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雪盯着个神像,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阿南发现, 她是在看那神像的手腕位置，那里的藤条曲折蜿蜒，构成了一个有些眼熟的纹样。
“这是符咒么？”阿南凑过去看。
“有点像……你不觉得眼熟么？”慕北雪看着她道。
“眼熟？”阿南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符文，符文简练只一笔，但是缠缠绕绕，层层叠叠，延伸至四周，不断扩大。
好像……确实有点眼熟……
“哦，是雁门九重天的符文，我记起来了，当时姐姐画过这个符文！”阿南脱口而出，就见慕北雪蹙起眉，脸色复杂，盯着她道：“你到底想起多少了？”
“没……没多少，只是恰好有那个画面……”
慕北雪转过头去，道：“我画过几次，但是不是我用的符文。”
“那是谁？”
“姜黎的。”
姜黎是雁门九重天的前掌门，就是以前带着慕北雪和淮南四处巡游人间的，后来有一次，他对她们说自己独自下凡解决点事情，结果此去经年，之后便杳无消息了，据说是在凡间觅得良缘，自愿舍去仙籍，重入轮回了。
不过当时淮南和慕北雪是不信的，因为他这个人好歹是个修为极高的地仙，照常里说，修到越高的能力，就会越了却凡尘杂念，就像用灵力拂拭内心一样，直至心如明镜台，升入另一境界，便是天仙了。
所以，姜掌门绝对不可能如传闻那样，况且他还是雁门九重天的掌门，不可能一走了之。
淮南当时堕入魔道有些时候了，但还是同慕北雪下凡找过他几次，不过凡间那么大，找一个人难如登天，加上下了凡间淮南会接触更多鬼魂，加深入魔，所以几次之后便暂且将这事搁下了。
这符文是姜黎自创的，仔细一看，确实与众不同，寻常符文多是以方形为框，图样居中，很少有这种无边框缠绕而成的，所以一眼便认得出来。
就和极寒血一样，这种符文也是姜黎之所以成为掌门的原因，因为能自创这种符文的地仙寥寥无几，属姜黎所创的姜氏咒功力最大。
“这神像里，是不是藏了什么，或者说，这里就是寄放仙魂的地方？”阿南问道。
“不错。”慕北雪道。
阿南又看了一眼神像，一脸匪夷所思，道：“可是，为何仙魂寄放在我的神像里？”
慕北雪思绪也乱，这里既然一切都与阿南有关，但是阿南魂魄已散，姜黎的魂在里面确实合理，但为何要建造阿南的神像，且这里的灵流又与阿南的灵流相融？
她使出灵力，依照记忆里那道符文的解法，解开符文。
这时，神像里悉悉索索爬出无数藤蔓，神像脸上，身子上也缠满藤蔓，但这些藤蔓越来越紧，使得风蚀多年脆化了的神像轰然裂开，灰尘落了满地，神像内空，寄放着灵流缠绕的仙魂。
那个仙魂聚合着这里的灵流，看起来就像一颗巨大的光球。
“所以，这到底是谁的魂魄？”阿南呢喃道。
话音刚落，魂魄就有了些许反应，开始收缩,如同合成了一饱满的花苞，而刚刚的藤蔓则继续缠绕，但见漫天皆是灵流旋绕,藤蔓围绕着仙魂盘绕起来，而后渐渐舒展开来。
藤蔓围绕处一片光亮，像是耀阳一般，亮如白昼。
突然从那耀眼处飞出一个东西，流光溢彩的翅膀,细长的喙,竟是一只灵鸟盘旋于天空,在空中盘绕几下，落在了一个人的肩头。
光亮处，直挺地站着一个人，清冷的身影仿佛与天地相融，身上穿着一件青白色的绸衫，腰间束着洁白如雪的束带，头发规整地束起。
眼前老者，一双深沉睿智的眼眸，风吹仙袂飘飘举，神色和蔼却不透一丝温润。
是雁门九重天前掌门，姜黎。
“掌门。”慕北雪识清眼前之人，立刻弯下腰道，阿南下意识模仿着做了。
姜黎低声应了，而后看了一眼阿南。
阿南与那双深沉的目光对视了几秒，便心虚地四处看周围，心想毕竟自己曾经堕入魔道，确实是件有辱师门的事。
只见姜黎好似叹了口气，岁月沉淀的白发中夹杂着几缕青丝，他看着阿南道：“你这孩子，当初就贪恋人间事，结果现在失掉仙魂，重入轮回了。”
