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眼前的水草色泽由淡绿逐渐透出些墨色，阿南感觉自己正在靠近煞气越来越重的鬼窟，楚歌四地，那些缠绕着的黑色的煞气渐渐挡住了视线，肺腑都包裹了一层鬼魅湿气。
这应该就是湖童子不愿触碰的地方，因为连自己都不愿靠近，所以用浓厚的黑色裹住内心最痛处，不向他人言说。
阿南没有停下脚步，眼前的妖鬼之气并没有让她害怕，反倒是有些熟悉，可能是自己上一世也是鬼的缘故，那些煞气靠近她的衣服，在她身边来回试探，却并没有干扰她的意思，一瞬间阿南突然有些自己也是鬼的感觉，抬手看着自己手上包围的煞气，竟生出一丝担忧来。
她现在恢复了一些记忆，知道上一世的淮南被天诏寺定下的罪责是遣散魂魄，那就是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再也不入轮回，从此天上人间，长风万里，名姓就此化作尘埃。
可她确实还站在这里，望着水草丛后的影子，细细思忖，她的存在显然有违天理，可为何她还存活于世间？
自己还是上一世的淮南，还是又进入轮回，变成了现在的阿南，本来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凡骨肉胎，现在见了眼下的煞气，却有种淮南还住在自己身体里一样的感觉。
跟上一世最大的联系是慕北雪，若是自己褪去所有记忆，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变成凡人，她们之间理应再无瓜葛，她还是雁门天的慕掌门，她便在凡尘里一遍遍轮回，但为何她们还能相遇啊……
她又为何回想起前世种种……
“你来凡间做什么？”
“寻一位故人。”
阿南隐隐感觉，她们之间，还有千丝万缕没有道明的联系……
迈着恍惚的脚步走在水草丛里，四下空无一人，眼前却忽然明亮起来，打断了阿南的心事。
只见湖底暗色的未央长空，点亮起点点璀璨的星火，游走的，漂浮的，似萤火般浮现在眼前，如烟花般绚烂，周围的煞气畏光，立刻消散了，这里宛如黑夜里的太庙会，火树银花，白昼极光，热闹得有些不应景。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贝壳，条纹蜿蜒，流光溢彩，方才的亮光也是由此发出的。
阿南的眼眸中也亮着星光，她继续向前走去，这是修罗道的天堂，宏伟而壮丽。
她多想留在此刻，在繁华里忘却一切，脑海回忆起了先前的花灯会，此番想起，只留下感叹了。
湖童子原先还在与慕北雪死死对抗，慕北雪的冰阵显然逐渐支不住了，此时湖童子忽然不知怎的，察觉到了有人去了那里。
竟有人去了那里……
湖童子几乎是愤怒中带着绝望与疯狂地冲开了冰阵，像是害怕失去最重要的宝物，嘶叫着迸出全身的鬼煞之气，那些煞气浓黑的已是看不清他自己了。
他不管不顾，向那里冲去。
“不能靠近那里……”他用没有音调的口吻低声说。
阿南走近了那个发着光的贝壳，发现那些条纹不是静态的，而是像河流一样流动迂回，就像那些符文一样神秘，犹如蕴藏着一个故事。
阿南俯下身，仔细打量着这些符文，未见端倪，抬手摩挲着那些流淌的符文，感觉指尖滑过一丝滚烫，有些许灵流流入指尖，阿南怔怔地看着，想抽开手，却察觉自己被那些符文吸住了。
怎么也抽不开，阿南有些焦急，身后更是一阵煞气袭来，湖童子狰狞地看着她，眼神像要把她生吞一样。
“你竟然……你……”湖童子面无表情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极致的愤怒，“不！！！！！不行……”
“姐姐……”手指被越吸越紧，阿南慌张得很，情急之下直接冒出了一句。
慕北雪冰阵破碎后没顾上自己竭尽的灵流，怕湖童子干出什么危险事来，立刻跟了上去，这时赶到，看见眼前的一幕，顷刻间甩出了寒冰链。
“快松手！”慕北雪朝阿南道了句。
阿南只觉得自己慢慢被吸进去，从手指到胳膊，再到半身进入……
“嗷嗷嗷……姐姐救我……”阿南大叫道。
那个贝壳上的符文流转地越来越快，贝壳也被撑起来，显得非常膨胀，湖童子一直在吼叫：“不行……不行！！！”
妖鬼最忌惮的，可能是一个人，一件物，也有可能是一段经历，这些煞气业障如雾霾笼罩，久散不开，于是就如同人背负心结一样，这些鬼的背负着缠绕不开的东西，最终落地成阵，伴其留在鬼界。
眼前的贝壳就是承载鬼的心结的载体，它们被唤作“鬼怨之门”，那些心事尘封于门外，鬼每到满月之时，身上的怨气散了大半，除了需要补充怨气，还有鬼怨之门满月便会开一次，那些鬼不愿见到门外之物，于是到阳间来，不仅是补充法力，更重要的是逃避那些让他们忌惮的事务，因为让鬼见到宽慰温馨的东西，就是让鬼毁灭，因此他们不惜一切来逃避。
鬼怨之门一旦碰见阳间人，也会产生反应，这也就是阿南打开鬼怨之门的原因。
阿南已经大半身子陷入，慕北雪摆脱开湖童子的纠缠，用玉色的指节划开那些符文。
