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在冬猎前的傍晚袭过。
气温骤降,黎藏烟进门却不见有人,在屋里瞅了一圈才发现夏至行正缩在被窝里看资料。
“你才穿那点不冷吗?”夏至行探出脑袋看着他,见他只罩着件黑色薄外套不由问道。
黎藏烟没答话,翻出一块厚大衣递给他,问:“我穿过的,不介意吧?”
“谢谢,刚想出去找书,又被冻回来了。”夏至行爬下床打了个啰嗦,忙穿上衣服。相比他的体型,这衣服实在是过长过宽松,下摆垂到膝盖处,松松拢拢套住他整个人。
“系紧点,别漏风着凉。”黎藏烟打量着他,指着衣服上缀着的衣带道。“今晚堂会要来啊,院长主讲。”
“讲什么?”夏至行问。
“不知道,院长讲课看心情,反正很有意思。”黎藏烟答,“你记得,别看着书忘了。”
“嗯。”夏至行点头。这几天他不知道找了多少书来看,黎藏烟发来的文件信息其实很隐晦,关于那场实验的起源目的都算不上清楚,但对于实验背后的操作者却有着很明确的指向。那是几个在现世很有声望的科学家,黎藏烟对于其他文件内容或许还有怀疑,但对此却异常肯定。但他甚至没能解释这是从何查处得到的。
夏至行只好找来了关于那几个人的所有相关及科研成果,仔细一揪倒真的发现了不少问题。
黎藏烟同他一起出门,在走廊尽头分开,说是要去找白盏。
三层实验室里只剩下楼浣花一人,黎藏烟进来时四处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只见楼浣花坐在桌前无精打采地看着投屏。
“楼姐,小盏呢?”黎藏烟走近出声问道,看清投屏上是一组细胞切片。
“刚走,应该去睡觉了吧,都跟我熬了两天一夜了。”楼浣花道,“我喊都喊不走,她非要等到所有组织都分析完。”
“她没回房间,我刚从二层过来。”黎藏烟皱眉。
云扬他们带回来几种入侵一号城的异化种损伤组织,本来什么都忙完的白盏立刻来了兴致,搓着小手进了实验室。黎藏烟这几天仍在忙冬猎事务,也没怎么注意她,谁知这丫头就又放飞自我对自己不管不顾起来。
“我说,楼姐,您就不能以身作则去休息一下吗?”黎藏烟看着楼浣花那副模样也不由直叹气。
“行了,快找人去吧。”楼浣花一摆手让他快走,“你妹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我走她就走?”
——
万千冰雹自浑黑的天空坠下,笨重的砸击声、沙粒摩擦的窸窣声还有狂风怒号声混合在一起,视线所及处皆是昏天黑地生机无存。
基地外层玻璃被砸的微微震响,里面依旧平静的很,只是气温骤然下降了十几度。地表灯悠悠亮起,经过基因改造的植物并不畏寒,但是仍需光照。
白盏攀上最粗壮的那棵树,倚坐在主干边,抬手就能触到玻璃层,冰雹砸击声响在耳畔,嘈杂不已。
她随手掐下一片较宽的叶,双手拿着贴近嘴边,吹出几声不成调的音符。反射着白光的绿叶与外面的黑沉一同交映在她灰黑的眸里,流露出浅淡的光泽。
“小盏!”黎藏烟寻过来,在树下喊道。
白盏朝下一望,欣悦叫道:“哥,你把那个……叫什么小星星的歌,再给我吹一次!”语罢又掐了片叶子丢下去。
黎藏烟夹住飘坠的叶,真同她说的那般吹出一曲小调。阵阵坠落声中,跳跃的音符突然扬起,安宁柔和。
白盏乖乖听完,而后双手握住头上的树干跳下,从枝叶间荡过,最终落入树下人的怀抱。抬头看着那人时眼中染上几分遣倦。
“寒潮来了,多穿点。”黎藏烟把人放下,习惯性往她头上揉了一把,看着外貌心性仍旧幼稚的女孩默然叹气,本想好好说她一顿,开口却是柔声道:“都要十九岁的人了,照顾好自己,不要总熬夜对身体不好。实验室那些事没人催你,你愿意就做累了就歇息,没必要整天赶着知道吗?”
