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这片沙尘肆虐的土地上仍然热爱着星空。
夏至行黯然想到。
他隐约能听见卷着黄沙的风翻滚咆哮，就在这玻璃层外，这是基地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有人试图用那架小望远镜窥探太空的奇妙，目光却始终无法穿过被尘埃浸透的大气层。
那架书被珍重，不染一尘，却无法挡住岁月的留痕，书页边角皆以泛黄。
但是——夏至行抽出他手边那本图册——映入眼帘的星云图片印刷清晰，玫瑰色与银蓝色交织在星际，万千光点闪烁其中。浪漫绝美，惊心动魄。
一行娟秀小字刻写在硬纸板封面上——
“我们不过宇宙尘埃，却愿追寻星河浩瀚。”
——
“好了，就到这里吧，今天有劳了。”黎藏烟关掉影像仪，对一旁的女生道。
凌潇脆生生地答应，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逐渐消失的影像，眼底的激动没有半分淡去。
“不走吗？”黎藏烟收拾好东西，发现她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望着前方的空无。
“黎哥！”凌潇回过神来，“那个，我……你们冬猎可以带我吗？”
“你得跟楼姐说，四层我管不了。”黎藏烟淡淡道。
“好呢！”凌潇高兴地蹦起来，眸光闪烁。
黎藏烟不由多看她了几眼，出去冬猎可不是好差事，她倒是对此表现的如此积极。
两人一同走出模拟室大门，才迈出没几步就听见一旁的休息室传来争吵。
那说是休息室，其实根本没人会去休息。地下四层都是忙起来不要命的主，做起实验来别说睡觉，连眼神都不肯挪开一下。但里面能坐的地方多，又经得住砸，所以但凡四层开会，都聚集在里面，倒也没浪费地方。
“他们还没开完？都四个小时了。”黎藏烟看了眼时间，他还得给楼浣花汇报一下测试结果。
凌潇站在门口细听了会，“原详说应该尝试小分子载体，林诺持反对意见，这俩又吵上了。”
“我不了解。你今天工作都结束了，早点回上面吧，别错过时间了。”黎藏烟道，打算就站在门口等楼浣花。
“黎哥再见！”凌潇冲他一挥手，向出口走去。
——
“喝茶吗？”文礼让亲和地向面前的人问道。
“不用的，院长，不好意思打扰了……”夏至行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客气什么，这是我灾难前收藏的，今天难得煮一点你就来访，恰好碰上了，错过可就没得喝了。”文礼让一笑，起身斟茶放到他面前。
“谢谢院长！”夏至行见状忙起身回礼。
“坐吧，哪有那么多礼数。”文礼让笑道，抿了口茶问：“是有什么事吗？昨晚在这还好？”
“挺好的。”夏至行低头看着杯盏中微漾的茶水，仍有腾腾热气冒出，浓重的茶色一圈圈荡开。
他在藏书楼耗费了整个白天，直到临近晚餐时间才匆匆来此是想问些事。近时期的事书上记载的并不完全，包括他可查阅到的基地电子文库也没有清楚记录，他想来想去只能找这位院长，或许他愿意为自己解答。
“是想问些什么吗？我们随便聊聊？”文礼让见他迟迟不开口，出声问道。
“嗯……”夏至行抬起头看着他，眸色微沉道：“我能问一下，关于‘黑风暴’来临后，人类在战争时期对异化种动植物的发现和研究是怎么展开的吗？”
“你今天看了哪些书？”文礼让稍敛起笑容。
“《新纪战时录》、《黑风暴抗时》，还有《硝烟后记》。”夏至行报出三本书名，“它们都提及末世战的结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异化种的逐渐强大开始猎捕人类，人类对于和平的期待以及需齐心对抗外族促使《和平宣言》公告。后续以战时最为坚固的几座防守堡垒为核心，建立了全球五大城区。”
“他们在那时的记述中或多或少都提供了不少关于异化种习性的研究，以及对人类所造成的伤害。其中有一点，因为那时的植物异化种行动不便，更擅长埋伏偷袭，所以对大量聚集行进的猎物更感兴趣。行军和民众迁移都显然非常符合这一点。可是，他们在这之前的记录中，完全没有提及这些异化种的存在。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一场战役或是大型迁徙，都没有收到过异化种的侵扰。那么他们休战时列举的相关方面资料，都是怎么来的？”
夏至行细讲出自己的分析，捧起茶水小抿一口，认真地注视着老者。
“那么你觉得数据从何而来？”文礼让反问他。
“我猜……”夏至行一顿，而后低声继续道，“在战争时期异化种或许还不敢对人类动手，他们能明白人类具有危险的杀伤性武器，所以不敢轻易接触。但是，有人发现它们的存在，然后对其进行研究。在战时还能做这些的，应该会是某些科研基地。”
“你是不是在藏书楼找到了什么？”文礼让突然问道。
“啊？”夏至行一惊，“您……怎么……”
见他如此反应，文礼让轻笑着叹道：“小黎这孩子，怎么在藏书楼就一点都不严谨了，真以为再也没人去看书了？”
“啊？”夏至行更为吃惊。他确实找到了一个小笔记本，夹在许多相关书籍中十分低调，如果他不是一本本取下了那层所有书，也不会发现。
