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液体擦过脸颊，夏至行嗅到一股来自血肉的腥臭味，视线与另一道目光在漫天黄沙里交汇。
青年放下枪，有些肆意的朝他打量，眼中如同夜色星辰般闪烁，面部线条凌厉，给人以张扬却又不乏沉稳的感觉。
“嘿，你哪里来的？没事吧？”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的响起，车司机从车窗抬出头来看他，脸上笑得灿烂，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好友。
夏至行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以确定他们绝对不认识，这才缓缓说道：“你们好，请问这里是哪里？我是星航舰队的，因为事故迫降在这。”
“星航？啥玩意？”那司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从未听过。
“就是……”夏至行要解释几句，却被那已经下车来到他面前的青年打断。
“四十二年前远航的那支？”青年足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居高临下直视着他，神情微变染上几分冷色。“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我是在星航上出生的，我父母是星航舰员。”夏至行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一丝凉意，下意识后退一步，怔怔开口。
青年微微思索，又问：“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嗯，我们在陨石带出了事故，我走散了。找不到他们，就跟着系统回来了。”夏至行说着，小心翼翼观察着青年的神情，想了想又指向身后道，“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我返回的太空舱里看看，系统上有所有资料。”
青年像是认可了他的回答，没再多说，随手指向车辆，干脆道：“跟我们回基地吗？这里很危险。”
夏至行没回答，像是怯怯地望着他。他也不再理会，蹲下身去看着已经炸的血肉模糊只剩骨架的异化种，摸出匕首随便划了一刀，骨骼立刻断开。
青年便不再看了，收起匕首起身，将骨架一脚踹开，转身返回车上。走出几步意识到后面人一直没动，又回头问道：“不走？”
“那个，你们，能帮我找人把太空舱回收吗？”夏至行直视着他道。
青年翻过自己手腕瞅了眼，冷冷道：“基地现在没人，等大家都回来再说。今天没时间了，你走吗？”
说完，那人快步回了车上，没有再看他一眼。
夏至行思虑两秒跟上去，反正舱门加锁，在这隔一段时间应该也没问题，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
“嗨，我是林年，你叫啥啊？”林年似乎对结识新朋友很感兴趣，开着车一直没停过嘴。
“夏至行。”夏至行小声回答，又悄悄看了旁边一眼，像是怕惊扰到身旁两个人。
“哈哈，名字蛮好听的。哎，你说你是那个什么星航来的，是一直在太空……”
楼姐一直在看监测视频，听着林年一路叽叽喳喳正嫌弃，抬头刚要训人正巧对上夏至行的目光，想了想也做了个介绍：“楼浣花。”说完又指了指上了车就盯着望远镜再没说话的那位，“黎藏烟。”
“有事？”黎藏烟应该是又走神了，听到自己名字勉强侧过头看了一眼问道。
楼浣花本来想说没事就介绍一下，但又立刻想起什么，把视频调出来给他看。“那块林窗，我跟之前对比，发现又多了几类物种。”
“异化加强还是新生种？”
“是新生的，虽然外表没有改变，但我肯定发生了异化。”楼浣花将几张图放在一起对比，“你看，这株合欢幼苗。”
被处理过的图片黑白分明，那株合欢小叶片片舒张，显得清新柔嫩，像是刚破土不久，被周围异样的环境衬得楚楚可怜。
黎藏烟眉宇微皱，伸手放大图片，指着合欢附近的几棵有些枯萎的植物道：“看它浮在表面的根走向，应该是夺取了它们的养分。”
“对，低等异化植物大多都这样。不过我奇怪的是，冬季寒潮要来了，它为什么要选择这时候发芽？”楼浣花道，“按理来说，大多低等异化种这时候已经要准备进入冬眠了，高等点的会直接掠夺养分，就比如像一号城那样。它现在长出来，对自身有什么好处？”
“或许它往抗冻方向异化了？刚好能在冬季活？”黎藏烟思虑道。
“那样的话以后我们冬天也不好过了。”楼浣花轻笑道。
黎藏烟闻言也笑了一声，眼神却是沉了下来，嘲道：“说得好像我们什么时候好过过。”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林年恰巧也闭嘴了，车内一片安静，只有车外疾驶而过的风啸声。
他们的对话夏至行全听了进去，看此时总算有了空档，不由发出疑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局部生物变异？”
“局部？黑风暴过后全球都是这样啦！”林年答地飞快，忽然想到什么，感叹道：“哎，说起来你们真好运，发生前就走了，在太空四处跑，看星星看月亮，多舒服啊。哪像我们，先是自然灾害撵得四处躲，再是打仗枪炮导弹头上飞，再后来万物皆成精就天天打怪。要能穿越到几十年前去讲，谁敢信这是地球上真实发生的，不得骂你是不是《西游记》看多了？”
夏至行听的一头雾水，但林年找到新话题哪能轻易停下嘴，不等他再问就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一遍。
“黑风暴”，一场影响全球至今的灾难，几乎破坏了地球所有适宜生存地表环境，人类资源科技大量丢失，其余生物也难以存活。在灾难发生两年后，为争夺仅有的生存资源，人类之间开始了长达十九年之久的战乱，史称“末世战”。而与此同时，大概率是因为生存，各类生物逐渐变异，尤其是大量植物，因无法接受光照而逐渐由自养向异养变化，开始依靠抢夺其它物种的养分存活。陷于战乱与艰难生存的人类无暇顾及这些，直到那些异化种开始狩猎人类。在长久撕裂后，人类终于走出自相残杀，所有幸存者聚集在几处建立了新的城池，开始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大灾难中相互守望。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一座城？”夏至行在林年大量废话中艰难找出重点，插话道。
