏烟答。
文礼让面前,蓝眸姑娘正神采飞扬地分享着什么,讲的手舞足蹈,差点儿就要腾上半空。
“哦哦对了,爷爷你看!”文寒霜一扬手,将制服袖口的银色镶边亮给他看。“呜呜,我提的建议今年总算通过了,把白色改成银色了。我真不知道他们以前是什么审美,白镶黑搞得和办丧事似的,就这还能沿用那么久!”
文礼让打量着她,那件制服左胸口处印着银色兰纹徽,眉眼带笑夸赞道:“霜儿穿什么都好看!”
“嘻嘻,那肯定啊!啊还有,这个送给爷爷!”文寒霜又递给他一枚金属徽章。兰纹打底,刻着九颗五角银星,是枚二等军功章。
文礼让看到这个却没笑,带着点忧心问:“这些天没出过事吧!”
“当然没有,霜儿可能耐了,现在肩上都有三颗星啦!”文寒霜继续欢悦道,想尽力止住将要泛红的眼角。
能拿到二等功的任务怎么可能没出事?那是护送科研队前往海上研究所,护送途径本是开辟过的安全航线,谁知返回时遇上大型海生异化种群,而她们所乘皆是轻型船舰,相斗起来只能说是九死一生。巨浪滔天,异怪嘶吼,战友死伤大半,不断被海水覆上的甲板不见血,但腥味蔓延在每一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让所有科研人员毫无损伤地逃了出来,但她事后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半月,最后得到连升两级的奖励和那枚勋章。
可惜这不是在其他人面前,对于爷爷文寒霜从来藏不住事,没几秒就落下泪来“嗷”地一声扑进文礼让怀里。
“霜儿乖,没事啊,以后都小心点。”文礼让抱住孙女,粗糙的手从她脸上抚过,轻声安慰道。
“嗯。”文寒霜不是在哭,只是伏在他怀里不想起来,像只银黑色小奶猫。
只有爷爷可以让她这么肆无忌惮的闹腾了,也只有爷爷会心疼她这个人而不在乎她的功绩。卡森女士向来严肃只以科研为重,兄长身居要位整天忙前忙后。她住院时,母亲仅来过一次,在医院将要熄灯的时候,只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更没多看她几眼。
“艾米丽,我为你骄傲。早点康复,继续为兰城奉献。”
母亲的嗓音是一贯的沉哑,带着几分冷漠。接着医院灭灯,在她床边站的笔直的身影没有一丝犹豫,转身离去。
高跟鞋踏着地板发出“嗒嗒”声响,她在昏暗里看着走廊上仍闪烁的灯,听着那声音渐渐消失。她是该快点好起来,兰城需要她,白天还有部下来向她询问意见和请求签字。可是,她也想要母亲的心疼宠爱啊。只是卡森女士的满怀深情或许都尽数赠给她的科研事业,没有半点剩余。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文寒霜离开爷爷的怀抱。
“霜儿,爷爷一直念着你呢!”文礼让的眼里尽数是她。
“嗯,霜儿也想着爷爷。”姑娘声音清脆,挥手告别,然后推门离开,在踏出门的那一刻收敛了神色。
——
“艾米丽·卡森。”
清冷的声音响起,身着银黑制服的姑娘步伐沉稳来到两人面前,端正敬礼,似一轮凛月。
楼浣花看她这般,知道这是要代表兰城跟自己谈正事,只好无奈而又认真道:“卡森指挥,抱歉。就目前状况来说,今年我们实在无法再为你们提供更多的抑制素,不必多聊。”
“可我还没提要求呢,请先容我说完,相信你们会愿意深聊的。”卡森微微一笑,笑容如一朵冰莲绽放。
“你请。”
“我们愿意为七号基地提供轻型核能源装置及其运行时所有所需材料。这是最新研发的一代,所占空间及安全性能都有大幅度改善,完全适用于基地这种小型人类聚集场所。”卡森话音顿住,抬眸笑看向对面两人。
七号基地是绿杳的编号。这是个很让人心动的条件,毕竟这里最缺的便是能源。但楼浣花却是沉着脸,最新研发的轻小型能源供应,这种时候大型城区还会往研究这方面?这明显是为自家量身定做的啊。
只是丰厚的报酬背后,从来都有着极大的代价。
“请继续,卡森指挥。”楼浣花沉声开口道。
“作为回报,我们希望楼主任能接受一个邀请。”卡森向楼浣花伸出手。
楼浣花眉头一皱,没有回应她的动作,只道了句“请说”。
“我郑重代表兰城科研处邀请七号基地四层实验室的诸位共同研讨抑制素改进项目,我们的科研主管卡森女士已于上月成功提取分离出抑制素中各类成分。”卡森郑重道。
楼浣花神色一变,黎藏烟若有所思地望向卡森。
“抱歉,稍等一下。”楼浣花即刻做出反应,朝黎藏烟做手势,黎藏烟凑近到她身边。
“这是要直接挖四层的墙角啊。”黎藏烟低语。
“是要连锅端走。”楼浣花一笑,接着疑惑问道:“不过,他们怎么做到的?我们提供的抑制素全部拿去做研究了?”