那本笔记字迹工整，记录的内容却十分缭乱，大都是只言片语。但他很敏锐地注意到，其中大多数是围绕某个异化种相关实验，并得到大量数据产生了巨大影响。只是关于那个实验，他没能找出任何资料，所有文书连半分提及都没有。
“你是想问，是否真的涉及人体实验？”文礼让轻飘飘地说出最后几字，没有丝毫变色。
夏至行心中所想就那么被说出，瞬间怔住，几秒后才哑然问出：“所以是真的？”
“你去探求这些是因为什么？”文礼让却是答非所问。
夏至行整个人愣住，他本以为自己得不到确切回答，但谁知会被这么询问。
为什么？他不过想知道地球上发生的事，早点适应陌生环境，然后发现了一个答案不明的问题，就急匆匆想来求证。但这个问题，知道准确答案有什么意义呢？发生在几十年前，被所有文献隐瞒，或许所有人都想让它被遗忘。
所以，为什么？
无数想法从夏至行脑中闪过，他最终给出了答案：“我想知道。”
文礼让听到他的回答眼中一亮，有种情绪莫名绕上心头，他打量着在自己面前显得格外安静的年轻人，思量着如何开口。
“你看的那本笔记都是小黎独自记录的，有很多想法都只是他的猜测。那个时期无比混乱，有太多人死于非命，没有人会注意，因为太正常了。而在枪火随处响起的时候，销毁证据过于容易。”他最终缓缓说道。
“那些事被一干二净地抹去，谁也没有证据。小黎亲身经历过，所以才会揪着不放。所以，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夏至行沉默地听着，他喝了口微凉的茶，没再尝到喝第一口时那份浓郁醇厚。
文礼让凝视着他，也不再开口。
两人像是在对坐着品茶，但夏至行没有再喝出任何滋味。
“我能留在这吗？”夏至行喝掉最后一口茶问道，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很喜欢这里的藏书。”
“当然可以，我很欢迎！”文礼让一笑，“小黎应该也会很高兴的，有人可以帮他一起打理藏书了。”
夏至行听到他后一句话时顿住，接着问道：“那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这可得取决你自己。你或许会愿意在堂会上分享一下你的星际经历？”文礼让笑道。
——
黎藏烟匆忙走过漆黑的走廊。
他在能源断供前十分钟等到了开完会的楼浣花，然后和四层那几位核心实验员踩点在最后一分钟赶到食堂取到了凉透的晚餐。
几人打着通讯器灯光聚在餐桌旁飞速解决了晚餐，期间某两位关于实验方向仍吵个不停。
黎藏烟简洁向楼浣花表明今天测试得出的结果，在对方冰冷的眼神下扔下一句“有劳楼姐了”后逃跑离开。
在那之后楼浣花冷着脸让一直吵架的两位再闹腾就滚回四层继续实验，然后念叨着黎藏烟报的数据回了自己屋。心里想着实在忍不住要骂，这次冬猎是要把整个四层榨干。
黎藏烟打开自己屋门，就看到里面有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对视着。
夏至行站着手上还拿着剥开一半的橘子，白盏坐在床上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听见门开的动静，白盏手脚利索地爬下床窜到黎藏烟身边，扯着嗓子对他喊：“哥，有人随便进你房间！”
夏至行木然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然后看向黎藏烟试探着问：“黎哥……我一开门她就在，怎么回事？”
黎藏烟朝夏至行示意等会解释，低头看向白盏问道：“又没吃晚饭？”
白盏点头，然后看向夏至行手中的橘子。
“不可以，这个我拿不到。”黎藏烟果断拒绝。
“哦。”白盏眨巴着大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可怜巴巴地应了一声。
“没事送你，我还有一个。”夏至行被盯地发毛，拿出他的另一个橘子主动送上。
“谢谢！”白盏接下兴高采烈道。
黎藏烟走到桌子旁边，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像是糖果的东西，分出塞到白盏手里，道：“先回自己房间去，吃了早点休息。”
“好！”白盏应了，蹦蹦跳跳走了。
黎藏烟“砰”的一声合上门，将另一半糖递给夏至行。“抱歉，补偿你的橘子，多谢。”
“没事的没事的。”夏至行连连道。
这事说起来是这样的。
夏至行从院长那离开后就径直回房间，然后打开门就看到早上见过的、叫白盏的小姑娘很没形象地躺在床上，睡得正熟。他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忙退出去看，发现没错后只好摸不清头脑的进来，又不敢打扰这姑娘睡觉，就想着先吃点东西然后给黎藏烟打通讯问清情况。但他橘子还没剥开，那姑娘就醒了，从床上起身直盯着他。然后，就是黎藏烟开门进来后看到的景象。
“小盏有空的时候会来我这打游戏，她跟我很亲近，有进我房间的权限。”黎藏烟收起桌上的游戏机，点开投屏退出游戏，“打着打着她累了可能就直接睡着了。还请你不要管她，我会跟她说好不会打扰到你的。”
“嗯，没事的。”
“还有，”黎藏烟语调一转，严肃认真起来，面向他低头道：“今天上午，实在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