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夏至行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的该如何向黎藏烟询问他笔记上写的那些事,上午莫名奇妙被他凶的事早就忘到了九天外。
黎藏烟继续说道:“之前有段时间跟某些人起过冲突,对那种问题有点应激反应,所以忍不住听到就会直接开口怼。真不是冲你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你不说我都忘了呢,不都道过歉了?”夏至行仍旧琢磨着怎么把话题转到那个实验上。
“嗯,那早点休息。”黎藏烟毫不犹豫地结束对话。
“啊?等下我想……”还没想好如何开口的夏至行猝然喊道。
“怎么了?”黎藏烟注视着他。
那眼神专注而深邃,看的夏至行一怔,而后索性直接把心里的疑问全都问了出来:“那个,我今天在藏书楼看书,想了解近代史,然后翻出一个本子——不好意思我那时候也不知道那是你的,是后来院长说的——就随便翻了翻。然后你在里面记录了一个实验,我没在其它任何地方找到相关,你能给我讲讲吗?”
黎藏烟神色一变,厉声问:“你了解这些做什么?”
“能告诉我吗?”夏至行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
——
黎藏烟熟练地勾住藏书楼一楼窗楣翻上二层阳台,摸黑穿过书架走到三楼,在他最熟悉的那一角落坐下。
玻璃染墨一般黑得透彻,他将手搭在一旁的天文望远镜上,闭眼任由意识神志肉.体在这片昏暗幽寂中放松。
寒潮来临前,或许是因为盛行风改向,空中的沙尘含量总会降低。运气好时,可能透过一线间隙望见地球以外。
或许瞄到微闪的星,或许瞥到半缺的月。
只一点,但足够稀罕。
只是寒潮前那段时间,也是他最忙的日子。冬猎准备事项很多——能源汇总计算,耗能规划测试,预计狩猎范围,人员协调安置……他总是亲自一件件去做,不劳烦任何人,也不想靠AI算法。
他并不是习惯累到随便在基地某个地方突然睡着,只是担心任何差错——或者说,他不相信所有外力。
他曾在这见过三次星星,一次月亮。星星只有孤零零的一颗,很小,大概是六等。月亮像是蛾眉月,只露了一半,没等他看清就被再次掩住,但他一直觉得那月色很温柔。
除那以外,在这所有的时间,都只剩无边无际的黑,以及风沙呼啸或冰雹砸落声。
他常在这里睡去,然后从梦中惊醒。
他梦到倒在血泊里的母亲,紧握着他的手冰冷,雕着浮星的戒指在殷红里诡异闪烁。他抽出自己的手,握住更为冰冷的枪,扣下扳机。
他梦见匕首从自己颈边划过,血腥味蔓延,满屋异化种藤蔓肆意缠绕。带着红肿针孔的小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角,孩童的眼中没有一点光。
母亲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相信同伴”,他听见自背后传来的枪响;女孩手里抱着玩具小熊满身伤痕,语气惨淡对他说“你是好人”。
相信什么呢?
他曾被人寄予星河璀璨,睁眼却只有乌压压的天。
他于迷途摸索,以承诺与规则为信仰。他答应不会放弃,然后一路走来,摔得遍体鳞伤,挣得脱力倒地。
所寻都在暗处,他不该信任何人。
可是——
凌晨一点的晦暗里,黎藏烟猝然睁眼,前方什么都没有,但他似乎在与一人目光对视。
那是很干净、很澄澈的眼神,像是有清水淌过。
那人说自己从星际而来,眼里也像是闪烁着星辰万千。
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却非要去刨根问底,就那么轻易说愿意陷进来。
“为什么找不到相关?这些事知道了可没好处。”他的声音冷若寒冰。
“可是没好处你也在查不是吗?我想知道,说不定还可以帮到你呢!”温和的嗓音响起,柔似流水。
小时候,在满屋的星空投影下,母亲总爱给他讲那些有关星际的航行故事。
他问:“为什么他们要走向太空?”
“因为我们对未知有无限的好奇心,我们对宇宙的探索征程将永不停歇……”母亲和蔼地笑看着他,眸中含着期待羡艳。
只凭好奇吗?
黎藏烟茫然打开通讯,屏幕亮光有点刺眼。他翻出某个文件,几秒后,准确无误点下发送。
天际的黑暗里,他似乎看到有光坠过。
——
“空鸿准备降落。”
“收到!”
……
“空鸿已成功登陆。”
“开始勘测。”
……
“未发现液态水及生命迹象。”
“发现大量不明矿物质!”
……
声音在整个星航内不断响起,他准确分辨出其中那道略带激动的女声来源于他的母亲。
他们与舷窗外的蓝色星球离得极近,像是下一刻就要撞上。他知道,现在这颗像是水晶般璀璨的行星上已印上人类的足迹。
妈妈会在那儿看到什么呢?
星航上没有千奇百怪的故事小说,他只能从看过的那些严肃科普里试图想象。
“前方……滋——”
但还没等他想出什么,传回的通讯声突然转为“滋滋”的电音。
“空鸿,空鸿,收到请回答。”
“滋——”
……
无论是母亲,还是“空鸿”上其他人的声音,都没有再响起。
他将脸贴在舷窗上,试图离蓝星更近一点,想要看到母亲。
但入眼只有那片晶蓝,像是能将他吞噬的海。
……
夏至行从梦中惊醒,一旁的通讯恰好“滴”的一声亮起,散发出柔和的光。他看清眼前是灰色天花板,不是那颗巨大蓝星。
“妈妈……”他喃喃道,伸手按在胸口处,一动不动直到通讯屏幕熄灭陷入一阵黑暗。
他翻出收到的信息,是份文件,来源:黎藏烟。
夏至行没点开,大致明白是什么,悄悄探出头往下铺开。然而,下铺空无一人。
凌晨一点,他跑哪里去了?
“明天我整理一下发给你,今天累了先休息。”那家伙昨晚是这么说的来着,然后大半夜不知去哪里给自己发了这份文件?
夏至行有些烦躁地拎起搭在一旁的外套抓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嚼的嘎嘣响。
——
灯光昏暗,道路空荡,城市死寂。
穿着冲锋衣的青年倚在灯柱旁,只顾把玩着手中的金属卡,神情低沉。金属卡被翻来覆去,磨得铮亮,正面印着“云扬”二字,反面刻着绿色图徽。
“兄弟,还没睡呢?喝酒么?”脚步声渐近,看着贼眉鼠眼的小个子男人手上拎着什么,朝他干笑两声问道。
“酒精过敏。”云扬答。
“啥?”小个子男人明显没料到他的回答,一愣后干咳几声,又问,“是失眠了?闲聊么?”
“嗓子疼,不聊。”
“明天真要走了?你们可帮了我们大忙,真不留下再让我们招待几天?”小个子男人讪讪笑问。
“寒潮,怕冷。”
“那你现在站外面不冷?要不我请你去个好地方透透气?”小个子男人实在是忍不住了。
“困了,去睡觉。”
云扬惜字如金,说完就走,没再看那人一眼。只留下那人干站着,好不尴尬。
“呗,这狗崽子,真不给脸……”见云扬走远了,那人狠狠骂出一连串话,眼中露出几分凶戾。
云扬在拐角处回望一眼,目光寒肃。
还想从自己这里套话,没门儿。幸好这次带的抑制素全部用完了,不然估计他们还敢来偷。
等一大早就走,真不能再留了。
青年轻抛起手中的金属卡又接住,抬头看着楼层紧密满目灰暗的城市,高空中覆着张大网。
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