说罢缓缓闭上眼，像是在消化这些遗憾之情。
慕北雪心间疑惑未解，于是开口道：“师父，那您在这里……”
姜黎抬起头，缓缓拂拭着美髯，而后不紧不慢地道：“不错，这里是存放阿南的仙魂的地方。”
“我的？”阿南一听，大惊小怪道。
姜黎点了点头，许是灵体虚弱，转头倚靠着石像盘腿坐了下来，双目闭着，缓缓开口道：“当年，我换了你的仙魂。”
慕北雪闻言一惊，而后似是明白了什么，并没有打断，便继续听他讲下去。
“你堕入魔道，是我最早看出来的，我就知道，你这小鬼，迟早会出事，就将你的仙魂引到我这里了，后来你体内的仙魂，是为师的。”
几十载隔离世间，姜黎声音还有些沙哑，变清了清嗓子，顿了顿，继续道：“这样的话，你的仙魂就能保存了，再加上我的仙魂修为更大，摒除了凡间杂念，就算你之后任然魔气缠身，好歹可以缓解，只要不堕入魔道那么深，都是没有事的。”
可惜她怨念过深，姜黎的仙魂也无济。
“所以，当年被遣散的，是您的魂魄？”慕北雪道 。
“是，”姜黎答，“我当年与她换了魂，法力减弱，身体里也是她的灵流，所以自认为无法再在掌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就找了个借口下凡来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这里修炼。”他补充道。
怪不得这里涌动的，都是阿南的灵流，原来是因为前掌门换了她的魂魄，藏于此地。
“那这座神像，是我的？”阿南问。
“灵流不适应新主，我就铸造了一座你的神像，在里头修炼。”姜黎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
“但是为何，您好像……很虚弱的样子？”阿南看姜黎头发覆霜，容颜苍老，便又问。
姜黎摆了摆手，微微摇头，道：“正是如此，我才引你们来的，这仙魂，如今还是，物归原主吧。”
物归原主……这是要……
阿南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这怎么行，我把您给的魂魄弄丢了，这会儿又拿您的，那您怎么办呢？”
姜黎黑眸深邃如一潭古泉，此时看了她一眼。
就像雁门时无数次，身为掌门的姜黎抬起眼，看着自己的弟子，从垂髫小儿，长成到处活蹦乱跳的小姑娘一般，嚷着要救世间苍生。
想着想着，感慨万千，而后他爽朗地笑了起来：“南儿啊，人总是有生老病死的，我活够啦，要这魂魄也没用了，你的日子……还长呢。”
他知道自己总有寿终正寝的一天，眼下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在眼前，雁门就好像还像几十年前那般鼎盛，尽管那种繁华只是在回忆里。
但是雁门的弟子会继承他的夙愿，苍生太平也会有可以托付之人可以托付。
既然如此，他也算不留遗憾了。
他姜黎此生，无愧于雁门九重天，也无愧于苍生。
“望掌门三思。”慕北雪望着姜黎道。
姜黎仰面大笑，好似浑不在意一般，而后对慕北雪道：“你呀，做了那么多，什么都不说，为师都替你着急。”
慕北雪意识到姜黎的意思，只是咳了一声，没有回应。
阿南被这些突如其来搞得有些头疼，眼下两人的交谈也着实让人有些茫然。
姜黎看着阿南，自顾自对她道：“等你想起来，就都明白了。”
阿南和慕北雪都还没反应过来，姜黎身体就开始溃散成闪闪的银光，亮如白昼的光照耀之下，灵流不断涌进了阿南的身体。
“诶……师，师父！”阿南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喊道。
心头涌入滚烫的灵流，她立刻吃力地撑住身子。
姜黎蒙上霜的双眼，似乎早已洞悉，他心甘情愿地阖上双眼，孤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