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长廊昏暗无光，随着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传来，声控灯接连亮起。
黎藏烟在某个拐角处站住，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人，问：“我得先去小盏那边，她不喜欢不熟的人过去，你要不先自己走走看看？”
夏至行点头答应，迫不及待地问：“那院长提到的藏书我可以去看吗？”
听他提到藏书，黎藏烟不由一愣，毕竟这年头对这些感兴趣的人少之又少。
“不可以吗？”见他没答话，夏至行神色一暗。
“当然，院长会很高兴的。”黎藏烟答，微扬起一点笑意，“图书馆就在礼堂后面，你要早点说，刚刚就可以直接过去了。不过，进去要刷基地身份卡。”
“那可以借你的吗？”夏至行下意识道，语速飞快，说完才发现自己似乎过于突兀。他和面前的人才认识不久并不熟稔，身份卡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外接？
谁知，黎藏烟答应的干脆，随即递过一张金属质薄卡。
夏至行属实没想到，接过卡还有些难以置信，忙连声道谢。
“那你去吧，我等会找你。”黎藏烟一摆手，转身就走，也没再多看他一眼。
——
“啊啊啊，到底跑哪里去了啊？”
实验室里灯光惨白，楼浣花站在一旁干看着那个一边翻箱倒柜一边乱喊的小姑娘，显然是不知所措。
小姑娘看着只有十三四岁，扎着丸子头，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如果除去她现在焦头烂额的样子，那她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只是可惜，她现在只顾着四处寻找什么也不在乎。
黎藏烟走进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楼浣花如见救星，忙对他道：“快劝劝吧，再找下去就要砸东西了。”
“哥，笑笑跑了！”小姑娘听到动静，转头一看是黎藏烟，手脚并用扑上来嚎哭道。“呜呜，我就半天没管它，它就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呜呜呜！”
黎藏烟无奈的把人从身上扒下来，抬手就往她头上拍，面色严肃道：“白盏，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把它当宠物养可以，但一定要关好，植物异化种是会跑的。”
“呜，哥我知道了。可它一直都好懒，半天都不动一下，我忙着就没注意了。哥你快帮我找吧！”白盏哭的梨花带雨，她身高只到黎藏烟的胸口，扯着他的衣角使劲摇晃。
“好，先别哭，多大人了？”黎藏烟训道，环顾起四周。
白盏那只叫“笑笑”的小宠物是一颗异化种仙人球。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只有她拳头大小，外形与正常仙人球无异，只有根部异化不会深扎土壤，而是在环境不合适时直接滚走找新生存地。
这姑娘能急成这样应该是找了很久，但实验室就这么大，东西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它能藏到哪？
黎藏烟目光缓缓扫过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培养箱，两株异化种植物浸漫在培养液中长得茂盛，此时却都显得无精打采，估计是被外面闹得吓着了。
等等……培养液？黎藏烟突然想到，看向实验室的水槽。又向着白盏问道：“你多久没给它浇水了？”
