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给的距离。

“啤酒,烧烤,小龙虾,诶?你吃海鲜吗?再来盘生蚝?”

“别别别,我吃不了那么多……”宣忱连连摆手,心想这一顿得花多少??为什么放着食堂不吃,要出来吃?

屈靖武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啤酒,然后把羊肉串儿全都一股脑的推给他,“我就爱吃小龙虾,你能吃辣吗?我要的变态辣的。”

宣忱点点头,“还行,我家那边辣椒是道菜,只有干粮的时候,辣椒就是下饭用的。”

“那不是陕西三大怪之一吗?”

宣忱笑了笑,“穷日子可能都差不多那么过吧……”

屈靖武举杯和他碰了一下,“穷日子差不多都一样,那好日子就各有各的好了,就祝你越来越好吧。”

“谢谢。”宣忱喝了一口,他不喜欢啤酒苦涩的味道,但和屈靖武一起吃,就算不喜欢的东西也觉得顺口了。

屈靖武见他聊兴不大,于是只能自己找话题,“想什么呢?还想昨儿晚上的事儿呢?”

“噗……咳咳……”宣忱被他这一问呛了个厉害,咳了半天。

昨儿晚上?什么事?……心虚的脸红。

“至于吗!”屈靖武以为是他一口酒喝呛了,“那个邵啥雪的。”

宣忱定定神,收起自己的局促,“邵雪扬。”

“啊对,你猜他有没有去采血?”

“你不是说他肯定一定不会去吗?”宣忱说着,打开了邢新伟的微信,给邢新伟发了一条信息,问他有没有叫邵雪扬的人找他采血录DNA。

邢新伟没过多久就给他回了两个字:没见。

“……还真没去。”

屈靖武呵呵一笑,“这个人有点儿焦虑症,你发现了没?”

宣忱点点头,“抠手,咬唇,说话战战兢兢,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有可能是太在意自己的身世,也有可能是他现在这个母亲太过敏感吧?”

“嗯,你是不是对拐卖他的人很在意?”

宣忱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到了我弟弟,如果我弟弟可以平安的长到这么大该多好。”

“你丢了的那个弟弟有多大了?”

“快十三岁了,丢了十一年了。”

屈靖武听到这两个数字,无奈摇摇头,“这么久,这么小……不好找了。”

“是啊,当时如果抓紧时间找,或许还有机会,现在……用你的话说,真是像在大海捞针一样,我们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屈靖武看他这样子,有点儿奇怪,如果说丢了孩子的父母会这么难过,那不奇怪。可一个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弟弟难过这么多年,还真是少见,“你兄弟姐妹几个人?”

“七个。除了丢了的那个三弟,还有个小妹生下来没几天就死了,现在家里只有四个弟妹。”

“这么多孩子啊,那你爸妈估计顾不着难过太久……”

宣忱苦笑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矫情,这么多弟妹丢一个有什么差别?他们这么多人,大的小的拖累了我这么多年,因为有他们,我从小吃不好睡不好,能有多真挚的感情?主要是……宣益是我弄丢的。”

“嗯?”

“我那年小学毕业,我爸妈就商量着不让我上学了,因为家里有两个刚上学的弟妹,还有个一岁半的宣益,我爷爷还有严重的风湿病,卧床很多年,实在是一锅浆糊一样的日子。家里需要个能干活的人,于是我就光荣的提前结束了义务教育。”

“那你挺可怜的,我发现像这样的家庭,最大的孩子,和最大的女儿都是很可怜的。”

宣忱摇摇头,“不,我不一样,我也就十岁出头正是玩儿的年纪,那里有心情带孩子?被迫退学的第一天,心情本来就不好,我就把他扔在院子里玩儿,不理他。其实我做饭洗衣照顾爷爷也很忙,并不是故意不管他的。”

屈靖武没插话,给他倒了一杯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那时候一岁出头,正是听不懂人话偏偏腿脚已经特别快的年纪,就一上午的时间,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哪里也找不到他了。全家人都说是我……”说到这里,他明显的哽咽了一下,压了压眼眶里的红才继续说下去,“是我不想管他,故意把他丢了的,甚至我爸还问我,偷偷的把他扔在哪里了?”

