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西院,肃杀之气远比前院浓郁。陈凛的院落没有假山流水,只有青石铺就的地面和几株虬劲的老树,投下冷硬的影子。院中异常空旷,在陈铮踏入的那一刻,仅有的几名仆役便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了出去,如同退潮的海水,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沉重的院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最后一点天光被隔绝在外,暮色四合,只有廊下几盏昏黄的风灯在晚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晃动的光影。
陈铮的脚步在门合上的瞬间,下意识地顿了一顿。一种被关入牢笼的窒息感攫住了他。前方,陈凛高大的背影停在院中那片青石板铺就的空地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如同夜色中一块冰冷的磐石。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陈铮的心脏,比刚才在正厅时更甚。这是陈凛的绝对领域,没有大哥的目光,没有外人的视线,只有他们两人,以及那积压了十年的、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跪下。”
两个字,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像淬了冰的刀子,突兀地劈开了死寂的空气。没有怒喝,没有斥责,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铮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都凝固了。一股被彻底践踏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他猛地抬头,看向陈凛的背影,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桀骜的抗拒。膝盖像是被灌了铅,又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炙烤着,无论如何也弯不下去。
“怎么?”陈凛缓缓转过身,那张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近乎残酷的寒光,“大哥给你脸面,解了你的金针,你就真当自己是回来做客的三公子了?”
话音未落,陈凛的右腿如同攻城槌般猛地弹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角度刁钻狠辣,精准无比地踹向陈铮腿弯的承山穴!这一脚时机拿捏得极准,正是陈铮旧力方竭、新力未生、身体最虚浮的一瞬。
陈铮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膝盖骨磕碰硬石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清晰得刺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腿下直冲天灵盖,他梗着脖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他想反驳,想嘶吼,想质问凭什么!可大哥那句“回家就好”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反抗意志上。
从陈凛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刻骨恨意的眼睛里,陈铮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院子里,在这个二哥面前,他没有任何“凭什么”的资格。大哥为他散尽武功是事实,二哥这十年背负的一切,也是他种下的因。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某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可怜的愤怒。脊背紧绷肌肉的一点点垮塌下去,挺直的脖颈也缓缓低垂。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三十鞭,是规矩,也是警告。”陈凛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进了这个门,就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守好该守的规矩”
话音未落,刺耳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道黑影撕裂了昏暗的灯光,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狠狠抽向陈铮弓起的后背!
啪——!
第一鞭,结结实实地抽打在陈铮单薄的衣衫上。布料应声碎裂,一道刺目的血痕瞬间在皮肉上浮现、肿胀、爆开!火辣辣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骨头缝里!
陈铮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只被烫熟的虾米,牙关瞬间咬死,将几乎冲口而出的惨嚎死死堵在喉咙深处,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闷哼。额角的青筋猛地暴凸起来,如同扭曲的蚯蚓。
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毫不留情地落下!
啪!啪!啪!
鞭影如毒蛇狂舞,撕裂空气,也撕裂皮肉。每一下都精准地覆盖在前一道绽开的伤口上,或落在新的位置。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在死寂的院子里密集地响起,如同地狱的鼓点。满是风尘的衣袍上绽开了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陈铮的身体在鞭挞下剧烈地颤抖、痉挛。他的双手死死抠着地面的石缝,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他死死地低着头,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却硬是没再发出一丝声音。只有那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剧颤,暴露着这酷刑的惨烈。
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绽开的伤口上,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后背应该已皮开肉绽,视线开始模糊,耳中只剩下鞭子破空的尖啸和自己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三十鞭。每一鞭都像在刮骨抽筋,每一鞭都带着陈凛积压了十年的怒火和他试图强加给陈铮的、铁一般的秩序。
当最后一声鞭响落下,世界仿佛陷入一片死寂的空白。陈铮脱力地伏在冰冷的地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细微抽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后火烧火燎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冷汗浸透了额发,黏在惨白的脸上,狼狈不堪。
脚步声停在面前。
陈铮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向上看去。陈凛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廊下微弱的光线,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那双俯视下来的眼睛,冰冷得像寒潭深渊,没有一丝温度。他手中的鞭子还在微微晃动,鞭梢滴着暗红的血珠,垂落在陈铮眼前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