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枝条,无力攀爬而下垂的藤蔓,了无生机的环境如同粘稠的液体浸漫在每一处,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某个角落,青年紧攥着枪,如墨的眼中溢出谨慎环顾着四周,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的匕首上不动。
在他身旁,一人带着夜视仪,只顾低头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监测屏幕,除了偶尔动一下手指操控,整个人都像尊沉思的雕塑。
一抹红光突然从屏幕上闪过,“雕塑”猛地抬头呵道:“跑!”那是低哑的女声,透着几分惶恐惊愕。
青年毫不多言,比她落后半步,一边跑一边敏锐地查觉着四周动静。
两人一齐逃向来时方向,繁密的枝干灌木逐渐稀疏,但视野并没有因此变得彻亮,只是由暗色向黄褐色转变。
当所有林木都被抛弃在身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辆大幅度改装的越野车,车顶上方架着只望远镜筒,靠前的黑色车窗仅打开一条缝露出黑洞的枪口。
“黎哥,是有东西追上来了?”
见两人狼狈地翻上车,枪后的人不由问道,盯紧了他们来的方向,却没发现任何动静。
“应该没有。”青年喘气道,看向与他一同回来的女人。“蚊蝇又被截了?楼姐你看见了什么?”
被称为楼姐的女人有些失神,倚在后座半天没有说话,缓了许久才打开监测屏幕点击回放递给正看着她的两人,道:“自己看吧!”语罢将头转向另一边,像是不想再看了,捋了捋额间的碎发,喃喃道:“那群玩意离成精又进一步了。”
两人凑在一块,将屏幕调到最亮看起来。
茂盛的枝条不断从屏幕前划过,突然间,一只惨白的手覆了上来,那手五指张开骨节分明,与常人的手毫无差别。与此同时,原本细微的摩擦声响变为某个语言音节,混杂着“滋滋”的电音,像是哑声问了句“谁?”
“靠!”前排的人一惊,失手将屏幕甩了出去,被年轻人伸手抓住。
画面定格在那只手上,这是蚊蝇拍到的最后一幕,之后或许是被毁坏了,直接与监测屏幕断了联系。青年盯着那只手,面色有些阴沉。
“这,这不会是从一号城,那边跑来的吧?它们才,才过了多久,就进化成这,这样了?是不是,还能讲,讲人话?”前排那位像是吓得不清,说话都有点磕巴,一时间又想起几天前见到的从一号城传回的图片,不由打了个哆嗦。
“如果只是从一号城来的,那倒还好,只怕……”青年叹道,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打断。
“行了藏烟,回基地再说,外面越来越不安全了。林年,开车。”楼姐缓过劲来,干脆地发令。
“好。”前排那人,也就是林年应道,他转变的极快,立刻将刚才被吓到的情绪抛下,利落地发动车辆。
黎藏烟借着车顶上改装的望远镜观察着四周,外面沙尘过大,光凭肉眼实在是看不见什么东西,心中却仍想着未说完的话。只怕那不是从一号城来的,而是因为同步变异。
四十二年来,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了吗?
黎藏烟有些恍惚,镜片折射出他那张尚是年轻的脸,思绪却回到书页上记载的时光。
那是公元3078年,被后人称为“黑风暴”的灾难刚刚开始。起初不过是干旱与洪涝,人类并未担忧,科技的发展让他们自以为可以脱离自然的桎梏,他们的食粮来源早已从古老的农耕田野转向高新实验室。再后来,地震、火山、海啸、泥石流……各种自然灾害一次又一次降临,覆满地球每一个角落,摧毁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建筑,也击碎了他们现代生活的倚仗。无数生命与世长辞,人类慌乱起来,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一场席卷全球的沙尘暴,从荒芜的沙漠飘扬,越过了茂盛的雨林,甚至混入地球大气层中,直至今日也没有停歇。从此,蔚蓝天空与银河星海皆被掩盖,外来的阳光只能偶尔于缝隙中坠下。
能源被局限,资源亦丢失,再也不足以支持新一轮建设的环境,注定了这场悲剧的开始。人类失去了优渥的生活,再一次挣扎在生存线上。
在自然面前,人类从来都是如此渺小。
当从外界获得物资的能力近乎消亡,世代赖以生存的栖息地不再安全,资源分配再也不能维持均衡,经历千年的社会秩序再也难以维持。抢夺打斗像疫病般在剩余群体中传染蔓延,哀嚎哭泣、低吟悲痛,本以为劫后余生便有未来,殊不知那之后更是人间地狱……
有关那段时间的所有记述都从头到尾揭示着惨痛,黎藏烟想起时脑中却浮现出一张清秀的脸,那属于一个女人,眸中含着温柔的星,几缕微卷的发垂在颊边,嘴角微微上扬,和蔼亲切。她总说,人类会站到一起的。
巨响突然在耳边炸开,林年一个紧急刹车停住,黎藏烟本就在出神直接撞在前面的铁板上,又是“哐当”一声响。
“黎哥没事吧?”林年惊恐回头,又问:“好像是啥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沙子大我看不清,你瞅见没?要不要绕道?”
