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和萧方奎等入了座,屏退了左右,将黄沙地的帐帘放了下来,开始商议大隗攻兵之事。
“萧老将军,这次大隗的兵力,到底如何?”阿南待四下都寂静,屏声问道。
萧方奎这时已经全然褪去了对待耶律木狄时的愠色,面容慈祥得像个老实的战士样子,他声色缓和,略带沙哑地道:“不瞒公主说,老臣觉得,这次大隗的兵来的蹊跷……”
见阿南略微蹙了蹙眉,他顿了顿便又道:“依老臣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来看,这次大隗派来的士兵,与我一贯对抗的士兵全然不同,之前的大隗士兵都是些水乡鱼米温养的病秧子,在边沙这种地带,压根不是大辽的对手……”
耶律木狄在一旁听得仔细,便插了一嘴道:“确实,我大辽从来只有南下征战的份,本王子还是头一次见过大隗来主动攻我大辽的城池,相必是做了什么手脚。”
“是啊,这次的大隗士兵凶猛异常,甚至有种不顾死生的感觉,再也不是以前畏手畏脚的了……”帐房内暖和,萧方奎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
思忖片刻,阿南连忙向萧方奎问道:“萧将军可仔细看过他们的形态,比如他们的眼睑,口鼻?”
“我来时路上正好碰见两个,难应付得很,像是来跟我拼命的,我忙于对付他们,没看清正脸,只觉得他们面色苍白,不像个人样……”萧方奎道。
阿南与耶律木狄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语中,这几日发生的一切诡异之事,都似乎暗暗导向着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昨日的赠礼是一条隐线,在迷离中露出了马脚,让一切都有了缘由。
大隗的新丞相,那个妖鬼所化之人,便是这场战争的操控之人,不仅操控了大隗的兵力,还操控着整个大隗。
想必唐允自己也不会想到,自己辛苦了半辈子取下的大隗,一朝便落入了妖魔之手。
凡人在妖鬼神魔面前,力量微渺如沧海一粟。
“萧老将军,您既然征战多年,想必也见过鬼兵吧……”阿南顿了顿道。
这个词,对于萧方奎,似乎格外敏感,当年辽王炼鬼兵之初,也是个秘密,全辽不超十人知晓此事,而萧方奎作为先王最信任的下属,便是其中之一,并且协助辽王统领过整个鬼兵营。
他眉头动了动,而后缓缓开口:“不,不是。老臣见过鬼兵,并不长这个样子。”
耶律木狄听此后也表示认可,先辽王炼造的鬼兵个个青面撩牙,五官扭曲变形,毫无人样,而现在的大隗辽兵,倒是与正常士兵无异,若不仔细观察,绝对察觉不出异样。
耶律木狄站起身子,在一块厚重的毛毡下取出一个箱子,拂了拂上面附着的灰尘,而后将其稍稍有些生锈的锁打开。
帐房内烛光昏暗,一豆烛灯微弱摇晃,灯影重叠模糊。在暗黄的灯光下,他取出了箱子内的几本卷轴,已经微微泛了黄,却上头的字迹还完好清晰。
“这是父皇那时的鬼兵修炼方法,算是绝密的文件了。”耶律木狄抚平有些皱褶的纸面,缓缓开口道,而后又抽出了一份稍微新一点的纸,“这是大辽的地图。”
阿南扫了一眼,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西洲方向,道:“他们如果取了西洲,下一步,便能通过西京道,那是辽城的咽喉,取下之后,便能直逼辽城。”
“没错,以他们现在的兵力,西洲不剩多少时间了。”萧方奎摸了摸胡茬,微微点头道。
阿南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呢,我们是守,还是先逃?”
耶律木狄皱了皱眉,一下子瘫坐回了毛毡椅上,那些编着五颜六色的结扣都摇晃了几下。
他拿起桌上展开的修炼鬼兵的卷轴,自个儿琢磨片刻道:“如果大隗真的用的是鬼兵,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么?”
萧方奎听后嗤笑一声,略带沙哑地开了口:“你小子刚刚才跟我说,这妖魔神鬼,我们区区肉骨凡胎,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桌上的油灯灯芯即将燃尽,烛光淡了下去,片刻后桌子忽然晃动起来,烛火又重燃了起来。
门外马蹄声急促了起来,屋内三人察觉到异动,才刚到帐房口,便有下人急急掀帘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大隗兵……杀过来了……”
耶律木狄一脸焦急:“杀到这里来了?”
“是,西洲沦陷了……”下人的言语中,惊怕中带着悲凉。
原本寂静的草野猛然掀起烈火,周遭也弥漫开了硝烟味,一时间四下似乎环绕着敌军,战鼓声沉重地扣响。
萧方奎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
怎么会这么快……果然,鬼兵的威力果然深不可测,这番攻势,就像是在枯草丛中燃烧开来的火,向四面八方恣意地席卷延伸,吞噬着大辽的原野。
西京道与西洲的通行口有一个城楼,现在正在承担大隗鬼兵全部的攻势,在远处也能看清天空上黑压压的羽箭与硝烟,烽火熊熊燃烧着,城楼上一片荒芜。
辽城的守兵被箭雨射中,有的直接踉跄地跌落下城楼。
耳边还萦绕着辽国战鹰的哀嚎,它们曾经可以张开双翅和利爪,收割大隗兵的人头,而今却被密集的炮火折断了羽翼,摇摇晃晃地盘旋而下。
萧方奎看着牺牲的大辽军士红了眼,而后不顾劝阻地冲上了城楼,一把抓住那个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副将,咬牙道:“怎么回事,啊?”
那副将侧身躲开了砸来的飞石,边躲边带着哭腔哆哆嗦嗦道:“不知道啊……他们……他们刀枪不入呀……”
那块飞石急速摩擦出火花,狠狠砸中了城楼上的横梁,那本就年久失修的塔台就这么毁于一旦,那块石头戴着火花,开始在枯木上烧了起来。
萧方奎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一把推开副将,上了炮台,将石子一股脑疯狂地推了下去。
这自然遭到大隗的强势反击,只见那些士兵不顾死活地拉住攀墙绳索,像城楼上爬去,仍由石子打穿他们的胳膊,血肉如同一滩烂泥般溅出,面色丝毫不变。
就是一群受人操控的傀儡一般。
不多时,便有一个衣衫破漏的士兵过来死死抓住了萧方奎的双手,明明像尸体一般,力气却极大。
萧方奎手脚发凉,拼命挣脱,与那个血肉模糊的人纠缠在一起,不小心失去了平衡,滚下了炮台的台阶。
耶律木狄担心萧方奎的安危,不管不顾地跑上城墙。
“诶……”阿南才转过头,人已经没影了。
城楼下的箭遽然离弦,“嗖”地一声,箭影划破了天际,显露出锐利的锋芒,一阵阵急雨一般嘈嘈而下,阿南一晃神,身边便落下一只箭。
霎时间身边闪过箭影,一不留意便万箭穿心。
正着急避闪,一阵强劲的力道便推开了阿南眼前的数支箭。
还没回过神,便看见一个人护在了她的身侧,风拂动着她雪白的狐毛氅衣,墨色的发丝在寒风里凌乱。
她向她投来一瞥,黑紫色的眸子如同融雪般纯净,含着分别后的千言。
守兵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国师,国师大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