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去松屏山

“小钟。”柳局在办公室门口对钟致远招招手,“过来下。”

“柳局。”钟致远放下一堆照片,出门正好看到柳局身后的屈靖武和宣忱,宣忱还对他腼腆一笑。

“这个是屈靖武,宣忱。”

“嗯,认识。”钟致远和屈靖武握了握手。

“621大万宝纵火案,他们两个最先发现的警情,也提出了冷静正确的判断,但是被后来到达现场的的同事们忽略了。这两个人对现场和来龙去脉都很熟悉,我调过来给你当个帮手。”

“谢谢领导!”

……

钟致远和两个人客气了一下,带着他们进了个小会议室。

“这是我们目前的调查进度,你们先自己看。” 他给两人发了一打资料,“真不好意思啊屈队,不是……屈哥,咱们局工位紧张,这个小会议室是咱们专案组专用的,委屈二位在这儿办公了,一会儿咱们有个案情讨论会,就在这里开。”

“好,你就把我们两个当成手下随便使唤,不用客气。”

“行!不客气,你们两个先看看材料。”钟致远说着把脑袋探出去,“王晓晨?王晓晨!”

“到——!”一个小实习警飞快的拉着长音跑了过来,立定站好给钟致远敬了个礼。

“屈哥,小宣,介绍下,王晓晨,我的实习生。材料里有什么写不清楚的,就让他给你们说。”

“好,你忙吧。我们先看材料。”

王晓晨像个活蹦乱跳的猴子一样,机灵的把笔记本抱过来,连上了会议室的投影仪,屈靖武他们看到哪里,他就把视频放到哪里。

过了一遍整个材料,专案组的人们陆续都到了会议室。屈靖武和宣忱和他们都一一打了招呼,钟致远才擦着满头大汗跑了进来。

“话不多说,咱们开始吧……”他喝了口水。看到坐在最末位的屈靖武和宣忱,然后对大家拍拍手,“同志们,屈哥,小宣,柳局给我们找来的帮手,大家这几天一起办案。屈哥可是市局里多年刑侦经验的老警官,大家有什么疑问有什么进展都多请教一下。”

“屈哥。”

“屈哥好。”

“屈哥。”

大家纷纷对屈靖武表示尊敬……

屈靖武双手合十对钟致远行了个大礼,“不不不,钟队抬举了,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钟致远对他笑了笑,“接下来我们继续做案情追踪,各位先把分工调查的线索汇总一下。小杜,从你开始。”

“这是从大万宝所有商场监控和商户私人监控里梳理出来的,纵火犯的所有行程线索,从他进商场开始,还有停留过的各个摊位,买过的东西,经过的楼层……”

“这是他的逃逸路线,从三楼的厕所爬窗,顺着排水管道爬到了四楼,然后从四楼外墙的爬梯上了楼顶,在楼顶发现了大量脚印,从楼顶的楼梯通道又回到了商场内部。其中外墙爬梯和通道的门把手上,还有消防卷闸开关上,都提取到了清晰的指纹,跑了一遍数据库,指纹没有能对上。”

钟致远点点头,“DNA呢?”

“目前没有提取到。”

钟致远侧了侧身,看着右手边的人,“小吴。”

“是,钟队。”

“常定县主干道上全部都有交警协查,各地派出所撒网摸排,目前没有发现疑似人员活动。从大万宝开始沿路监控和天网摄像头全部调用,但嫌犯在虞河路附近走进盲点之后没有再找到痕迹。我们以虞河路为中心,辐散两公里范围正在进行重点摸排,目前摸排工作进行了大半,还没有发现可疑痕迹。从前天开始,我们在常定县到嘉市的三条主干道全部设置了路卡,保证每车必检,尽检,确保犯罪分子不会向人流更加密集的嘉市逃逸。”

钟致远点点头,在地图上点了点“嗯,向北的主干道也要增设路卡,向北走就是城乡结合部和各个乡镇,要记住,此人在纵火之前首先是个诱拐少女的嫌犯。”

“是!”

