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暖意没持续多久，傍晚时分忽然起了风。桉木枝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原本晴朗的天渐渐阴了下来，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把云深不知处的青瓦都罩住。
蓝桉刚把最后一卷经卷批注完，窗外就落下了第一滴雨。雨珠砸在桉叶上，发出“嗒”的轻响，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一张灰蒙蒙的雨幕。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新种的花苗被雨水打弯了腰，眉头微蹙——白日里宋卿漓还说要看着它们开花，若是被暴雨淋坏了可怎么好。
正想着，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铜铃的轻响。蓝桉转头，就见宋卿漓披着件浅蓝的蓑衣，背着竹篓跑了进来，蓑衣上的水珠顺着边角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师姐！我来啦！”宋卿漓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琥珀色的眼睛亮闪闪的，丝毫没被雨天影响心情，“我听弟子说要下雨，就赶紧从后山回来了，还顺便采了些新鲜的桉叶，你看！”
她把竹篓递到蓝桉面前，里面铺着层油纸，放着些带着水汽的桉叶，叶片翠绿，还带着淡淡的冷香。蓝桉看着她湿漉漉的发梢，伸手碰了碰——冰凉的，显然是淋了不少雨。
“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蓝桉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转身从柜里翻出条干帕子，“先把头发擦干，别着凉了。”
“我怕花苗被淋坏嘛！”宋卿漓接过帕子，胡乱擦着头发，眼睛却飘向院中的花苗，“还好我回来得及时，给它们盖了层油纸，应该没事。”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对了师姐，我还带了刚烤好的栗子！后山的栗子树结的，我用炭火烤了一会儿，热乎着呢，你尝尝！”
油纸包打开，热气混着栗子的香气漫了出来。宋卿漓拿出一颗，吹了吹，递到蓝桉面前：“小心烫。”
蓝桉接过栗子，指尖触到油纸的暖意，剥开外壳，金黄的栗子肉冒着热气。她咬了一口，粉糯香甜，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连带着心里的那点担忧都散了些。
“好吃。”她轻声道，目光落在宋卿漓沾了炭灰的指尖上——想来是烤栗子时不小心蹭到的，却显得格外鲜活。
宋卿漓见她喜欢，立刻又拿出几颗递过去，自己也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娘说，下雨天吃热栗子最暖身子了。对了师姐，晚上我们煮点桉叶粥吧？我看灶房里还有米，桉叶煮粥能驱寒，正好配着栗子吃。”
蓝桉点了点头：“好。”她很少和人一起吃饭，更别说这样随意地讨论晚饭吃什么，可面对宋卿漓，她却觉得格外自然，像是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
两人坐在廊下，听着雨声，剥着栗子。雨越下越大，砸在桉叶上的声音越来越响，却没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多了几分安宁。宋卿漓叽叽喳喳地说着后山的趣事，说她看到了一只通身雪白的兔子，还说下次要带点胡萝卜来喂它，蓝桉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她被火光映得微红的侧脸上，心里渐渐被暖意填满。
煮桉叶粥时，宋卿漓非要帮忙。她蹲在灶前，添柴生火，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认真。火光映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轻轻晃动，像只振翅的蝴蝶。蓝桉站在一旁，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煮茶的场景——也是这样的雨天，母亲坐在灶前，她蹲在旁边添柴，暖黄的火光映着两人的身影，格外温馨。
“师姐，粥好了吗？”宋卿漓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蓝桉回过神，掀开锅盖，桉叶的清香混着米香漫了出来。她盛了两碗粥，递了一碗给宋卿漓：“小心烫。”
宋卿漓接过粥碗，吹了吹，喝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喝！比我娘煮的还香！师姐你好厉害啊！”
蓝桉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夸赞，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也喝了一口粥。桉叶的清苦被米香中和，带着淡淡的回甘，确实比平时煮的更可口些——或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人。
吃完粥，雨还没停。宋卿漓坐在琴案旁，翻看着蓝桉放在案上的琴谱，手指轻轻点着纸面，小声哼着清心诀的调子。蓝桉坐在窗边，翻着一卷旧书，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她，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能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
“师姐，”宋卿漓忽然抬头，看向蓝桉，“你说，魏公子和蓝二公子，是不是很好的朋友啊？”
蓝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指的是魏无羡和蓝忘机。她想起白日里在兰室门口看到的场景，点了点头：“嗯，他们年少时便相识，是很好的朋友。”
“那他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啊？”宋卿漓追问，眼睛里满是好奇，“就像我和师姐一样，一直待在云深不知处，一起弹琴，一起看桉花开。”
蓝桉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捏紧了书页。她看着宋卿漓期待的眼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说是，却又想起蓝氏的规训，想起母亲孤独的一生，想起自己身为蓝氏弟子的责任——她不能这样自私，更不能耽误宋卿漓。
“卿漓，”蓝桉的声音有些干涩，避开了她的目光，“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会离开云深不知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时候，你会遇到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或许就不会想待在这里了。”
宋卿漓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放下琴谱，走到蓝桉面前，认真地看着她：“师姐，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留在你身边啊？”
“不是。”蓝桉立刻否认，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被困在这里，你的天地应该更广阔。”
“可我觉得，有师姐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天地啊！”宋卿漓的声音带着点委屈，“我不想去看外面的世界，我就想待在云深不知处，待在静桉居，和师姐一起弹琴，一起种花都不行吗？”
蓝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她抬头，看着宋卿漓泛红的眼眶，心里的防线瞬间崩塌。她伸手，轻轻擦去宋卿漓眼角的泪水，声音带着点颤抖：“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她怕，怕自己会像母亲一样，守着一份不可能的感情，孤独一生。更怕，她会连累宋卿漓，让她也陷入这样的困境。
“师姐，”宋卿漓抓住她的手，指尖带着暖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会后悔，怕我会像你母亲一样孤独，对不对？”
蓝桉愣住了，她没想到宋卿漓会看穿她的心思。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师姐，我不会后悔的。”宋卿漓的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我喜欢云深不知处，喜欢静桉居，更喜欢师姐。我不想像你母亲一样孤独，因为我知道，师姐不会让我孤独的。而且，我也不会让师姐孤独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桉花开满整个静桉居，直到我们都老了，好不好？”
雨声渐渐小了，屋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蓝桉看着宋卿漓认真的眼神，感受着她指尖的暖意，心里的那些担忧、那些规训，忽然都变得不重要了。她想起宋卿漓说的“蓝桉已遇释槐鸟”，想起自己袖中那颗始终带着暖意的软云糖，想起腕间那串浅蓝的花手环——或许，她真的不用再害怕孤独了。
蓝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哽咽：“好。”
宋卿漓的眼睛立刻亮了，她扑进蓝桉怀里，紧紧抱住她：“太好了师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蓝桉僵硬地抬手，轻轻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上的暖意，感受着她有力的心跳。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桉木枝叶上，映出细碎的银辉。屋内，桉叶的冷香混着栗子的甜香，萦绕在鼻尖，让她素来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最温柔的涟漪。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这棵孤独了多年的蓝桉，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释槐鸟。而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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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雨夜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