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观刑

日子在陈凛严苛的管束和陈铮别别扭扭的适应中悄然流逝。西院的日子依旧充满了规矩、责罚,以及那从门缝塞进来的、并不丰盛却能填饱肚子的饭食。陈铮虽不敢再明着顶撞,但心底对二哥那动辄打罚、冷面阎罗的做派,依旧积着不少怨气。

当边关军粮遭劫的消息传来,将军府瞬间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凝重中。陈晏书房灯火彻夜未熄。第二天一早,当“让陈凛去祠堂”的命令下达西院时,陈铮心中竟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丝隐秘的、带着恶意的幸灾乐祸!

‘祠堂?’他眼睛微微一亮。‘二哥要去受家法了?’他来了将军府这么久,看到的从来都是大哥对二哥的倚重、信任,连句重话都很少说。那个在军中威风凛凛、在西院对他更是说一不二的二哥,竟然也有被大哥叫去祠堂行家法的时候?

‘活该!’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嚣。‘让你平时那么凶!让你动不动就打我罚我!现在轮到自己了吧?’‘我倒要看看,大哥是怎么惩治你这个活阎罗的!这家法,到底有多厉害!’少年人那点被压抑许久的委屈和不平,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远远跟了上去,找了个绝佳的位置,准备“看戏”。

祠堂坐落在将军府最深处,乌木大门洞开,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陈铮躲在古柏后,屏息凝神,透过窗缝向内窥探。

幽暗的光线下,大哥陈晏背对门口,立于香案前,手中握着的并非寻常戒尺,而是一根三尺有余、拇指粗细、表皮粗糙、带着天然韧劲和细微倒刺的老藤条!深褐色的藤身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

而二哥陈凛,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此刻正规规矩矩地跪在祠堂中央冰冷的青砖地上!他褪去了所有象征身份的玄色外袍和轻甲,甚至连那身素白的中衣也已被褪去!此刻的他,赤着上身,只着一条单薄的亵裤,跪姿标准到近乎刻板,腰背挺直如松,头颅深深低垂。褪去了所有衣物的遮蔽,那具强健的躯体在幽光下线条分明,却也因这毫无保留的暴露和虔诚的跪姿,显出前所未有的脆弱。这与他平日冷硬威严的形象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陈凛,”陈晏的声音冰冷如玉石相击,“军粮遭劫,驭下失察,致前线危殆,祖宗蒙羞。你可知罪?”

陈凛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沉静:“陈凛知罪。甘愿领家法。”

“好。”陈晏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陈凛的背上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接下来的景象,让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陈铮,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

陈晏手中的藤条毫无预兆地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陈凛毫无遮挡、**的后背上!

啪——!!!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脆响!藤条落下的瞬间,一道深红发紫、迅速肿胀隆起的檩子如同烙印般出现在那古铜色的皮肤上!粗糙的表皮和倒刺瞬间刮破了表皮,细小的血珠瞬间渗出!

陈铮的心猛地一沉!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藤条如同噬骨的毒蟒,一下又一下,带着筋骨欲裂的力道,狠狠抽打在陈凛跪得笔直的、**的后背上、肩胛、腰际。

啪!啪!啪!

每一下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每一下都带起飞溅的血珠和细碎的皮屑!**的皮肤根本无法抵御藤条粗糙的刮擦和倒刺的撕扯,很快便皮开肉绽!深紫发黑的檩子纵横交错,伤口翻卷,鲜血迅速流淌下来,在他挺直的脊背和精壮的腰身上划下道道刺目的红痕,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青砖上!

见血!这何止是见血!这简直是活剐!这一遭下来,挨过的背上那三指厚的肉里外大概都得抽烂了。

陈凛跪着的身体在每一次重击下剧烈地前倾、颤抖,但他每一次都死死咬着牙,凭借着超乎想象的意志力,硬生生将身体重新挺直,恢复那近乎自虐的标准跪姿!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如同要爆裂般暴突,豆大的冷汗如同雨下,砸在青砖上洇开一片深色。他喉咙里压抑着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清晰的痛呼!

三十下!

整整三十下藤条抽完,陈凛**的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只有翻卷的皮肉、纵横的深紫檩子和淋漓的鲜血!他跪姿依旧挺直,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全靠意志在支撑。

陈铮躲在树后,脸色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手脚冰凉!他原本那点幸灾乐祸早已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冲击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冲动!这……这就是陈家的家法?

然而,惩罚并未结束!酷刑还在继续!

一名老仆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盆里是浑浊的、散发着浓烈刺鼻咸腥气的液体——浓度极高的盐水!

陈晏拿起一块厚实的粗布巾,浸入盐水中,吸饱了那浑浊的液体,然后拧得半干。

当那块浸透了浓盐水的粗布巾,带着刺骨的冰凉和刺激性,重重按在陈凛背后那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伤口翻卷的脊背上时——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的惨嚎,终于冲破了陈凛紧咬的牙关!他那一直挺直的腰背瞬间如同被巨锤砸断,猛地向下佝偻,双臂贴于青砖才堪堪撑住,免于一头栽到地上!整个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油锅里,剧烈地、疯狂地痉挛、抽搐!

盐水!高浓度的盐水!