屈靖武摸索着下巴上的胡子茬,皱着眉。

“屈哥?”钟致远看他似乎是有什么疑惑,特地叫了一声。

“嗯?”屈靖武被宣忱撞了一下胳膊肘,才回过神。

“有什么想法?”钟致远问他。

“想法……没有。但有几个疑点,我刚才看材料的时候就在想,小王你帮我放一下刚才的录像,嫌犯在一楼上二楼之前,大概在他进入大万宝一分三十秒到两分之间……”

屈靖武调整了一下坐姿,钟致远示意他到前面去讲,他摆手回绝了。

“首先呢,嫌犯是自己进入的商场,如果他是有同伙协同作案,说明他的同伙是有准备的,提前或者从别的入口进入。我们先假设他有同伙接应。你们看,他首先在楼梯拐角处这个小家电专柜买了一个……电动理发器,他不是买刮胡刀,而是推发器,说明是有自己打理头发的需求,但你看他的发型没有什么问题,挺短的。那么他买这个不是给别人带的,就是准备作案用的,我们先以后者做推想。继续放视频。”

“他径直上了三楼……如果他是有准备有计划的诱拐少女,应该从一楼二楼开始寻找目标,因为楼层低更方便逃逸。退一步想,一般诱拐儿童的事件大多数都发生在人流比较大,比较开阔的地带,比如汽车站,马路边,学校门口,最不济也是公园之类四通八达方便转移的地方。在商场,三楼……不常见。”

“嗯……”钟致远沉思一下,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视频继续,嫌犯买了一套男人的莫代尔背心和短裤,这一般是居家服。后来这一套衣服穿在了那个小姑娘杨雨晗身上。视频到这里,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采购生活用品的样子,没有四下张望,没有漫无目的乱走的寻找目标。直到这里……他买了背心短裤出来之后,在这个路口第一次遇到了杨雨晗和她的奶奶,你们看这里……小王,开0.5倍速,慢慢看。”

视频缓速的播放,嫌犯拿着手提袋走进和杨雨晗同一个通道,小姑娘软磨硬泡刚从奶奶手里拿过一张十元的钞票,向楼梯口炒酸奶的小档口飞奔,路上打了个滑,摔了一跤。

嫌犯就现在不远处。看着小姑娘的背影。

“放大。”屈靖武示意小王把两人的影像放大。

人流中,不太起眼的嫌犯微微低头,看着摔倒在地的小姑娘,小姑娘的黑白波点的连衣裙扬起来盖在了背上,露出了她穿的一条带着小草莓的粉嫩小内裤。隔着三五人群,猥琐的眼神就这么看着……

“然后,嫌犯单手抄着裤兜,去了厕所,因为三楼男厕所附近监控缺失,我们只能假设他是径直而去,径直而出,没有多做停留。那么他在厕所待了大概七八分钟,但他衣兜平整,看起来应该没带厕纸之类的东西,商场的厕所里也没有提供免费的手纸,这七八分钟,一个大号的时间,他在干嘛?”

“变态……”坐在屈靖武对面一个女警气呼呼的嘟囔一声。

屈靖武认同的点点头,“是,我也这么认为但如果是这样,复勘现场有可能找到DNA。”

“从厕所出来之后,他手里的东西就消失了。衣服和电动发推,猜测他是留在了厕所里。然后一直在杨雨晗和她奶奶附近徘徊,找机会。这个时候,他才有了诱拐儿童的嫌犯应有的模样,眼观六路,谨慎,小心,然后趁人不注意,下药……”

“诱拐儿童的经过就是这样。”屈靖武关掉视频,环视一圈做了个总结,“没有发现接应的同伙,没有发现协同作案人员,从人物的神情和肢体语言判断,这应该是一起见色起意,没有预谋的诱拐少女作案。但嫌疑人随身携带迷药,作案手法老练,说明他是个惯犯,如果有同伙接应,他应该会成功。”

“也就是说,他只是一个出门采购生活用品的犯罪分子,临时起意作案未遂……”钟致远嘟囔着,似是抓住了某些灵光,“采购生活品,应该是就近采购,没必要从虞河路附近跑到大万宝。虞河路附近就有一个大型的连锁超市,并且他们618活动限时一周,锣鼓喧天阵仗那么大,物价应该比大万宝这边低,如果他就在那边落脚,不会不知道。但是舍近求远……不符合逻辑。”

说到这里,钟致远恍然大悟,“他是故意走在监控下,把我们的侦查方向转移到虞河路附近的。所以在虞河路附近监控里消失后,才没有再发现他的踪迹。如果是就近采购,那他应该就住在大万宝附近!而且买电动发推这种东西,除非是自己剃光头,不然都是一个人给另一个理发用的,也就是说,他至少还有一个同伙!”