“啊？我今早才浇了。”白盏答，又小声嘀咕，“它不可能是缺水才跑的啊，我都是算好了浇的。”
黎藏烟却没管她说了啥，径直走向水槽，摸出随身带的匕首就要撬开。
“别破坏公物。”楼浣花见状连忙阻止，“你是怀疑它溜进下水道了？那你去找工具来开，等会再装好。”
黎藏烟应了一声，看向白盏吩咐道：“去拿。”
匕首他没立刻收起，拿在手中玩绕了几圈，刀尖被灯光照的白盈盈，像是瓷一样的质感。
白盏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赶忙把工具箱拎了过来，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他的动作。
黎藏烟拆卸下水槽表壳，一颗绿色刺球就冒了出来。
“啊，笑笑！”小姑娘发出尖叫。并非是因为找到而表示喜悦，而是因为惊讶。
原本的小绿刺球膨大了一整圈，或许是吸足了水，针叶发白还淌着水滴。
“呜，它一点都不可爱了！”白盏眼泪哗哗流下。
“这是要进阶成滴水观音？”楼浣花看这眼前这一幕不由好笑，难得开玩笑道，只是可惜面前两人都不想笑。
“你现在要把它装在哪？”黎藏烟一脸冷漠地挑起刺球。之前白盏将其安置在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里，现在明显装不下了。
白盏抹了把脸，扫了眼桌面，拿来一个小型培养箱让黎藏烟放进去，然后瞪着箱子不知所措。
仙人球被关进培养箱后先是滚了滚，撞得玻璃发出脆响，发现自己似乎无法突破屏障后整个球一缩变小了点，再也不动了。
“呃……这样看着好像也没那么丑，是吧？”白盏沉默地瞅了半天，眼角还带着泪痕，抬头满怀期待的看着另外两人问道。
楼浣花没回答，反问道：“我记得它之前也有那么大，怎么过滤网的？”
“可能又异化了？”黎藏烟试问，一低头对上白盏可怜兮兮的眼神，只好安慰道：“你要实在觉得它不可爱，那就试试拿去烘干？看会不会缩小。”
“啊，不要！”白盏一听忙抱紧了怀里的培养箱。
——
夏至行在礼堂后那片绿荫中找到了目的地。
那是座古朴的三层小楼，绿色藤蔓植物从左侧攀爬而上覆满整个墙面。
藏书统一存放在楼上，一楼则标注着分析室。
古老而安静的氛围让夏至行放慢了脚步，他慢吞吞地跨进一楼房间，一眼望到正对着门的地方挂着幅牌匾，刚劲有力地写着“存和”二字。室内桌椅排列整齐，四周墙壁贴满图谱。
那些图谱都是很细致的手绘，深深浅浅地墨线任意勾勒出各种植物，活灵活现。几行正楷小字落在下方，应该是对于所绘植物的介绍。
夏至行沉默地望着，没有走近去看，几分钟后踏上往上的楼梯。
厚重的铁门上红光闪烁，夏至行拿出卡刷门进入。
原本冰凉的金属质薄卡被他捏在手心里已经捂得温热。他低头看了一眼卡片上印的名字，以及卡片一角浅浅刻出的三个字母——“LXH”，而后小心翼翼收进口袋。
相比一层的空旷，二楼显得格外拥挤。
木质书架直抵天花板，书架与书架之间挨得极近，仅容一人穿行。每一层架上，书籍摆放的紧密而又整齐，大多书边已是泛黄，显现出它们所经历的年岁。
明明如此安静，却让夏至行莫名觉得热闹。
进门处摆着个小桌，整整齐齐摆着几摞类似杂志的册子，最上面一本的标题是《兰城叙事》。夏至行粗略一翻，发现这似乎是城区发布记载近况的宣传册，清楚记录了每段时期所发生的事。
他抽出时间最近的一本，靠在墙边认真看起来。
——
“对，融合倾向在大幅度增加。”白盏手指划过投影光屏，切换成几张植物切片图，指给身后的人看。“这几株异化种都是同一地方挖来的不同种，但异化生长结构都在往同一类型发展。”
“能否确定是通过吞噬而得到的融合？”楼浣花问。
白盏手一挥，光屏内容切换为一段剪辑录像，认真道：“根据之前的录像来说，是极有可能的。”
“这不就是吃啥补啥？”林年刚从门外进来，听到她们最后几句对话，脱口而出。
