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瓦尔。
雪山下的国度，它的信仰与贫穷一般虔诚，它的山峰与百花一般繁荣。在这里，宗教繁荣，雪峰皑皑，种姓制度将人类划分三六九等，其中最为低等的不可接触者被视为不洁之人，任人奴役。
毛青说，这是个器官买卖横行的国度。在大地震之后，农业发展受损，人民生活困苦，不少人被诱骗到印度去贩卖肾脏，让这个国家成了一个阴暗的“肾脏银行”。
毛青还说，他认识一个小伙子，学社会学的，去尼瓦尔的时候了解到这个情况义愤填膺，跟当地人讨论了肾脏问题，结果第二天他的车门就被石头砸坏了，差点回不来。
毛青一路驾车把季缘一行人人送到边界，指了指外面：“从这儿过去。你们晚上走，水路越界，那边有人接应你们。”
外面河流湍急，这里是两国的边界线，有凹凸不平的公路和迅疾的水路，左边是藏地鳞次栉比的低楼建筑，右边是尼瓦尔用石头跟破布搭建起来的贫民窟。垃圾像河流一样从石路上滚下去，破碎的塑料袋和经幡被吹得漫天飞舞。
季缘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很快注意到，这边的人可以随意进入尼瓦尔的村子，但尼瓦尔人却不敢进入藏地的小村。他们一个个远观着这辆越野汽车，面上黝黑贫困，像是在端详。
毛青注意到她的视线，对了一下，感慨道：“他们进不来，这个抓得很严。我们的人倒是可以随便进去，他们警局不太管，你们不用担心。”
谢钧愣了一下：“警局？”
毛青遥遥地指了一下那边一个二楼的建筑，这是村子里最高的建筑：“就是那儿。他们警局一般只管自己人，不管我们。其实白天过去也行，但是晚上更保险。”
又看了一眼赵潇，两个壮汉对视一眼，毛青有点忧虑道：“赵哥，这次你也要上珠穆朗玛峰的南坡啊？我记得你也没怎么爬过山吧。贸然上去有点危险。”
赵潇摇了摇头，说：“我不一定上去。”
毛青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另外两位。他最好奇的就是黑枭，此人一直跟赵潇贴在一起，但是行为并不亲密，看不出到底什么关系，他试探道：“那这位女士……”
黑枭说：“我要上去。”
季缘说：“你不上去。”
黑枭瞪她：“为什么？”
谢钧说：“黑枭，普通人上去很受罪的。珠峰大本营五千米的地方，晚上睡觉只能扎营，一闭眼就头痛。你跟赵潇都在下面呆着比较安全。”
黑枭说：“痛又无所谓。”
赵潇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谢钧揉着太阳穴说：“不是痛不痛的问题，你没有任何登高峰的经验，上去是会死的。”
毛青赶紧跟了一句：“是啊！这珠峰上面每年死的人可不少，还有专门的尸体清理队呢。”
季缘说：“赵潇恐高，你在下面陪他吧。”
她撒谎不眨眼，赵潇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跟着说：“对，我恐高，你在下面陪我吧。”
毛青有点震惊，手里刚刚拿出来的烟都差点没夹稳当。黑枭左右踌躇了一下，又瞥了一眼季缘，才讪讪道：“好吧。”
她盘腿缩在后座，像条不高兴的蛇。
谢钧说：“你们俩就在下面等着，等我们回来之后……”
季缘诧异道：“你也不上去啊。”
谢钧：？
季缘愣了一下，说：“感情您还是准备上去的啊？您说人家没有登峰经验，您有吗？您难道就不头疼了？”
谢钧不顾后面黑枭锋利的眼神，斟酌道：“这也还好吧。应该死不了。”
毛青忍不住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小兄弟，没爬过山真别上去。”
谢钧说：“总不能让你一个人上去吧？我记得在正式冲顶之前还会有适应期跟拉练，不会直接就上去的。先要适应高原环境，再按着路线演习一次……”
季缘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你出事了我还要腾出手来救你，别给我拖后腿。”
谢钧还想说话，毛青见势不对出来打圆场，插了一句：“其实非要上去也可以。如果几位身体健朗的话，去珠峰大本营呆着也可以，那地方坐车就能上去，人也多，登山队都在那儿修整做准备。只要别冲顶都好说。”
他乐呵呵地说：“还好现在还没到五一节。要五一节的时候，珠峰都得堵车呢。”
季缘想起了以前从山上下来，搬着几个棺材准备回去的时候，恰逢五一节，生生跟棺材挤在后座被堵在路上七个小时的过去，顿时非常赞同地了点头。
毛青想了想，又看向这位唯一要上去的女士，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你之前爬过高山吗？”
季缘回想了一下自己去过的那些深山老林，海拔最高不超过五千米，眼睛都不眨一下：“爬过。”
毛青悄悄瞥了一眼赵潇，赵潇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于是放下心来。谢钧跟黑枭同时瞪她一眼，季缘当没看到，闭上眼睛，养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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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往边界线跨了一步，到达尼瓦尔境内。按照毛青的准备，他们上了车，一路颠簸到了机场，再坐活塞引擎小飞机前往卢卡拉机场，在机场遇到了接应的人。