屈靖武点头。

宣忱觉得自己头脑风暴快跟不上了。

“小吴,从现在开始,调查重点从虞河路转移到大万宝附近,以大万宝商场为圆点,辐散两公里,进行摸排。”

“是!”

“逆向追踪要更精细一点,从他进入大万宝开始,往回追溯,看他从哪里来!”

“是!”

“注意便衣便鞋,不要打草惊蛇。”

“是!”

钟致远搓着手,活像个要开饭的苍蝇,“我们把出城的路卡的比较紧,他应该没有走,灯下黑的道理真好用嘿!”

“刘姐,王哥你们留局里负责汇总消息,其他人都散出去摸排,呃……屈哥和小宣……”钟致远犹豫了一下,“案发当天可能和嫌犯打过照面,你们两个就去大万宝商场吧,把现场再走一遍,随时准备响应行动。”

“是!”宣忱站起来领命。

“行了,来,把你俩拉进群里,咱们开始行动!”钟致远说着打开手机微信,放了个二维码出来。

屈靖武和宣忱扫了一下,刚加进群里就叮叮的弹出来几条消息。

凤阳路卡薛帅:我噻嘞!我只听说他是人形扫把星,刚到千扉寺就来了个凶杀案,溜达到了新园市场就来了个纵火案,这来了咱们局里那我们不就完球了?

九州街卡林玉婷:瞎说什么八道!

杜鑫:就是,我们屈大帅哥怎么会是扫把星?你就是嫉妒他帅!

韩若远:等等,刚进来这位……

杜鑫:……

钟致远:同志们,介绍一下,柳局给我们调过来两个帮手,屈靖武和宣忱。

宣忱:大家好。

屈靖武:嗯……是我。

然后所有人疯狂的刷了一屏的玫瑰花,以为把上边的聊天记录刷掉,那些话就不存在……

只有薛帅在捶胸顿足,没办法撤回啦!天!

人形扫把星屈靖武倒是没当回事。

“屈哥小宣,上我车吧,我把你们带过去。”

钟致远招呼了他们两个,一起出了警局。

“屈哥,他们瞎说八道的,你别当回事儿,我会好好管他们的嘴的,保证以后不会有人在背后多嘴。”

屈靖武笑了笑,“不用,人家当警察都是哪里出事儿奔哪里,我多省鞋啊!到哪里哪里出事儿。”

“比曹操还快……”宣忱没头脑的接了一句。他听到省鞋这俩字就莫名其妙想到了曹操……

钟致远和屈靖武都看着他笑起来,“对,没错。”

宣忱尴尬的挠了挠头。

大万宝因为纵火案,已经关门几天了,只有一个保安在门口无所事事的蹲着玩儿手机。

亮了警员证,保安翻着白眼给他们两个开了门。

再次来到这里,宣忱才想起来自己的台灯没有买,屈靖武的床单也没有买……宣忱抬头看了看屈靖武,“那个……一会儿咱们在附近找个家纺店,给你买套床单?”

“……”屈靖武琢磨了一会儿,“我发现个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儿?”

“每次和你一起就出事儿,上次是,这次也是。他们只说我是扫把星,这不太科学。”

“……”宣忱翻了翻白眼。

你是不是扫把星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地方……不是人来人往了,看着还挺阴森。”长长的通道,一个一个隔间的商铺,如果川流不息人声鼎沸总能给人一种置身繁华的感觉,可是如果一个人都没有,蒙着防尘布,落着白灰,萧条冷落的看着就像一座鬼市了。

屈靖武摸了摸玻璃展柜上落得一层灰,有点儿唏嘘,“二楼更难看。”

“二楼我们起码喷了六七瓶干粉灭火器,后来消防队又是喷水,又是喷泡沫的……”

“所以说呢……”屈靖武捏着宣忱的肩头,“不管什么情况,人民群众的人身财产安全是最重要的,应该放在第一位,任何功劳都不能超越那条线。”

“我记住了。”

宣忱耸耸肩,又想起前天晚上屈靖武就是这么推着自己,推出了他的病房,心里突然对肩膀上这双手有点儿记恨,“你能不能……能不能别仗着比我高,就总是拍我肩膀?”

那大手并没有拿开的意思,“呦,怎么了?个儿矮还不让人趴肩膀了?”