“哦。”白盏从来不把这些当回事,没等他说完就给出回应,接着开始说自己的事,“哥,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变化。”
“什么样的变化?”黎藏烟对她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并不感到奇怪,而是认真注视着她发问。
“就是……在长大。”白盏思索着,却又无法讲清,最后给出一个突兀的答案。她继续说着,脸上神情逐渐黯然,“笑笑也在变,但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的。”
黎藏烟脸色微变,语调却依旧平和,安慰道:“没事,会发现的,毕竟你那么聪明。”
“嗯!”白盏点点头,高声应道,脸上又扬起笑。
“要去休息吗?还是听堂会?明天要早些出发,今天堂会提前了一小时,等会就开始了。”黎藏烟笑问。
“听堂会!”白盏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蹦着跳着扯着他向前走。
黎藏烟看着她活泼的背影,目光柔和,墨色眼眸中泛起丝丝暖意。很久以前那个凄哀的小家伙再也不会和眼前的身影联系在一起,并不浓重的灰瞳中再也不会显出绝望。
自己至少已经达成承诺的一半了。他想。
只是……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他又想起什么,如墨的眼色一沉,似是坠入深潭。
——
素来无人安静的礼堂总算热闹起来,灯盏尽数点起,光影摇曳。
全基地不过五十来个人,却整年也难得聚满几次,在冬猎前这场堂会倒是凑得足够齐全。
人群嘈杂着,来来往往东扯西聊。或许今晚见的就是最后一面,毕竟并不是每次冬猎都能安全回来。
林年在礼堂里走来走去,在这边打个招呼跟那边聊几句天,最后凑到坐在前排的云扬身边坐下。明知对方不答理他,依然要叽里咕噜讲个不停。云扬早已养成自动屏蔽的习惯,索性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起来。
黎藏烟带着白盏走进来。
白盏一进门就主动松开手,迅速窜到第一排位置坐下,想趁着离开始还有点时间小憩一会。
黎藏烟同路过的所有人打了招呼,环顾整个礼堂都没看见夏至行的身影,便也走到第一排和白盏坐在一起。
“哎,黎哥!”林年自他进门就注意到了,等他坐下便速度凑了过来。但还没多说上几句便被黎藏烟拦下。
“聊天那边去,小盏在睡觉。”黎藏烟低声道,指着后方正闹的不可开交的某两人。
“啧,原详和林诺那聊天氛围可不是正常人能插进去的。”林年看清他指的人,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无奈坐了回去,继续对云扬念叨。
整点时分,所有灯一齐熄灭,全场顿时安静下来,这是堂会开始的信号。
与此同时,礼堂大门悄悄打开一条缝,楼浣花小心翼翼侧身闪进礼堂,没惊扰任何人,在人群末尾坐下。
苍老的身影稳步走上台面,几道灯光落下,散碎地打在台中央。
文礼让在光聚集处站定,对着台下微微颔首致礼。接着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所有人,平和的声音随着扩音器传播到礼堂每一个角落。
“各位晚上好!在这个寒潮来临的晚上,请允许我首先向在座的每一位致敬!感谢所有科研人员对于学术研究的坚持,感谢明日即将出发的探索员们的无畏坚韧,感谢每一位基地成员的认真负责。”
文礼让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台下呼声一片。
白盏在呼声中惊醒,一只手抵在椅子扶手上撑着下巴直起上身,目光与台上人一瞬交错。
“第四十二年了,这里依然在运行发展,仍旧对新事物有着不可磨灭的探索热情。我们经历灾难战火,从学院安宁步入世界动荡,有人逝去又有人新生,岁月只顾流淌但我们的信仰理念始终相传。”文礼让缓缓述说着,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声音。
夏至行站在外面,听见透过门板传出的声音濡染着几分沙哑沧桑。他一手搂着书,另一只手掌在门上,迟疑推开是否会打扰到里面。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万物竞发,人类曾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位于食物链顶端,并且在那些日子里试图借助科技脱离自然桎梏,但那在这地球悠久的历史中不过一瞬。”
“我们终究只是自然的一部分。”
礼堂正前方的大屏忽的亮起,文礼让身后显出一汪绿洋。那是“黑风暴”前的基地全景,彼时还被称为青灵学院。千顷绿林,风过叶摇曳,掀起千层浪。被枝叶割碎的阳光化作斑驳光影,落于图书馆的白色墙壁。
无人顾及,夏至行将门轻推开一线,流动的青翠映入他眼帘,光影投射已让画面溢出屏幕。
“我们对于自然万物,永恒的理念是存和与共。”
屏幕场景转换,风沙接天而起,尘埃纷飞。满目疮痍中,被黄土深覆的地面上,像是干枯的藤球状物体成群随风滚向未知处。
“每一生命对存活都有着同样顽强的意志。灾难来临时,哪怕最不能移动逃跑的植物,都敢以前所未有的改变来求一线生机。”
夏至行目不转睛盯着场场景象,不知何时已进入了礼堂。
荒芜之中,干涸开裂的大地上,一株兰草发着抖抽出花箭,又微微颤着绽开花。它四周仅有的几颗荒草迅速枯萎下去,徒留下干瘪的叶片。
“当人类在仅剩的适宜生存的地方燃起战火,它们在最荒芜处肆意生长异化;人类自相残杀,它们吞噬异类;当人类意识到自己的荒谬,它们已成为无处不在的狩猎者。”
文礼让的声音逐渐扬起,在接下来的转折后更加激昂。
“并不是拥有能力就可以得以存活,生死存亡面前或许任一生命的机会都是均等。”
画面再一次突转,背景音猝然响起,是枪炮炸响声。“轰隆”声中,有人哭嚎着,硝烟弥漫,沙土掀上半空扬的极高。
“我们又一次犯了大错,带来了极为深刻惨痛的教训。但还好错误不会被一直坚持。况且,哪怕是在乱世纷飞战火的裹狭中,仍有人愿追寻自己的理念,敢脱离他人梦寐以求的避世桃源,四处奔走呼唤祈求和平。”
黎藏烟搭在一边的手猛然攥紧,用力至极像是能刺破血肉,被屏幕光所映照的脸上神情不明。
“我们带着不灭的理想信念,破损不全的文明,还有新生的火种行至今日。”
音调在又一次拔高后跌宕而下,文礼让在播放着《和平宣言》公告的屏幕前含笑述说。
“我们始终相信前方征途,敢于探索不止。就像以往我们对家园勘察尽后又转身投向无边星际。”
画面再转,满堂星空闪现。
夏至行放眼向前看去,恰巧与谁视线相对。
那人在星空亮起时突然发觉什么,茫然回头,目光穿过整个礼堂却仅注意到一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是黎藏烟。
小盏的年龄前后描述没有问题哈,真实年龄是十九,但是因为某些原因,看着还像个小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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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