狂风乱作。
据说是毛青在西藏这边活动的时候认识的朋友，自己不登山，但是帮忙接洽登山业务，人脉很广。季缘下车的时候，一眼还没望到这人，等视线挪低了一点，才看到她正坐在下方的石墩上，手上还牵了条大狗。
看到她们来了，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牵着狗过来，打量她们几眼，开门见山道：“我是尹澄。你们穿太少了，装备都没准备吗？珠峰上面的温度在零下三四十度，你们会被冻死的。”
她图穷匕见，笑眯眯道：“当然，全套装备我都可以提供，但不便宜。”
季缘的头发被吹得乱飞，一身潦草，像个贫穷的女鬼：“那麻烦你了。登顶的装备只准备我一个人就行，他们只用准备到珠峰大本营的装备。”
尹澄说：“这简单，只到珠峰大本营不需要装备，跟着车上去就行。我看你们这冲锋衣牌子也不错，能顶住。至于登顶……你对珠峰有多少了解？”
季缘深思熟虑道：“世界第一高峰，藏地和尼瓦尔的圣山……”
尹澄打断她：“意思是基本没有了解。”
季缘坦然道：“确实。”
尹澄个子不高，瞥人的时候倒是力度大。她叹了一口气：“那你这就敢上去……算了，反正这边不考核资质，出钱就行。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尼瓦尔这边的南侧向阳，比国内的北侧更平缓，相对更容易登顶，也更成熟商业化，但是政府监管不严格，给钱就能上，有时候遇到不靠谱的公司容易把命搭在上面。你们来的时间正好，珠峰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登顶的，一般来说，在晴朗的五月有一个窗口期，所有人都盯着这个窗口期登顶，今年的人也不少，到时候可能会堵车排队……“
她还掏出手机翻了一张照片来，上面是一堆人挨个排队抓住登山索，挤在珠峰上面，排队等登顶。
谢钧没忍住喃喃道：“怪不得之前听说现在登顶业务很全面，不会爬山的人都能抬上去……”
尹澄说：“这么说有点夸张，但也大差不差了。只要能请到靠谱的夏尔巴向导团队，全程替你背负装备，各种服务一应俱全，就算你没什么本事也能顺利登顶。”
谢钧一听，立刻跃跃欲试。但尹澄随即道：“不过不巧的是，你们来的还是有点晚，靠谱的团队都已经被预定了。”
赵潇眉头一皱：“现在还剩下的是……”
尹澄也很坦荡：“不怎么靠谱的，所以你们自己得努力。”
三个人无言片刻，季缘说：“有多不靠谱？”
尹澄摸了摸旁边有点躁动的伯恩山犬，想了想：“登山登到一半把客户扔下自己跑了的，业务不精把自己跟客户都害死的，抢了客户氧气瓶溜号的，带错方向的……挺多的。藏地那边有专门登山学院，能出来当向导的夏尔巴人都经过了审核，不像这边良莠不齐。”
“不过。”她又说，“正常的登山周期起码要六十天，还需要全套体检，在那么高的山上，即便是牙龈发肿也会痛得要你命。但既然你们又要方便又要快，选择了尼瓦尔和我们，就必须有所取舍。”
赵潇没忍住转了转佛珠：“有没有相对靠谱一点的。”
尹澄笑起来，像个奸商：“哎，我就是夸张一下，太不靠谱的向导我们也不会合作的。只不过把经验不足的‘抬上去’这种业务是没办法了，普通一点的业务还是没问题的。我看您身体素质也不错，穿这么少也不冷，应该是没问题。”
“应该是不会死吧。”她思忖道。
赵潇手上的佛珠转得更快了。
季缘说：“我不需要登顶，把我带到一个坐标附近就可以了。”
她报了个坐标。尹澄松开狗绳，拍了拍伯恩山，伯恩山不再躁动，乖乖坐下。这位登山的商人掏出平板，比了个数字：“珠峰的数字地图，有点贵，按美金收费，先付款再看。”
季缘二话不说打款给她。尹澄的笑容更真诚几分，点开地图手指缩放，精准找到季缘所说的坐标：“这个位置……比登顶简单一些。珠峰大本营上面，还有四个营地，都是当年的夏尔巴人靠命堆出来的。你这个位置在三四号营地之间，但是路偏了，不是正常登山路，危险系数很大，你确定要去？”
季缘说：“确定。”
尹澄上下打量她一眼，感慨道：“真是找死啊。那我们的向导会把你带到这个位置——”她手指在地图三四号营地之间，海拔七千五百米的地方点了点，“然后，装备给你，你自己过去，生死自负，我们不签商业合同。”
不签合同，也就代表着他们不对此负责。季缘爽快地点了点头，谢钧在旁边皱眉：“如果人死了——”
尹澄一脸“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无辜状看向他。谢钧先叹了口气，然后摆出他的营业笑脸：“如果人死了，有搜救服务吗？把尸体带下来也行。”
尹澄说：“那有的，直升机给你运下来，但是不能保证尸身完整，可能会被冻掉一个手一个脚，尽量都给你拼回来。”
谢钧的笑有点扭曲：“谢谢啊，真是物超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