如同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道绽开的、敏感的伤口深处!那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摧毁了陈凛所有的意志力!他跪伏在地,额头死死抵着砖面,身体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剧烈弹动、扭曲。汗水、激出的生理性泪水混合着,狼狈的挂上那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

更让陈铮心惊的是,他看到大哥缓慢仔细将那粗粝的浸透盐水的布巾在二哥血肉模糊的后背上用力地擦拭、按压!盐水冲刷着伤口,洗去表面的血污,露出底下被盐水刺激得颜色发白、暂时停止了流血、却更加狰狞可怖的翻卷皮肉!每一次擦拭,都带起陈凛一阵更加剧烈的抽搐,再后来惨呼也发不出了,喉咙里只剩不规律的气音。身体已近极限,却最终没有逃躲的或是倾倒的征兆。

洗刑!盐水洗去所有血水,直至皮肉发白!

这惨绝人寰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祠堂里回荡着陈凛那不成人声的痛呼和粗重绝望的喘息。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咸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陈铮早已瘫软在树后,浑身发抖!他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用过刑,但这家法的冲击却让他死死闭上眼睛,但那恐怖的景象——二哥**跪伏,后背血肉模糊被盐水洗刷得皮肉发白,在剧痛下崩溃扭曲——却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胃里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为自己之前那点幸灾乐祸的念头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恶心!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当盐水洗刑终于结束,陈凛已经如同被彻底抽去了魂魄,只剩下残破的躯壳无力地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破碎地喘息着,身体还在细微地抽搐。

陈晏的声音依旧沉稳,却比先前低了几分:“陈凛,你可服罚?可认罪?”

陈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额上是冷汗、泪水和青砖磕破流下的鲜血混合成的污浊,模糊了半张惨白冷峻的脸。他涣散的目光望向祖宗牌位,又转向陈晏,眼神空洞,却恭敬而驯顺,嘶哑地挤出几个字:

“服……服罚……认罪……谢……大哥……教训……”

二哥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铮的心上!

他终于明白了!

与他之前被二哥责打时,那点下意识地侧身卸力、那点委屈巴巴的“我又没真躲”、那点敢怒不敢言的憋屈……甚至自己挨罚时那点自以为是的“老实”比起来……二哥此刻**跪伏、承受非人酷刑、在极致痛苦中依旧保持跪姿、驯顺谢罚的姿态,才是真正的规矩!

他看向大哥陈晏。那个总是温和沉静、对他带着包容笑意的大哥,此刻在幽暗的祠堂光影下,如同执掌生死的冷酷神祇。那温和的面具下,竟藏着如此森严、冷酷、如此……令人胆寒的阎王手段!他第一次对这位温和的大哥,产生了发自骨髓的恐惧。

陈晏不再言语,将染血的粗布巾丢回铜盆,转身离开。沉重的脚步声敲在陈铮的心上。

祠堂里只剩下陈凛一人,无声地跪伏在冰冷与血腥之中。去衣,见血,洗刑,谢罚。到这一步家法终于行完了。

陈铮躲在树后,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那点幸灾乐祸早已被无边的恐惧、巨大的羞愧和排山倒海般的心痛彻底淹没!他看着那个曾经如山岳般的身影如此卑微、如此惨烈地跪伏在地,看着那被藤条撕裂、被盐水洗刷得皮肉发白的**后背……

没有半分快意!

只有痛!尖锐的、沉重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撕碎的痛!是为二哥承受的非人痛苦而痛!是为自己曾经那点卑劣的念头而痛!更是为这森严残酷、不容丝毫亵渎的家法规矩而痛!

很久很久之后,每当陈铮回想起祠堂那一幕,依旧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有余悸,胆寒心惊!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二哥很少被罚。因为一次,就足以刻骨铭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踉跄着走进祠堂,跪到陈凛身边的。浓烈的血腥和咸腥味让他几欲作呕。他颤抖着手,轻轻碰了碰陈凛滚烫的肩膀。

“……二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凛毫无反应,只有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

陈铮吓得魂飞魄散!他几乎是连滚爬带,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这个高大沉重、昏迷不醒的兄长,半背半拖地弄回了西院。

他手忙脚乱地找出干净的软布和温水,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狰狞翻卷、皮肉发白的伤口,擦拭着二哥身上的血污、汗水和盐水残留。每一次触碰,即使再轻,昏迷中的陈凛身体都会反射性地剧烈抽搐一下。

他拿出玉髓生肌膏,用指尖蘸着,一点一点,轻柔地涂抹在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上。看着那即使在昏迷中依旧因剧痛而紧锁的眉头和惨白的脸,巨大的心痛和迟来的理解如同海啸将他吞没。

“二哥……”陈铮一边笨拙却无比轻柔地涂抹着药膏,一边哽咽。

昏黄的灯光下,两行清泪从少年眼中滑落,陈铮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身后重伤昏迷的兄长。祠堂的森严与惨烈,彻底重塑了他对“家法”、对“规矩”、对两位兄长的认知。那曾经横亘的冰山,在血泪与心痛的冲刷下,轰然倒塌,只留下沉甸甸的敬畏与苦涩的羁绊。西院的夜,寂静无声,却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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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骨
连载中玄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