“那就有点儿过分了。”

宣忱咬着唇摇摇头,“不过分,毕竟是我把他丢了,说不清的。”

“你们没去找他吗?”

“找了,就井台子,河沟子的转了转。确认他没死就行了。然后,等想起来他的时候,就骂我一顿,说我是个狠心的哥哥,不想带孩子就故意把他扔了……只要不是他们的错,接受起来就要容易一些。”

“啧。”屈靖武拿着酒杯和宣忱碰了一下,“这也太过分了。”

即使过去了十几年,宣忱每每回忆至此,也还是眼红的想哭,那种心里有莫大的委屈无法辩驳的痛苦,至今折磨着他。以至于连同宣益这个名字,一起化作了少年时代就刺进了血肉里的蛰刺,每每提起,痛都是历久弥新的。“后来,我没办法忍受这些,就一个人徒步四十里山路,去我们的县城里报警,我那时候觉得,只要警察来,就一定能找到他。”

“警察也没找到?太晚了吧?”

“当时是一个叫马自豪的警察接的警,他蹬着一辆自行车,又骑了四十里路把我带回了家,路上他给我讲了很多道理,又问我想不想继续上学?只要我说想,他就能让我爸妈把我送去学校,他说……我是警察,人民警察你知道不?人民警察的意思,就是人民的事儿都归我管,你弟弟丢了我管,你该去上学,我也能管。”

屈靖武呵呵一笑,“你说你想去了吗?”

宣忱也抿嘴腼腆一笑,点点头,“我那时候把他当成了救星。”

屈靖武又碰了碰他的杯子,“来,人民警察,干一杯。”

宣忱举杯,“干。”

“我就想着,如果哪天,宣益也能好好长大,或许他会像邵雪扬一样,回头来找我们。那就真的太好了。”

宣忱说着,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对屈靖武笑了一下,“让你见笑了。”

屈靖武摇着头,揉了揉他的肩,“别放弃,会找到的。”

“嗯。”

酒过三巡,茶足饭饱,已至深夜。

宣忱又帮屈靖武把房间收拾了一下,然后各自回屋睡了。

屈靖武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凌霄花影子,躺在床上很久却没有睡意,就在宣忱说到所有人都指责他丢了弟弟的时候,屈靖武莫名又想起了陆映峰。

他打开手机,收藏夹里一张警官照,那是曾经内网上,可以查到陆映峰时的照片。而现在,被除名,被通缉,又畏罪潜逃,又坠崖身亡……故人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故人,屈靖武只有这么一张照片,和满心的回忆作为缅怀。

他,背了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被推出去做了替死鬼,挡箭牌……像块抹布一样,擦干净了别人染血的手,然后死的如此不得其所。会不会泉下有知,却苦于身上套的这一重重罪名而不得安息?

那句别放弃,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

哥……

……

——

第二天,两个卧室的闹钟此起彼伏响了十八遍,两人才着急忙慌的爬起了床,早饭没吃,脸都顾不得洗,肩并着肩冲出了门。

“住的近就是好啊!”屈靖武一边系扣子一边跑着。

“跑快点儿,两分就能到!”宣忱也一边跑一边挠着头发。

“你怎么也起晚了?”

“我昨天睡了一白天,晚上睡不着。”

屈靖武嘿嘿笑着,“早知道都睡不着不如咱俩再喝会儿。”

……

宣忱在千扉寺派出所的日常是这样的:

“小宣!”

“诶!董姐。”

“家里树上结的无花果,给你放桌上两个,记得吃啊!”

“好,谢谢董姐!”

……

“小宣?”

“在呢高哥!”

“帮我把总结订正一下,上次刘所说我错字太多,我发你邮箱啦。”

“好!”

……

“小宣!小宣呢?”

“在呢在呢,王哥啥事儿?”

“上次的结案报告你有一处没填对,过来我教你……”

“好。”

……

忙碌了一上午,宣忱好不容易在午饭的时候闲了下来,才发现对面桌子上的屈靖武早就不知所踪了。

“屈哥呢?小周,见屈哥了没?”

