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在灯火碰撞中的小道上盯了慕北雪一眼,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看她,可能只是不经意一瞥,却似乎对上的是对方方才匆匆收回的目光,就像充满误会的两人,互相不敢对视坦白,但又期望从对方那里得到回应。
可她们之间何止是误会呢,缘浅来说,不过是在九重天惊鸿一瞥种下情根,互相又未曾道明,过了一段暧昧模糊的几载;念至缘深处,她们在与彼此内心牵扯中都成了对方最最重要的人,她为她入魔,她因她受劫,此情又何须明说,但未曾道明的终究是彼此的遗憾,以至于经历良多后不知如何开口……
阿南认认真真地把慕北雪放在了眼眸中,她发现她的师姐似乎瘦了一点,身形任然与印象里一样傲然挺立,但肩膀瘦削了一些,宽大的黑色袍衣更是衬得腰身清瘦,几缕墨发一直延伸至腰侧,唯独步伐还似当年的素衣掌门一样。
“你看什么。”慕北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响起,阿南这才回过神来,思忖道自己看得太明显了,立刻撇过脸去。
忽然又觉得这样证实了自己的偷窥,于是干脆坦荡地说:“自然是因为姐姐生的太漂亮了,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公主是对我意图不轨么……”慕北雪转过身,掀起眼看着她道。
“咳……仰慕仰慕,仰慕而已……”阿南差点呛到自己,心想自己上一世好像确实有这么变态,但现在还不至于……
“不上规矩。”慕北雪丢下一句,转身走了,这句话上一世慕北雪对着嘻嘻哈哈的小师妹倒是经常说,现在听来倒是有些奇怪。
小胖墩一直牵着阿南的裙角,此时拽住阿南的裙角拉了拉,有些兴奋,忙连声道:“就是那里,姐姐!”
眼前是块空地,这小巷尽头是块用来养鱼的湖,可能是因为靠着湖边的缘故,这里种不了庄稼,便空出了块地方,供小孩们玩耍用,此时正值年三十,整个巷子里的小孩们都聚集在一块儿,增添了几分年味的热闹。
那群孩子听到她们来了,纷纷转过头来,阿南在一众孩子们中找到了那个最瘦小的孩子,应该是湖童子了,彼时他的眼眸还没有黯淡无光,乌黑的眸子带着童真又有些胆怯,头发稻草似的乱蓬蓬地堆在头上,衣衫上打满补丁,看上去家境贫穷的样子。相比之下,其他孩子们都穿着厚厚的袄子,布料虽然不是新的,但极少有破的地方,湖童子在孩子们中逊色了不止一点。
“来了啊小胖,等你半天呢。”一个充满少年气的声音传来,一听便知是为首那个年长些的孩子说的,“阿美,小蝶,你们去把绳子取来吧。”
那少年对着队里两个女孩说道,然后朝小胖身后瞥了一眼,停下说:“这两位是……”
“这两个姐姐也来玩!”小胖欢快地道。
少年眯了眯眼,然后开口:“这里不收成年人,二位……”
“我们观战就行了……”阿南连声说。
小胖踮起脚对阿南悄悄说:“这是我们队长,叫阿虎,那个又瘦又脏的叫胡木,我们叫他木头,刚刚那两个女孩叫阿美和小蝶……”
阿南连连点头,暗自记下了,慕北雪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朝这边盯一眼,晚间的湖风清凉地吹过这里,这里靠着巷口那几盏灯勉强可以看清楚,湖面上也微微点亮了几点渔火,那是渔人们在船上吃着年夜饭呢。
总的来看,这里还是比较黑,所以看清东西比较费劲。
去拿绳子的两个女孩杳无音信,迟迟未归,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那队长耐不住性子,便道:“我去看看,小胖,木头,你们先等会。”
小胖看了眼站在一侧一直不说话的湖童子,有些犹豫,然后对队长说:“要不我跟你去吧。”
“那么胆小?行吧,木头你看着场地。”队长道。
“不是……”阿南有些着急,慕北雪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阻止。
“这是阵,你改不了的。”慕北雪道。
于是肃肃寒风中只剩下湖童子了,他衣衫单薄,在风里有些发抖,不过他还是乖巧地站在那里照看场地,默默等着那些孩子回来。
那模样在这样热闹的时间着实不太入景,有些让人心疼。
“你父母呢?”阿南耐不住寂寞,上前与他攀谈,湖童子眼睛怯生生的,小声说:“爸爸今年死了,只有我和娘亲。”
阿南料想他家境一定十分困难,便继续问:“你爸爸怎么死的?”