白盏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问：“所以你想不想试试吃点异化种？吃那种很厉害的，说不定你就和它们一样了。”
林年连忙摆手道：“那还是算了，我好好的为什么要从直立行走动物变回地上爬的。”
“可是有的异化种还保留着生产者功能呢！你要是能得到就可以躺着活了，也不需要爬啊。”白盏认真分析。
“真的不用啊，当人挺好的，劳动最光荣！”林年哭笑不得，连连表示拒绝。别人说这话最多是开玩笑，但这姑娘提出来可是要当真的。
白盏撇撇嘴，嫌弃地挪开目光，转向楼浣花问道：“对了，花姐姐，你回来的时候说，今天出去有什么大发现？”
“哦，现在给你看。”楼浣花立刻记起今天的监测视频。本来想着回来就传给她看，结果她那时急着找宠物闹的翻天覆地，找到后又要安顿又要收拾残局，再之后她就开始给自己介绍最近的研究成果，直到现在才提起这事。
“哎等等，我过来说件事，今天开始基地断电和晚餐供应时间提前了两小时，你们记得啊。”林年抢在她们再一次商讨前道。
“怎么提前都没发通知？”楼浣花打开通讯看了眼。
“基地通讯刚好出意外，现在在检修，所以我来挨个通知。”林年答，“寻叔说今年寒潮会提前很多，你们注意点啊。”
“行了知道了，实验室又不断电，你可以走了。”等着看“大发现”的白盏不耐烦道。
“记得吃晚饭。”林年看着她叹了口气，离开了实验室。心里却不由盘算起是不是得提醒黎藏烟多关心她一点。
——
浴室内灯光突然熄灭，黎藏烟关上水拿起通讯一看，刚好是八点整。
这是改供应时间了？今年怎么提前了这么多？黎藏烟暗想。
他摸着黑擦去身上的水，套上衣服，黑暗中触碰到左肩那道刀疤时一顿，而后继续穿衣动作。
本来他从实验室出来就要去找夏至行，结果半路遇到寻叔请他帮忙检修修一下通讯系统，他想着时间还早夏至行对藏书也感兴趣晚点再去也没问题。结果忙完搞得一身灰，就决定先回来洗澡换衣服，没想到今天刚好改时间。
黎藏烟想到这，蓦然愣住。这么说的话，夏至行现在还在藏书楼，而那里已经完全断电了，包括电子门锁。
——
夏至行打开通讯器灯光，站在门前继续读书。
灯光将铁门照得发亮，印出他模糊不清的影像，在一片寂静里显得异常吓人。
但夏至行并不害怕这些，在太空中飘荡的漫长岁月里，黑暗与寂寞从未少过。确定这门自己打不开后他便将注意力重新移回书上，猜想或许是基地能源供应出了问题。而且黎藏烟说好了等会来找他，他安心等着就好。
直到楼层的另一端传来叩击玻璃的“咚咚”声，夏至行才再次将注意力从书上转移。他像是感知到什么，侧身穿过书架朝声音来源走去。
黎藏烟有些焦虑的在阳台上一边敲门一边朝里张望着，也没顾得上是否会吓到里面的人，直到那端那团光穿过架架书向这边走来。
夏至行打开门走到阳台上，冲他勾起嘴角一笑。
“抱歉啊，来晚了。”黎藏烟一路跑过来又从楼下翻上阳台，仍喘着气，看那人一脸平静地来到自己面前便立刻道歉。
“没事，才八点多也不算晚吧。基地是停电了吗？”夏至行笑问。
“不是，基地今天调成冬季供应时间了，我也才发现。”
“八点就断能源供应？”夏至行惊讶道。
黎藏烟不由一笑，像是开玩笑般道：“是啊，我们可穷了，现在还靠烧柴供能，冬天必须得省着啊。”
夏至行问：“那我们怎么出去？”
“当然从阳台上翻下去啊。”黎藏烟理所当然道。
“啊？”夏至行靠在阳台上看了一眼，只有一层不能算高，可他……应该是不敢的。
黎藏烟在昏暗里注意到他神色不对，忙问：“你不想吗？”
“我，可能恐高。”夏至行答，又怯怯望了一眼。
黎藏烟默然很想问他，为什么生在星航上还能恐高，但又想到是自己错过时间所造成他被困在这，只好开口安慰道：“没事，就一层，你闭着眼睛往下跳就好。”
夏至行盯着他，满脸写着不相信。
黎藏烟与他对视，两人相看一阵沉默。
最终，黎藏烟开口问道：要不，我下去接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