“你们在松屏山那个案子,屈哥被县局的钟队叫走作报告去了。”

宣忱:“……”

竟觉得心里有点儿空……

宣忱吃完午饭,下午要去巡逻,他和陆军医院那边的冯哥换了换岗,没再等屈靖武回来,他就提前带着辅警段志新出门了。

“小宣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认真了,睡个午觉再来也来得及嘛。”段志新拿着个便携风扇,热得没一会儿警服都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

“段哥,咱们去他们医院的招待所,那里有空调,你休息一会儿我去转一圈。”

“好。”

心里想着谁,很巧就会碰到谁。

陆军医院招待所是用二百年前的天主教堂为主体改键的,名副其实的古建筑。原本白砂浆的墙体经过岁月的的斑驳,变成了带着水迹的灰色,蔷薇,凌霄和爬山虎把它的外墙装点的非常热闹。楼下花园里一个戴着眼镜的大男孩支着画架,正在画这个漂亮的小楼。

宣忱走到他的身后,见他涂涂抹抹的,画的有点儿凌乱,还不是写实派的……

“你好。”

邵雪扬突然被打断,险些丢掉手里的调色盘。“你?……你来干什么?!”

“别误会,我今天只是例行巡逻,正好看到你而已,你画的画很有特点。”

邵雪扬左右看看,确认并没人看到宣忱和他说话,他咽了口吐沫好像也把心咽回了肚子里。“谢谢。”

宣忱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满满的戒备。

“你继续画吧,我还有工作,另外……再问一次,我可以加上你的微信吗?你能不谈那些你不愿意说的,随便聊都可以。我保证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邵雪扬的手指在自己的围裙上扭了扭,最后点点头拿出了手机,“我很少聊天,但加就加吧……”

宣忱把自己的二维码亮给了他,“我有个弟弟,走失的时候一岁出头,一转眼已经十一年没见过他了,我看到你以后,就盼望他会和你一样幸运,有一个接一个的好心人来照顾他,疼爱他。”

邵雪扬神色动容,“会的,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

宣忱对他笑着点点头,“但愿啊。”

邵雪扬好像是因为看到了同样受苦的人,心里放下了一点点防备,坐回他的板凳上轻轻的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心里特别忐忑,我怕是我一厢情愿……如果我不是被拐的,卖掉我的就是我的亲生父母该怎么办?我从前天晚上找了你们以后就一直困扰着这个问题,越想越觉得难过。”

“不会的……”

宣忱想不出安慰的话,会不会……即使能找到他们,也问不出真正的答案?

“我没有去找你给我电话的那个人,我不太敢。”

“我理解,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去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邵雪扬对宣忱苦笑了一下,“好,谢谢。”

告别了邵雪扬,宣忱把陆军医院转了一圈,又迎着烈日和高温回了派出所。

屈靖武还没回来,屈靖武一直到晚上下班还没回来……

怎么满脑子都是他?真是没救了。

下了班,宣忱自己回了家,烧了洗澡水,还晾了一大杯白开水,看了看空荡荡的冰箱,他想着添个西瓜或许不错……心血来潮,就又起身出门去买西瓜了,小区门口的超市一块五一斤,宣忱觉得有点贵,就走了800米左右,去市场上买,八毛五一斤,十二块八买了个又大又沉的大西瓜。抱孩子一样抱回了家。

到了楼下,宣忱看到202的灯亮着。

屈靖武给他开门,嘴里满满的,一只手还拿着一块西瓜皮,“你没带钥匙啊?敲什么门?”

宣忱:“……”

“呦,我也买了一个,楼下超市冰箱摆着,都凉透了,看着不错。”

宣忱:“……”

屈靖武好像没看到他眼里的失望,转身进了屋,“先吃我的吧,我都切了,你的放冰箱明天凉了再吃。”

“好吧……”

就是感觉有点儿扫兴。

屈靖武没看出来他的小心思,把西瓜皮往垃圾桶里一呼啦,大刺刺在沙发上摆了个大字,“可累死我了,宣儿啊晚饭你吃了吗?”

“吃了。”

“吃的啥?”

“食堂里,米饭菜。”

“走吧,我带你再续一顿儿烧烤?”

宣忱摇头,“明天上班,不喝酒。”

屈靖武白了他一眼,“唉!我发现吧……自从我人到三十,约顿烧烤是越来越难了,不是工作不行,就是老婆不行,不然就是工作老婆都不行……”

“好像你的工作也不是能随便喝酒的吧?”