“……”宣忱用力抖了抖,把他的手抖了下来,“我们去三楼厕所看看吧。”

几天没人用,但厕所的味道更难闻了,捂紧了口罩,带好了手套,屈靖武和宣忱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洗手池上堆着笤帚拖布,镜子上是经年不除的水渍,脚下的瓷砖缝隙都是陈年老泥,环境真是脏乱差一样不缺。

三个小便池已经黄的刷不净,四个蹲坑有三个门锁都坏了。甚至还有一坨陈了两三天的大号公然未冲,豆子大的绿头苍蝇正在大快朵颐……

宣忱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屈靖武关上那个锁坏了的门子,指指门外,两人一起出去了。

回到通道,两人摘下口罩不约而同的呼哧呼哧喘了一阵儿……

“卧槽……这他娘的,上个厕所没有防毒面具是没办法拉屎了……”

宣忱白了他一眼,“你没上过那种旱厕吗?农村里多的是,还有连着猪圈的……”

“停!你别恶心我了。”屈靖武想捂他的嘴,宣忱看他还带着刚才摸了厕所的手套,一蹦三尺高的离他远远的。

“你发现了吗?”喘了一会儿,刚才长时间憋气的难受劲儿终于缓和了,宣忱擦了擦额头的汗,好整以暇的开始分析现场。

“嗯?”

“四个蹲坑,只有一个能锁门,但能锁门的那个蹲坑还是个坏的,蹲便器不但破了个大洞,还没办法冲水。”

“嘿……小姑娘当初就是在那个隔间里被人找到的。”屈靖武嘿嘿一笑,“你说,如果那个人第一次来厕所是为了打一发,肯定要找个能锁门的坑位,能不能冲水,坏不坏反而不重要。”

宣忱顺着他的思路,“只有一间有锁,他应该顺手把随身带的东西留在了这儿,然后才会在下药成功后再次把女孩带来这里。”

“既然不能冲水……”

宣忱和屈靖武不约而同的又把口罩扣好,深呼吸一口,再次钻了进去。

两个人就差把脸埋进这个蹲便池里了,左照右照的看了半天,毕竟就算有东西也已经风干了近三天,看是看不出什么了。

“怎么整?”宣忱看着屈靖武,两个人好像是准备挖什么宝贝的土夫子,眼里贼溜溜的还挺兴奋。

“给小钟打个电话,让他派两个人带工具过来,把这个蹲便池拆下来拿回去。”屈靖武比划了比划,“那个洞里的泥巴,也得刮一层。”

宣忱已经被冲鼻的臭气熏麻木了,本来就是个释放屎尿屁的地方,呆习惯了难免要多方考虑,“万一有很多人都在这儿尿过……会不会冲没了?”

屈靖武还认真的想了想,“废话,外边儿小便池干嘛用的?谁愿意溅自己一脚?”

“……”

“走吧,打电话去。”

两个人再次出去喘了一阵儿,给钟致远拨了电话。

“屈哥,你们那边怎么样?有新发现吗?”钟致远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精神。

“发现了一个蹲便池,我们觉得有希望能提取到一些DNA,你派两个现勘的同志,来取下证。”

“好,人一会儿就到,你们在那稍等会儿。”

“怎么听你语气好像……?”屈靖武试探着问他。

“嫌犯可能已经跑了,我们前两天侦查方向错误,耽误了最后抓捕他的机会。”

“怎么会?你们不是在主干道都设了卡吗?怎么跑的?”

“小吴他们摸到了嫌犯住的短租房,从路口的监控分析,他们一伙六人,昨天半夜开着一辆面包车绕着小路出了城,往北走……”

“昨天,北边……”

“我们在北边的路卡比较少,他还是走的小路,我正在协调沿路监控,但恐怕会丢。”

“那我们取了证,回局里等你们。”

“好。”

……发现了一点儿证物的兴奋,被这一通电话彻底浇灭了。

宣忱垂头丧气的和屈靖武蹲在大门口等现勘的人来,“跑了怎么办?”