按照他的说法，人类现在还有五座城市。
“啊？我们是要回基地啊。”林年道，“那些城离我们这可都远着呢。对了，我还没提我们基地是吧？我继续给你讲讲。”
夏至行没吭声，虽然这人很热情也是真心实意的在讲，但是他或许还是更喜欢自己看资料，自己甚至已经开始很不礼貌地觉得他有些过于聒噪了。
好在车上其他人似乎也受不了了，在林年再一次开口前出声阻止。
“林年，够了，消停点。”黎藏烟揉着太阳穴，语气很不耐烦，“等会就到了，反正最近扬子不在，你们要这么聊得来，直接回宿舍彻夜长谈。”
夏至行默默瞅着，暗想其实我也不想跟他聊了。
——
干涸的河床上，巴掌宽的裂纹四处延伸，越野车飞驰而过，扬起一路尘沙。
再往前去，竟有一片绿色招展，在漫天黄沙的世界里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是到了吗？”夏至行轻声问道，盯着那片绿竟有些失神。原因无他，他没亲眼见过。生态舱提供粮食的方式与其说是“种”，不如说是流水线生产，从没有生根发芽到开花结果，只是以光提供能量促进细胞生产制造。
“嘿，欢迎来到绿杳基地！”
林年一笑，却在外围停下车，打开车窗伸出手去。他手像是按在半空中，却突然响起“滴”的一声，接着传来物体被推开的声音。
夏至行这才发现，这里似乎有一道玻璃墙将里面与外界隔开。
“听说灾难没发生前这里可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结果现在呢，河枯了，山被风掀走了，想种活几棵树还得拿玻璃建个罩子。”林年感叹道，缓缓开车进入。
夏至行一动不动地盯着车窗外，跟外面比起来这里简直像是天堂。
不含风沙的空气湿润清新，绿树成荫，满是绽满小花的草地，甚至还有个飘着莲叶的小池。
林年在一幢墨绿色的建筑前停下让他们下车。“我先把车开回地下，你们先带他去见见院长？”
“藏烟过去吧，我先把这次的视频传给小盏看。替我向院长问好。”楼浣花道。
黎藏烟点头算是答应，和夏至行一起下车，没多说一句话便领着他进屋。
那像是个大礼堂，没有任何装饰家具，只有一块微高于地面的长方形台面。空无一人，更没有开灯，昏暗的环境与脚步回声撞在一起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走过整个大堂，黎藏烟在一道处在偏僻角落的小门前站定，抬手叩了三下门。
敲门声立刻在大堂里回荡起，同时一道苍老而又仁慈的声音传出：“请进吧！”
黎藏烟推门进去，明显放轻了动作。
夏至行清楚地感觉到，在进门那一刻，黎藏烟似乎将什么收敛得一干二净。
“院长好！”
黎藏烟极为恭敬地问好并深深鞠了一躬，他身后的夏至行便错不及防的与那位院长目光相对。
那是个两鬓苍白的老者，身着灰色正装，身形微有些佝偻 ，目光正如他的声音那般和蔼而又饱经沧桑。见到他这个陌生人，首先表现出的是欢迎的微笑。
“是小黎啊，不必客气，都安全回来了吧？”
“嗯，有劳院长关心。”黎藏烟礼貌一笑。
“那你身后这位是？”老者开始询问他。
黎藏烟偏过身，看向夏至行。“在返回途中遇上他的，他说他是从星航归来的人。”
“星航？远航计划？那可很早以前就失联了。”老者仔细打量着他，“你是在星航上出生的吧？看着很年轻。很高兴你能安全回来，只是可惜现在地球大变样了，难以见到昔日的风光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夏至行乖巧地回答了名字。
“夏至？星航启程那天刚好是夏至日，一年中最长的白昼。”老者沉思起来，“那是个好寓意，希望你们在无尽的太空里，能不畏黑暗孤寂，勇敢前行探索。”
“对了，孩子，你是想留在我们学院，还是前往城区？”老者又问。
“学院？这里不是叫绿杳基地吗？”夏至行发问道，林年的话他还清楚记得。
“是啊，现在是叫这个。不过以前这里可是所世界闻名的学院，还有全球最先进的植物研究所。”老者微笑着，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怅然，“我是个念旧的人，也老了，实在不想改口了。你愿意的话，可以依旧叫我院长。当然，不想的话也没关系，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文礼让。”
“我们虽然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授课，但我们依旧保存着大量纸质藏书及电子资料，我们的生物实验室也仍处于世界前沿，我们甚至还保留了一周一次的聚集堂会。”
他说到这时不由浮起笑意。
“我敢说，这里是地球上最后一个自由学术殿堂。”
夏至行注视着他，他的言语平淡而柔和，但最后一句语调上扬，像是自然而然表现出的骄傲。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屋内氛围达到了安静的极点。文礼让不再说话，以他一贯的温和看着面前两人，在他的年岁面前，他们仍是孩子。夏至行偷偷看向黎藏烟，后者目光虚无不知落在何处，像是在想些什么。
接着很突兀的，一道铃声响起，将安静彻底打破。
那来自于黎藏烟手腕上的通讯器。
黎藏烟颔首低声道了句“抱歉”，接起通讯。楼浣花的声音立刻传出。
“藏烟？小盏快要把整个实验室掀了，她那球跑了找不着，你没事快下来帮忙，我看不住。”楼浣花说话向来冷静有条理，此时却说得毫无逻辑，迅速说完便挂断。
黎藏烟闻言扶额，看表情是一脸无奈。
文礼让倒是笑了，抬手搭在他肩上，道：“快去吧！那小丫头可不好哄。哦，顺便带他也下去看看吧，你可以给他多介绍这里，然后去找小莫，给他安排住的地方。”
“好的院长。”黎藏烟低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