“啧……”这人!

“那你也娶个老婆,体会体会啥叫不行。”

屈靖武哼了一声,“你还会开这种玩笑?”

宣忱不接他话,低头吃瓜。

屈靖武觉得没意思,想着洗个澡回屋吹空调了,起身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给你买了个台灯,你回头用用看。”

台灯?

屈靖武回头补充一句,“就放你桌上了。”

“谢谢……”

宣忱嘴里含着西瓜,说的很含混,屈靖武看他那满是西瓜汁水,还顺着嘴角流的样子,就有点儿口干……然后他直接回屋,把空调滴滴滴滴的按到了最低,心里还在骂自己,有病吗?自己租个房子住就那么难吗?干嘛非得带上一个?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这点儿爱好……妈的,搓火。

啪,宣忱拧开台灯,有三种颜色的光线可以调节,白炽的,护眼的,还有两种光线混合,略微有点暖色调的。宣忱很满意,顺手拿出一本书,打开上次书签的位置,凑着温和不刺眼的灯光,做着笔记认真的开始学习。

一直到深夜,一直到宣忱的沉浸的学习被一串儿手机铃声打破。

“喂?高哥?”

电话那边是警车的嘶鸣,宣忱看着窗外,看到了小区门口,那闪着灯的警车离开了派出所。

“小宣!陆军医院,有个女人跳楼,她说是警察逼她死的,我们接警时她已经从五楼跳了下去,小代查了接警单,是你和屈哥前天晚上接的那个邵雪扬的母亲!”

“什么?”宣忱猛地站了起来,板凳在他身后应声而倒,“高哥,人在哪?还,还活着呢吗?”

“医院跳楼,自然是就地抢救,我们先出警,但你和屈哥算是第一责任人,你俩随时准备吧。”

“我……好的,我知道了。”

宣忱推门,看到屈靖武正好也打开了门子,他指了指窗外,“他们出警了?看起来挺急?”

宣忱叹了口气,心想,这扫把星的能力,虽迟但到啊……

“陆军医院……邵雪扬……”

这几个字出来,屈靖武心里已经默默的骂了一句艹!

“他的妈妈跳楼了,高哥说正在抢救,五楼……我觉得如果没有什么绊一下垫一下的话,人希望不大。”

屈靖武回屋去穿衣服,“去瞅瞅吧。”

“方便吗?我们会不会激化矛盾?高哥说她跳楼时说,是警察逼死她的。”

屈靖武似乎很有把握,“不去的话,更是一面之词了。走吧,有我呢。”

……

陆军医院并不远,屈靖武的摩托车比派出所那辆吭哧吭哧的老爷车要快的多,几乎是一前一后同时到了医院。

邵雪扬蹲在抢救室外,看着保洁员用拖布把地上的点点血迹清理干净,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好。”高盛对他晾了警员证,“高盛,陈忠义,我们是千扉寺派出所的民警。”

“你好。”

邵雪扬把沾着血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整个人已经把茫然无助写在了脸上。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警情时,你母亲已经跳了下来,有围观群众的证词和视频录像,这件事情涉及到了我们派出所里两个尽职尽责的优秀民警,所以我们需要慎重调查,希望你能配合。”

“好。”邵雪扬咽了咽喉咙里的哽咽,“和那两位警察没有关系,是我……是我逼死了我妈……是我,我是杀人犯,我是杀人犯……”

“邵先生,您先冷静下。”高盛说着,拿了瓶水递给他,“在警察面前,你说的任何话都要负责,请你慎重一下,先缓一缓,稍后配合我们调查。”

宣忱和屈靖武一人抱着一顶头盔,出现在急诊室外的走廊入口。邵雪扬机械的转头看到他俩,喉咙里的哽咽瞬间变成了嚎啕痛哭,他抱着头又蹲了下来,“啊……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不应该去警局啊!我为什么要去警察局?我……我杀了自己的妈妈,我再也没有家了……”

屈靖武在痛哭的年轻人肩头按了按,“她还没死呢,别这么着急哭,和我们说一说都发生了什么?我们帮你分析参谋一下,不然这次如果侥幸不死,下次呢?”