“有照片,有指纹,如果能提到DNA,那发个通缉令也算有交代。”

“茫茫人海,一张通缉令并不能标记清楚一个恶人。”

屈靖武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咽了咽咳了两天沙哑疼痛的嗓子,又放了回去,“茫茫人海里,就是撒上百八十张通缉令都没什么声响。”

就这么被他跑了?他敢在偌大的商场里给女孩子下药试图诱拐,敢在人流这么大的地方随意放火,这么恶劣的一个罪犯,就这么从眼皮底下溜掉了……

……

专案组在接下来一天里,气氛一直十分低沉,直到顺着监控,确认罪犯已经远离了常定县,众人在一片咒骂中,收回了设路卡的同志们。

“凌晨五点二十三分,嫌犯从东岗村开上了24号省道,一路向西。”

“上午七点零六分,嫌犯从董家庄绕行,到了鹿灵县,鹿灵县警方在昨天下午三点收到了我们的协助申请,进行了沿路追踪,最后发现嫌犯在十二点时已经跨过了鹿灵县,进入了松屏山县。”

“……”

“……”

众人在小吴读报告的时候都一阵沉默。

“松屏山县警方也在尽力协助追捕,但是……他们基础设施不足,山路复杂,绕山路直接通往晋省的有大大小小一百多条,隔壁晋省的临津市多年警力不足,协查起来更是……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失去嫌犯踪迹整整一天了。”

钟致远放下手里的投影仪遥控器,“是我的责任,没有做足现场分析,如果早一天发现屈哥说的那些细节,结果就会大不同。错在我。”

“钟队……”

众人纷纷站起来想抢责任,被钟致远挥手压下去,“我已经打了报告,下午出一队人和我一起去松屏山县增援,在这之前,我要确认嫌犯和他车上一行六人的全部身份,大家跑数据库,搜通缉令,要加快速度。”

“是!”

专案组的所有队员像是打了鸡血,一窝蜂的散出去开始忙碌,屈靖武站起身跟在钟致远身后,叫住了他。

“钟队!”

“屈哥,哦……对了,你和小宣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不然我们没头苍蝇一样的瞎忙都找不到自己错在哪里。今天下午你们就回千扉寺吧,这边儿我和柳局说。”

“不,你是不知道松屏山和我们的关系?”

他这话问的钟队先是一愣,略一想继而恍然大悟,“我想起了!瞅我这记性!”

“柳局和我都是戚老局长的徒弟,戚老局长年轻时可是做过小十年松屏山公安局的局长,现在那里十人里边还有六七人都和我是同门。你不带我去……这不是放着肉包子不用空手去追狗吗?”

“你这比喻……”钟致远摇头笑笑,“那就麻烦屈哥和小宣你们两个跟我再跑一趟了。”

“不麻烦。”

宣忱本来就想撺掇屈靖武和他一起去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屈靖武积极办案。

“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师父就在松屏山的温塘疗养院里,等办案结束,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应该的,那你们准备下吧,我们可能要去几天。”

……

午后,雷云滚滚的从东而来,堆积在高高的太行山脉前,对着这一行进山的车队来了个瓢泼的洗礼。

宣忱看着雨水如瀑而下的车窗,山势从平缓变得陡峭,嶙峋的山岩在云雾的穿梭间显得变幻莫测。宣忱每次回家都要坐着火车穿过一座一座这样的大山,连绵不休的一日两夜。

“这边的山和你家那里的不一样吧?”屈靖武看他往窗外望的出神,凑过来问他。

“嗯,我们那边的山没有这么多的树,下雨的时候,总会有滑坡,如果遇到这么大的雨,山路都是不能走的,滚落的石头能砸死人。”宣忱说着,指着车窗外被公路开山而过的峭壁,“你看,松屏山在嘉市属于贫困地区,但道路却也很通畅,沿路的山体都笼着铁丝网,刮风下雨都不用担心山崩。我家那边到现在都没有这个条件。”

“以后会好起来的。”屈靖武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说一句大家都会拿来当做敷衍的话。

“不见得,我们那里年轻人越来越少了,走出来的人不愿回去。回去的人,又都没本事。久而久之,村子空了就合并一下。十有**都是老人和留守儿童,年轻人出去了还顾家就算有良心,还有很多一走就音信全无了。遇到个风不调雨不顺的时候,塌了房子没地方住的老人比比皆是。村干部也管不过来,就把三四家人凑一起,组个团,拄拐的照顾行动不能自理的,脑子不糊涂的去带孩子……”

“生活不易。”

屈靖武咂摸了一会儿,只能用这四个字来总结。

“我小时候雄心壮志,想着长大了要挣好多好多钱,然后修条从我家门口直通北京的大路,把我们村盖成整齐的房子,和大城市一样一样的。”

宣忱说着自嘲的笑了笑,“可是我现在长大了,才发现养活自己已经是这么难的事……”