“谁知道啊,他们对付异化种可以直接火力压制,又不缺供能。”黎藏烟答。“但他们把抑制素全部分解了也不能合成,所以还是想靠你们。”
“单纯分离提取有什么用?我们都折腾多久了不也没整明白。”
“你没立刻拒绝,还有的谈?要尝试把合成方式交给他们?”黎藏烟切入正题,面色不悦。
“那是‘蜂巢’,至少比其它任何地方都靠谱。藏烟,抑制素已经不是秘密了,今年全球会议势必会被重点提到。兰城算我们盟友,可其它四个区呢?还有海上研究所,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怎么抵得住他们。”楼浣花冷静道。
黎藏烟思索着,对她说的倒数二三句话非常赞同。现阶段的抑制素绝不能大规模使用,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事可能就只有对付异化种,他们会强烈要求基地将这一新型生化武器公开。
“就算是‘蜂巢’也不能做到绝对安全,这是我们一直坚持的原因。”
“可是我们过去会和伊瓦·卡森一起。藏烟,我不一定相信‘蜂巢’的保密性和执行力,但我绝对能相信她。”楼浣花坚定道,提到伊瓦·卡森这个名字时眼中一亮。
伊瓦·卡森,兰城科研处主管,在生物上鼎鼎有名的科研者,亦是眼前这位卡森指挥的母亲。
黎藏烟摇头,“我不敢信。”
“但我们迟早会被迫公开的,藏烟,我不觉得我们能在那之前解决问题。”楼浣花道,“而且,如果被强制查处,会发现小盏……”
“打住。”黎藏烟在听到某人名字时立刻出声打断,而后看向一旁的卡森的神情。后者仍站在原处神色如常,像是并没有对他们的谈话感兴趣。
楼浣花察觉到自己失言,叹道:“那再考虑会?”
“你是主管,你决定。”黎藏烟稳下情绪道。
“卡森指挥,不介意我们再考虑一阵吧?”楼浣花对卡森道,“这是件大事,就算我立即答应也不可能在今年寒潮结束前做到。”
“当然。”卡森嫣然一笑,知道对方没有即刻否决便会有很大希望。
“那就聊到这。我还有事要忙,告辞。”楼浣花道,转身欲离开。
“我也要走啦,要是今晚没赶回兰城就惨了。”卡森也道,只是向着黎藏烟。她像是恢复了在文礼让面前活泼可爱的样子,眉眼笑汪汪。“小黎下次见啊!”语罢又想起什么,变法戏似得抓出大把糖递过去,“给你,分点给那个妹妹!”
“谢谢。”黎藏烟对她笑了笑,眼色却是沉了下去。
——
云扬安静地站在走廊上,身形笔直,耐心等待着身后房间的主人回来。
黎藏烟匆匆赶来,将他请进房门。
向来肃静的青年默不作声地打开自己通讯调出一段视频投影。
黎藏烟死盯着屏幕,某些眼熟的场景缓缓播出,不由攥紧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