“我爸爸原来是个书生,后来以卖字画为生,后来官府老爷让他给他的小妾画个像,我爸爸不答应,字画被撕了,还被官服的侍卫拳打脚踢,旁人害怕得罪官老爷,不敢再买他的字画,于是家里就没了收入,冬天断粮,我爸爸一病不起,就撒手人寰了,娘亲没有钱,带着我上街讨钱,又遇上那些打我爸爸的官府的人,他们寻思我娘亲长得不错,要她给他们做小妾,我娘亲不答应,他们便日日纠缠不休……”
说罢,湖童子垂下眼眸,睫毛有些湿润,似乎有些眼泪。
阿南正同情着,想来这湖童子身世也是挺悲惨的,于是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慕北雪在旁边默默看着,也不说话,自己的小师妹的菩萨心肠倒是一点都没变。
忽然巷口传来人声,那些人回来了,阿虎将绳子扯开来,捋了好几回都没弄开,手上似乎有些冒汗,其他人的神情也有些异样,正在鼓里的湖童子没察觉到什么,站在旁边的阿南倒是察觉出来,尤其是小胖,眼神躲躲闪闪,不敢说话,像是藏着什么。
那两个女生撑起皮筋,说了句:“开始吧。”
“木头,你先来。”阿虎道,并没有用眼睛看着他说。
湖童子乖乖站了起来,还是没有意识到什么,阿美绷着皮筋的腿倒是有些微微颤抖,可以感受到她们的紧张,小蝶脸上也怵怵的脸上的表情如僵住一般。
湖童子踩进绳子里,开始有规律的跳动,由于那两个女孩太紧张,控绳不太稳当,绳子不小心缠住了他的脚,这时巷口的灯忽然熄了,湖边一片漆黑。
几个身影走来,那些孩子慌乱地跑了,那两个女孩子,脚上缠了线,又着急跑走,将线绷直,湖童子立刻栽倒下去,她们也没顾上,奔命一样地窜着跑开,眼泪也分明地挂了下来,嘴里小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
可惜湖童子并没有听到,他被缠在绳子里,怎么也解不开,只好大声求救:“你们不要丢下我,阿美,小蝶……”
没有人搭理,危险的气息逼近了,湖童子的叫喊带上哭腔:“求求你们,阿虎,解不开了……”
那些人影终于靠近了,几个彪悍的壮汉看着地上发抖的湖童子,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道:“小兔崽子啊,今日让老爷逮着了,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亲,上次竟然指着鼻子骂我,也不知谁给她的胆,我告诉你,她当小妾是她的荣幸,别不知好歹,今天老爷就给她点颜色瞧瞧,收拾收拾你这个小贱种!”
湖童子颤抖地躺在那里,挣扎着想解开身上的绳子,可惜怎么也解不开,那些大汉们将绳子扯住,开始勒紧绳子,湖童子感觉自己全身被勒住,渐渐地,五脏六腑都似乎被勒出来,他大声求救:“小胖,阿虎……救命啊……”
阿南无法上前帮忙,只好看着,原来堕入魔道很简单,就是这个世界负了你,你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爱了,仇恨占据内心,便堕入魔道了,常人未曾经历过,怎配对此妄加评论,那些让人堕入魔道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妖鬼吧。
想起自己之前不也是么,发现自己可以除尽世间妖鬼,却不能除尽比妖鬼恶毒的人心,愈加觉得这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无奈至极,才堕入魔道。
湖童子奄奄一息,脖子上尽是勒痕,眼泪干涸在面颊上,他最后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那些壮汉将他用绳子捆住,丢进了湖里。
湖水荡悠悠,灯影还未灭,那个孩子,再也看不见他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