屈靖武熟练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我也有同感啊,我小时候我家也挺穷的,还种地,秋天掰玉米,全身被玉米叶子划得都是小口子,又刺又痒。我那时候就想着,等我长大了绝对不再种地!嘿!我命好,我们全村赶上了开发,没有地种了,还摇身一变有了十几套房子!哈哈……”

宣忱想给他个白眼。

“十一二岁就完成了人生目标,我那时候没别的事儿干,就剩下作了。纠结了一帮小弟当老大,打群架,甚至还把我二叔的车点了。后来我爸妈看着实在管不了我,就把我送去那种学武的封闭式学校里,啧啧……那里边啊,比监狱还他娘的黑,卧虎藏龙的,你看我门牙,入学第一年我就被迫种了一嘴的烤瓷牙。”

全车人听到这里都开始噗噗的笑……

“别笑,你们谁去了也不见得比我好哪里去。”屈靖武说着自己也笑了笑,“后来呢我就学会了认怂,在学校里还拜了个大哥,跟在他后边儿开始当狗腿子,那屁颠儿屁颠的,人家指哪我打哪。威风了一年,结果那孙子先毕业了……”

全车人一边儿同情他,一边儿噗嗤噗嗤的憋着笑,都很辛苦。

“我没过多久好日子,又开始天天挨揍,跟着大哥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每天堵着打我的都得排队……”

“等我上高中,也十七八岁了,懂点事了才从那个鬼见愁的学校出来,童年噩梦你知道不?真是不堪回首!”

“每天被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宣忱一个人不觉得这是个笑话,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孩子,每天生活在拳脚的恐惧里,他是怎么熬过这么多年的?

“我也不是纯挨打啊,我还手呀!你知道那种别人给你一拳,你迎着他的拳头还他一记更狠的拳头有多爽吗?打到最后,他们就都不敢当第一个对我动手的的人了,久而久之,我毕业之前竟然混成了老大!哈哈!”

宣忱:“……”这是个什么牲口?

“你看我现在的身手,都是那时候磨练出来的,上了警校以后,可是蝉联了三年格斗冠军的。”

钟致远识时务的过来捧臭脚,“是,这个我作证,屈哥的格斗技术,整整三年称霸警校。”

屈靖武一脸的得意。

宣忱腹诽他,怪不得三十几岁了还是惯用拳头说话,最后打架打得被发配边疆到了千扉寺派出所……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钟致远被屈靖武勾起了聊天的兴致,从副驾驶上转过身,问了个他很感兴趣的话题?“屈哥,你参加工作的时候戚老局长应该已经退休了吧?你是怎么拜的师?”

“我师父退休以后不是被警校返聘了吗?那时候我正好刚上警校,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就不一样,好像哪哪都看我不顺眼,总是罚我……”

屈靖武说着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他孙子那年没了。他觉得我身上有点儿那孩子的影子,怕我也没轻没重的也把自己作死,所以对我才格外严厉。”

“戚老局长的孙子不是烈士吗?”

屈靖武叹了口气,“是啊,不到二十岁的烈士……这荣誉,反而让我师父他更卸不下自责,总是觉得是他自己一手把孙子培养成了烈士。唉!”

钟致远也低头叹了口气,“戚老局长的儿子呢?我只听说他也是公安干警,但没听过他的事迹。”

屈靖武摇摇头,“我只知道他是个缉毒警,公大毕业没两年,丢下老婆孩子就去了边境。抹去了原来的身份,十几年没回来过,我都没见过他。”

屈靖武咽下了后边那一句——谁知道他还在不在人世呢?

“缉毒警……”

这次全车人都沉默了。

戚家这一门爷孙三人,称得上鞠躬尽瘁,但真算不得死而后已,他们致死未已。有多少人生活在他们洒了热血织就的荫庇之中而不自知。

宣忱想起了老马,想起了老马送那个走了四十里山路双脚都是血泡的自己回家时说的话,这世上伟人也分三等,第一等是那种有本事大庇天下的,像老主席老□□那样丰功伟绩的人,属于这一类。第二等是凭本事护一方山河百姓的,那些保家卫国的军人,以民为本的父母官,都属于这一等。第三等就是有着满心志向,却只能护住心里紧要的人,就像那些能维持家庭和睦老有所养少有所教的一家之主……所以,父母不合格也不要觉得难过,毕竟不是谁都能做伟人的。

而我们穷尽一生,能做到第三等也是不易。

……

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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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去松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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