邵雪扬一脸泪痕的抬头看着屈靖武,“是我的错,我今天和她吵架了。”

“等等,”屈靖武打断他,把他拉了起来,稳妥的按在了座位上,“喝口水慢慢说。”

邵雪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听话的拧开瓶子喝了一口水,“今天下午他来医院招待所时和我说了几句话,”他说着指了指宣忱,“我们两个说话,被我母亲的同事看到了,就对她提了一下,她下班后就问我什么时候和警察那么熟了?”

“我……我不太会说谎,说了两句就被她识破了,只能和她老实交代我想找亲生父母的事情……然后,她就失控了,问我下午警察来找我,是不是有了他们的消息,是不是我马上就可以找到亲生爹娘了?那她……可以腾位置……”邵雪扬说到这里捂着脸又哭了起来,“她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我这么多年陪伴她,也没办法给她一点安全感?”

宣忱和屈靖武对视一眼,他从屈靖武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询问的意思,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下午真的和邵雪扬接触过。

屈靖武一阵牙酸,赶紧抓个重点转移一下,“她是不是有抑郁症……”

“从我父亲意外身故以后,她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可我,可我一直想尽力陪她啊!我什么都不敢做,五年了,五年来我同样战战兢兢,没睡过一个好觉!为什么……她还是这样?”

邵雪扬再次捂着脸痛哭起来,任谁来安慰都无法停下来。直到急诊室的门子被一身血水的中年护士推开。

“滕瑜家属?”

邵雪扬猛地站起来定定的看着她,只见她红着眼睛拿出来一个单子,“签个字。”

病危通知书……

邵雪扬拿起笔,颤抖着签了名字,纸上还留了三个带着血色的印记。

“孙姨,我妈她……”

护士抬起头看了看邵雪扬这张她看着长大的脸,语气有点儿凉,“你也是医生的儿子,从小在这个走廊里写作业长大的,应该懂的自己做些准备。”

邵雪扬:“……孙姨。”

护士没再理他,转身又进去了。

……准备?不!

“妈!妈!妈妈!别……别丢下我,妈……”邵雪扬跪在门外大哭着,也不知他指尖的到底是母亲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抓在门子上,鲜红的刺眼。

这一对母子,由陌路相聚,十几年来,邵雪扬的父母为了不愧对那魂埋泥石的一对夫妻,一直没再生育,把时年已经十岁的邵雪扬视为亲生。但心知肚明的陌生是无法改变的,滕瑜一直对这个孩子患得患失,这一切在自己丈夫意外身故之后达到了顶点,她恐惧,如果孩子也离她而去,这世间就剩她一人踽踽独行了,她承受不住这份孤单。

……

由于当事人的不追责,宣忱和屈靖武逃过一劫,而邵雪扬的母亲却转了两次院,进了两次ICU,最后在首都的三甲医院里,沉沉的昏迷着。她整个人可以说是用针线缝合在一起的,像是个勉勉强强沾着蛋清黏在一起的破瓷瓶,经不起一点儿冷热和风吹了。

屈靖武和宣忱被内部通告批评了一次,但批评的重点却是屈靖武对报案人没有详尽的了解,敷衍了事以至于没有发现案情背后的隐患,只字未提宣忱无故私下和邵雪扬见面的事情。明面上,宣忱只是一个不幸被屈靖武拖累的小小见习警员,点背又倒霉。

屈靖武似乎是受这个通报批评的刺激,从那以后,唯恐自己牵连别人,基本就是独善其身,再也不掺和任何人的案子。三天两头还要被钟致远借一借,免费劳动力似的去县局上两天班。回家后,两人点头之交,天气清朗一点儿的时候,他也会坐公交回市区的家里。

在他有意的疏远下,宣忱觉得,心头莫名升起的那把火,随着渐渐远行,似乎也渐渐变得蛰伏了。那盏台灯,竟像是一枚休止符,照亮了自己夜读的案头,休止了心里莫名的旖念。

父母有时候反而会成为最难沟通的人,孩子想要的距离,和他们给的距离永远不同频,但又大多不妨碍彼此的爱,亲情真的很神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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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你给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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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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