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原以为上次出府的风波过后，自己会被重新拘在府里学规矩，却不想二哥陈凛似乎并未受影响，甚至时常带他处理军务、应酬往来，颇有几分栽培之意。然而，他心知肚明——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日，陈晏在将军府花园的水榭设宴，邀了几位北境将领。陈凛作陪，竟也点了名让陈铮出席。陈铮跟在陈凛身后半步，低眉顺眼，规规矩矩。自从上次挨了教训，他随二哥出行时，一举一动都格外谨慎。
"待会儿见了李将军，"陈凛突然停步，声音压得极低，"管好你的舌头。"
陈铮指尖一颤。
——那个姓李的！
上次就是他那句"莫要被其戾气所伤"，害得自己当众挨了一耳光。他下意识摸了摸左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火辣辣的痛感。
水榭内已坐了三人。主位上的陈晏一袭靛青长衫，正执壶斟茶。而旁边那位面白微须、儒雅含笑的男子，不正是……
"陈将军。"李昀起身朝陈凛行礼，目光却越过陈凛肩头，落在陈铮身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三公子别来无恙？上次一别，李某可是连着几宿没睡安稳。"
陈铮后槽牙咬得发酸。
——这笑面虎！分明是在暗指他那句"拔舌头"的威胁！
他硬邦邦地回道："劳将军挂念。"
"入席。"陈晏轻叩桌面，声音不轻不重，却让陈铮如蒙大赦。他刚要落座最末的席位，却听李昀又道："听闻三公子近日随陈将军研习兵法？不知对'攻心为上'作何见解？"
陈凛警告的目光扫来。
陈铮攥紧衣角，指节泛白。
——这厮分明是在挑衅！
他强压怒火，低头道："末学后进，不敢妄议。"
"可惜了。"李昀轻啜茶汤，语气惋惜，"听闻当年'玉面修罗'单枪匹马挑翻黑水寨时，那手'声东击西'用得妙极。如今……"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陈铮乖顺的姿态，"倒像是被拔了牙的……"
陈铮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这厮就差明说他被驯成家犬了！
他偷眼看向二哥，却见陈凛面色铁青，指节捏得泛白——坏了！这毒舌戳中的，分明是二哥的痛处！
"李将军。"陈晏突然打断，指尖轻点酒杯，"菜要凉了。"
酒过三巡，李昀似醉非醉地叹道："说来也巧，我麾下有个校尉，性子与三公子当年如出一辙。"他转向陈晏，笑意更深，"大公子您说，这般璞玉若是雕琢太过……"
陈铮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手指掐进掌心，疼得他一个激灵。
——这人是故意的！
他太清楚怎么激怒自己，也太清楚怎么让二哥难堪！
"李将军！"陈铮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的事，不劳您费心！您若有闲工夫，不如操心如何约束手下别再丢了印信——"
"陈铮！"陈凛的厉喝如惊雷炸响。
陈铮猛然惊醒，脸色瞬间惨白。
——完了！
李昀手下险失印信的事，是他帮二哥处理军中密信时得知的，密信本属军事机密，无论内容如何也不容公然评议！
水榭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然而，比陈凛的怒喝更令人窒息的，是主位上一直沉默饮酒的陈晏。
"嗒。"
白玉酒杯轻轻落在石桌上，一声脆响，却仿佛重锤砸在陈铮心头。
陈晏没有看暴怒的陈凛，也没有看脸色惨白的陈铮，只是淡淡扫了李昀一眼，目光最终落回空了的酒杯上。
"陈铮，"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这规矩学得……还是不怎么样。"
轻飘飘的一句话，重若千钧。
陈铮浑身发抖，冷汗浸透后背。
——他又上当了！
李昀那张嘴，分明是挖好了坑等他跳！而他不但跳了，现在，不仅自己要倒霉，连二哥都可能被牵连……
李昀低头抿酒，掩去眼底的一丝复杂。他本意并非如此，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余光扫了一下陈凛铁青的脸色，心中暗叹：这小子……还是太嫩，可不能怪我。
水榭外春雨渐密，打湿了陈铮冷汗涔涔的后背。陈晏指尖摩挲着白玉酒杯，众人的心也跟着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