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七 此身无我自无穷

寅时刚过,帐外的雪又厚了几分,檐角垂下的冰棱足有半尺长,显然昨夜的风雪比预想中更烈。李昀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踏入帅帐时,帐内炭火正旺,却压不住那股冷肃的威压。

陈铮跪在帅帐中央,背脊绷得笔直,膝甲下的青砖已被刮出两道浅痕,额角凝着一层细汗——显然已跪了许久。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剜向李昀,又迅速垂下头,喉咙滚动着,牙关咬得死紧。

李昀心头一跳:“坏了,这架势……我可没告密啊?”

陈凛正批阅军报,朱砂笔尖悬在“南疆异动”四字上,头也不抬地问:“李将军,昨夜西营的布防轮值,是你核验的?”

李昀眼角余光扫向陈铮——少年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抠着膝甲,指节泛白。

西营?

他心思电转,故作沉吟:“回将军,末将核验时,西营戍卫如常。”

陈铮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分。

陈凛冷笑一声,突然将案上的布防图甩到李昀面前:“那为何东北角的暗哨少了两班?!”

李昀目光扫过布防图——三处暗哨被朱砂圈出,他眼皮突地一跳,瞬间明白陈铮为何慌张:这小子为掩护苏景行,竟擅自调整了布防!

李昀暗自思忖:陈铮恐怕已恨我入骨,这飞来的锅实不能背。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军明鉴,昨夜风雪太大,想必陈铮临时调整了布防,定有其缘由。”

“哦?”陈凛的目光转向陈铮,“你解释解释?”

帐内的空气像冻住了,炭火的光在三人脸上明明灭灭。

陈铮攥紧拳头,硬着头皮道:“西南……入口地势低平,储有粮草,末将恐南疆人借风雪掩护潜入作乱,因而自作主张将兵力调去西南加强驻防。”

“你觉得呢?”陈凛对陈铮的解释未置可否,反倒转头看向李昀。

李昀怎会不懂陈凛的疑虑,随口补了一句:“东北角地势复杂,倒是个容易藏身的地方。”

陈铮急得喉结滚动,膝盖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蹭动,偷偷抬眼给李昀使眼色。起初满眼“你敢拆台试试”的凶光,见李昀垂着眼皮毫无反应,又慌忙低下头,眼角却仍瞟着对方,那威胁的怒视渐渐软下来,竟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李昀将他这一连串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家伙,这小煞神也有求人的时候?

“不过——陈铮虽擅作主张,其所言也不无道理。”他强憋着笑意,话锋一转,“况且……东北角既有他亲自盯守,想必有把握不出岔子。”

——这话说得巧妙,既承认陈铮违规,又暗示他并非毫无准备。

陈凛盯着李昀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一声:“难得李将军今日替他说话。”

“末将向来实话实说。”李昀脸上半分笑意也无,连声音都沉了几分,让人挑不出破绽。

陈凛冷哼一声,终于放下朱砂笔:“既如此,便罚陈铮去你手下当三个月斥候,好好磨磨性子。”算是轻巧揭过了这次错处。

陈铮如遭雷击,猛地抬头:“二哥!”

李昀也愣在原地,嘴角的弧度僵住——之前说让陈铮当斥候不过是句玩笑,陈凛向来嘴硬心软,没想到竟来真的。这哪是罚陈铮,分明是把这尊煞神往自己身边送!

“怎么?不服?”陈凛的语气冷了几分。

陈铮咬着牙,拳头攥得死紧,却终究没再反驳,只是偷偷剜了李昀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都怪你多嘴”。

李昀心里也叫苦不迭:这不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吗?这煞神谁敢管啊。

见李昀也苦着张脸,陈凛又补充道“按规矩办,他若不服管教,便报与我。”

“末将遵令。定会好好带带三公子。”有了这挡箭牌,李昀心中的石头算落了地。

陈铮挣扎着起身,膝盖早已麻木,刚站直就踉跄了一下。李昀下意识想去扶,却被他狠狠甩开。

“不必劳烦李将军。”陈铮咬着牙,声音里满是不甘与愤怒,“冤家路窄,算我倒霉。”说罢,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帅帐。

李昀望着陈铮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摸着下巴低笑一声,眼底闪过几分促狭。

“斥候营啊……”他慢悠悠晃了晃手腕,铜钱在掌心转得飞快,“专治各种不服?”

想起陈铮方才那副炸毛的样子,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寻常斥候营的规矩确实磨人——天不亮就得扎马步练耐力,潜伏时蚊虫爬脸都不能动,传递军情得把密信嚼碎了藏在牙缝里……这些琐碎又严苛的章程,搁在从前快意江湖的三公子身上,怕是每天都得炸个三五回。

“不过嘛,”李昀指尖一弹,铜钱“叮”地落回袖中,“真要是能熬过这三个月,倒也不算白罚。”他转身往外走,脚步轻快,“正好让某些人知道,能在北境活下去的,可不止靠一身傲气。”

帐外寒风卷着雪沫子扑来,李昀缩了缩脖子,看着脚边新积的厚雪,忽然想起什么,又笑出声——往后三个月,营里怕是要热闹了。

陈凛却没看他,目光落在案几摊开的《论为将者》扉页上,那里赫然是大哥陈晏的批注:“磨刀勿过,当心反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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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骨
连载中玄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