贝壳轰然打开，四周霎时亮如白昼，流溢出来，端的是九天之上的琉璃殿，极光似乎耀得人睁不开眼，阿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后感觉身后一双手搭上了她的胳膊，温暖的气息从颈后传来，裹挟着独特的竹香。
是慕北雪。
“别害怕。”
这一刻周围皆是张扬的彩光，天幕仿佛被撕裂开来，周身有光流涌动，轮转地叫人眼花缭乱，耳边是急速变换而带来的肃肃响声，犹如金石相撞，震耳欲聋。
阿南此时却不知为何格外安静，就算日月星辰都隐匿失踪，似乎也无所谓了。
自己前世今生，所念所想，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罡风阵阵，漫天怨戾鬼气挡住了天空，深蓝色的湖底被一片黑色代替，身边的景象也如一片幕帘被掀开，换了新的。
极光渐渐消散，睁开眼已是大变天了。
湖底的丛丛水草都消失不见，阿南发觉自己站在一条悠长悠长的小巷子里，此时夜幕已深，巷子里人家的灯笼还亮着火红的光。
巷子里倒是挺寂静的，家家都在家里忙碌，这会儿并没有夜深人静，各户人家反倒是欢声笑语一片，碰杯倒酒的声音也在耳畔。
阿南发觉身后还有个人，转过头，是慕北雪，巷子口的灯光各自倒映在彼此的脸上，对望之后阿南开口道：“仙炼君觉得，我们在哪儿？”
“湖童子的阵。”慕北雪道。
“就是他不愿看到的经历，是吗？”阿南望着这条不知名的小巷子，有些疑惑。
“对。”慕北雪侧着头看过来，然后提起神武向巷子里面走去，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轻轻拍了一下阿南的头，“下次记得要叫姐姐。”
阿南听着那挑逗猫儿的语气，不服气道：“仙炼君就这么想占便宜？”
“嗯。”慕北雪看了她一眼，竟然有些理直气壮。
不一会儿，巷子里锣鼓开始吵嚷起来了，热闹之感顿时围绕上来。
门前炸开了鞭炮，如平地春雷般炸开了除夕夜晚的热闹。
这竟然是在年夜……阿南和慕北雪继续向巷子里走去，耳边时不时传来鞭炮的响声，又时不时撞上几个拿着烟花的小朋友，他们穿着大红的虎皮棉袄，头上裹着厚厚的棉帽，像粽子一样圆滚，却灵活地窜来窜去。
这是孩童们最快乐的年夜啊……
一个脸上长着雀斑，浑身肉嘟嘟的小胖墩儿不小心踩上了阿南的裙脚，被绊倒在了地上，阿南哭笑不得地将他扶了起来，那小胖墩儿脸上红扑扑的，有些焦急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跑的太急了。”
“跑这么急，上哪去啊？”阿南替他掸了掸灰尘，问道。
“跳绳子！跳大绳！可好玩了，姐姐去玩吗？”小胖墩儿脸上忽然荡漾开了喜悦激动的神情，说的时候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跳绳子？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湖童子在湖底与众人玩的游戏，果然是有关的么……
阿南与慕北雪对视了一眼，然后亲切地对小胖墩笑了笑：“好啊，姐姐也一起去玩。”
“好，那……”小胖墩圆溜溜的黑眼睛盯着慕北雪，“这个姐姐也去吗？”
阿南抬头对上慕北雪冰冷的眸子，有些想笑，然后说：“这个姐姐不爱玩儿，可以让她观战啊。”
“好！”小胖墩扭着滚圆的身子，站起身，拉住阿南的裙角，“姐姐跟我来吧。”
三个人在小巷子里面穿行着，几个舞狮子的大一点儿的孩子见了小胖墩，还热络地打个招呼，有些疑惑地看着阿南和慕北雪，也没说什么。
“姐姐，你和那个姐姐，是什么关系啊……”小胖墩揪了揪阿南的裙角，小声地说。
毕竟这两人的性格在孩子眼里简直天差地别，连小孩子都忌惮慕北雪自带的威严。
“那个姐姐啊，她是天上的神仙，神仙呢，是不会随意同我们这些凡人讲话的……”阿南悄声对小胖墩说。
小胖墩抬眼望了望慕北雪分明的下颚，清冷如雪的皮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悄悄说：“那姐姐，神仙为什么跟着你啊……”
阿南思索片刻，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道：“没准姐姐上辈子，也是神仙呢……”
小胖墩倒是极快地点了点头，说：“嗯嗯，姐姐这么漂亮，就像仙女下凡一样，那个姐姐肯定是喜欢……”
小胖墩还没说完就被阿南捂住嘴，阿南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小胖墩却没有停下，挣脱开阿南的手，道：“很正常嘛，我也喜欢姐姐啊……”
这下好了，仙炼君脸更青了……
嚯嚯嚯，多更一点嚯嚯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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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