黎藏烟只觉得头疼,本来就走神没注意外面,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楼姐瞟了他一眼,看向前方似乎更浓的沙尘,思索道:“去看看吧,看动静砸的够狠,就算异化种命再大也难活啊。”
“会不会,是个会飞的?把什么东西丢下来了?它还在天上看着呢?”林年揣测道,有些不安地望向天,但只有灰蒙蒙一片。
“会飞的逃不过,到时候我跳车你们跑,过去看吧!”黎藏烟揉着头道,莫名有些烦躁,冥冥中却又感觉前面有什么必须要去看看。
“得嘞。”林年答了一声,发动车辆却突然熄火,又试了几次才一脸无奈的对后面两人道:“呃,车好像又坏了。”
黎藏烟沉默两秒,道:“我下去修。”
——
夏至行在地板上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猜想应该是顺利落地了,但他意识仍陷在极速坠落的极度眩晕中没能清醒。
如果不是生态舱遭到破坏,再待下去就要缺氧而死,他才不会这么仓促的选择迫降。虽然他从出生就随着星航在太空里飘,但难以置信的是他一直都晕航,稍微有点动荡就难受的要命。
夏至行躺够了十分钟,这才感觉好点慢吞吞地爬起,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看向舷窗外。
星航图上显示这是地球,他未曾谋面的母星,很多年前星航舰队就是从这里出发开启他们的探索时代。星航上的所有人都说这是颗美丽的蓝星,地表风景绚丽多姿,他们自离开后的漫长旅途再也没能见过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行星。之前他只能从电子记录中体会,但现在他可以亲身感受了。
……呃,全是黄沙什么也看不见。
夏至行暗想这难道是掉到沙漠里了?他知道沙漠大都是荒无人烟,而且在里面迷路会极难走出,那他该怎么办?
生态舱破损后能提供给他的食物水源已经不多了,自己也没有能力修好。通讯器是在星航里专用的,不知是否能联上地球讯息。
夏至行一边想,一边尝试着在星航系统里给自己定位,却显示无法连接。
看情况只能靠自己走出去了。
夏至行叹气,想着要收拾什么东西,环顾四周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收的。从角落里找出一只装维修器材的包倒空,装了身衣服,塞入仅剩的两包饼干和一个橘子,往水壶里灌满水,几分钟便全部搞定。刚要开门往外走又想起之前看到的沙漠里可能有大型爬行动物,返回从一堆器材里找了个铁质扳手拎着,这才满意离开。
打开门,满天黄沙便自动溢了过来,夏至行没有丝毫防备,被呛得直咳嗽,眼里也进了沙子,伸手揉得眼眶发红。
夏至行朝前方走了小段路,好吧,现在他有点怀疑星航上对地球描述的真实性。不是说大漠风光也很好,什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什么“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有黄沙满天飞,可见度为零,还不如他在星航上看各种星球。
夏至行正想着,却突然听到越来越近的“嘶嘶”声,不由朝声音来源看去,一个低矮的黑影正徐徐向这边靠近。夏至行见状一愣,已经能想到那黑影身后还甩着一条大尾巴,不由看了眼扳手。
好像说这种爬行动物动作比较缓慢,喜欢直接吞食猎物,所以如果它靠近是想吃自己,自己是不是是要敏捷点躲开然后往它头上敲一扳手就能解决?
夏至行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不然他失散后怎么能从陨石带活下来。
然而事情并不向他想象的那么发展,黑影在距他仍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便停止不动,在沙尘的遮挡下模糊不清。
夏至行与黑影相对片刻,率先做出动作——他边盯着黑影看,边朝反方向跨出了一步。
黑影在那一刻突然跳起来,印出的影像在他眼中逐渐放大。这下他彻底看清了,那只动物一身青色皮肤像是覆着层粘液,硕大的红色眼珠凸出,四肢细长爪子带蹼,张开的大嘴里似乎还长满了细密的牙齿。
夏至行心中愕然,但好在动作不慢,身体偏着躲开一扳手砸了上去。
预想的一击必杀显然没有出现,随着“砰”的声音响起,动物重重砸落在地,鼓着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像是在伺机而动。
夏至行一时间没有动作,只是茫然想到,这是只铁皮青蛙吗?砸下去像是块钢板,震得他手臂发麻。
可是,这不是沙漠吗?青蛙不是生活在水边吗?而且,青蛙不是很小一只只会抓虫子吗?难道青蛙饿了也会咬人?
夏至行一脸懵逼,整个人都不再有动作,只觉着自己现在是属实什么都不懂,实在不该轻举妄动。以及,星航的资料库是不是有点问题?
正想着,又是一阵声响传来,夏至行悄悄抬眼看去,貌似是一辆车在飞驰而来。
呃,这是有人来了吗?快救我吧!夏至行在心里无声呐喊。
——
“前面,好像有只青蛙异化种?”黎藏烟从望远镜中打量着前方,“怎么还有人?”
“啊,那人……不会是异化种变的吧?”林年道。
“不会,这种天气植物异化种不敢出来,不过这里居然还有动……林年你干嘛呢?好好开车!”楼姐正说着,却见林年有些好奇的往后看,不由改口训斥道。
“哦。”林年不敢再回头,但还是想知道些什么,只好看着前方继续问:“黎哥,你还看见啥了?”
“快到了自己看。往左边开点,放慢车速,隔点距离我好开枪。”黎藏烟没多说,拿出枪“咔嗒”一声上膛,倚在窗边准备。银灰色的手.枪表面闪着碎光,同他此时的眼神一般冷冽。
越发靠近,那人的身形逐渐清楚起来,与那只青蛙异化种相对着一动不动,倒是极为冷静。
“呼,那小子可以啊,一点都不怕那只傻蛙,还敢对着看。”林年看清了前面的情况,开口笑道。“黎哥打准点,别吓着人家了。”
黎藏烟没理他,只盯着前方。
那人看着好像比他还小,过长的黑发乱糟糟地绑在脑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庞大的青蛙,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青蛙听到这边动静,略带笨拙地转向这边。
黎藏烟微微眯眼,在那一刻开了枪。
枪声响起,子弹带着点诡异的橘色,精准命中。随后小型爆炸声响起,青蛙转眼间化为模糊的血肉四溅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