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痴梦五

此时,怪猫,季缘,李怀谦三者形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

怪猫霎时被惊动,猛然狂奔而来,李怀谦立刻甩下那只怪猫冲向季缘,他来不及在半路拦截这怪物,更来不及对它造成任何攻击,只能扑上前来一把将季缘按倒在地,手臂后防,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刀身挡住怪猫袭来的巨口!

铿锵一声!怪猫牙齿跟不锈钢□□相撞,拉出“呲呲”的破裂声!

李怀谦急速回身,手臂青筋绷起,刀身顶住尖牙死死把这只变异的兽类抵在后方。

怪猫后腿挠动奋力前扑,喉咙里一阵阵骇人的低吼,眼看就要咬住刀柄跟他的拳头,李怀谦一把推开季缘,从腿侧枪袋抽出手枪,抵住怪猫头颅,“砰”的一声!

万籁俱寂。

怪猫脑浆蹦出,软烂倒下。李怀谦瞬时收手撤回刀身。这把不锈钢锻压而成的坚固□□,刀身已经被怪猫的尖牙呲磨出六道深深刮痕。

他默不作声收刀回鞘。

季缘在旁边一边干呕一边心想,我靠,我真是拖后腿之王。

她冷汗涔涔地爬起来坐在地上,感觉自己都还有点腿软。手肘跟后背一阵钝痛,她解开衣袖想看看伤成什么样了,结果刚把袖子往上一拉,手腕就被李怀谦扼住了。

“别拉。”他半跪在她面前,眉头微蹙,“没破皮,不用看。”

季缘心想你怎么知道我破没破皮,你是我皮上的跳蚤吗!但李怀谦手上力气是真大,她连挣脱的想法都提不起来,只能恹恹“噢”了一声,就见李怀谦眼神一凝,冷冰冰地把她盯住了。

季缘瑟缩了一下:“怎……怎么了?”

李怀谦低声问:“你刚刚喊什么?”

季缘讪讪一笑:“呃,哥……?”

李怀谦看她一眼,这一眼刀刮似的,生生能刮掉一层皮。他声音越发低了:“……你到底是谁?”

季缘咽了咽口水,感觉舌头变成一截木头,动弹困难:“我是……鬼爻啊。”

她连“爻”字的发音都错了。

但念出那两个字时,舌尖好似有火星抖落,命运般震颤的疼痛从后脊椎窜起,她痛得“嘶”了一声,骤然一抬头,越过李怀谦看到了那座佛像。

佛像不再狰狞,他变了表情,低眉垂目,面带哀悯,俯瞰两人。身周童子亦是大变模样。

季缘心想这佛像难道还是活的?!她吓得战战兢兢,正想指向佛像时,抬起的手指被一把攥住了。

李怀谦的手热硬得像烙铁。

他沉默地凝视她,季缘怔怔地跟他对视,看他嘴唇微张,似乎一个字就要说出口,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像是“阿”字。

季缘眼眶都要红了。她努力掐着自己让自己别哭出来,太丢脸了,相当不合时宜,但她一下也没法移开目光,只能看着这个男人。

变了,变了太多了……十九岁的李怀谦,二十九岁的李怀谦,中间隔了整整十年。少年的眉目没有这样锋利,像雪山上的冰棱,眼前的人简直像个杀星!可他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季缘声音低低地问:“……你,是不是很久没好好睡过觉了?”

他肤色比以前深,历经风吹雨打,眼下晕着一圈不易察觉的青黑。

李怀谦没回答她的问题。他静静地盯了她片刻,问道:“你之前在寺庙里经历了什么?”

季缘有点挫败,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之前告诉谢钧的内容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李怀谦眉间敛起一道微褶:“在你变小之前,发生了什么?”

季缘心说,还能发生什么?我刚刚下课准备去学校餐饮中心买杯咖啡喝,喝完下节课就是生物课,我准备拿来睡觉,睡完觉就该下课吃饭了……周五晚上没有晚自习,回去跟你打电话……我生日你送我的香薰还没用完呢……

“我们必须要避开李怀谦,这是你亲自下的命令。”

那个姓谢的男人的话从脑海里猛地跳出来,像横亘在坦诚和回忆里的一根尖锐铁钉,钉得季缘头皮发麻,憋住千万腔热烈回应。

蝴蝶在腹腔扑闪着翅膀,又被胃液残忍杀死。

季缘感觉嗓子涩得难受:“……我本来好端端要去超市买东西,突然就到这儿来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每一寸皮肤的颤抖都被他看来眼里,以甄别她发言的真假。

“……实话跟你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真的是鬼爻?万一我不是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种未知的疼痛如跗骨之蛆,阻碍她道出真相。但李怀谦在这里……她生平最信任李怀谦,相信一切问题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所以她起码要告知他这个信息:在意外发生前后,她的记忆是不连贯的,中间有一大片未知的空白。

这团空白,可以被做很多手脚。

“你在到这里之前,身处的年月日和具体时间?”

这个简单,高中生嘛,可以靠上到第几节课来确定具体时间:“2010年4月23号,周五,应该是在……”上午第二节课课间,“早上十点左右……”

“现在是2020年4月23号,周四,晚上十点。”李怀谦道。

季缘惊愕道:“晚上十点为什么会有太阳?!”

李怀谦道:“不知道。”

他依然平静,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不为异像掀起波澜。他接着问道:“在你的认知里,你现在多少岁?”

“十六”两个字都到了舌尖,拐了个弯,季缘说:“十五。”

当着李怀谦的面撒谎的感觉太可怕,他那眼神,好像把你回答的每个字都细细剖开了来探查,但凡有一个细胞出错都会遭受灭顶之灾。季缘喉咙干紧地发痒,她另一只手很不自在地揉了揉脖子,看李怀谦没怀疑她的年龄,他只垂了垂眼皮,问了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那时候穿的什么鞋?”

季缘愣了一下:“艾迪……”

这两个字一出,李怀谦攥住她力道立刻大了些,季缘拧着眉头把话说完:“艾迪J1系列黑绿配色……”

李怀谦松开了她的手。

他的表情像是有点自嘲,沉默了一会才问:“谢钧没跟你说情况?”

季缘又讪讪一笑:“说了一些,但是——我其实不太理解。”

什么什么鞋,他问鞋干嘛?她心想,你到底有没有发现我是季缘?

李怀谦说:“那我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他站起来,直接往前走,就像刚才的逼问是一场幻觉。

季缘异常迷茫地跟着站起来,感觉自己在生物竞赛上都没这么迷茫过。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却认不出来她是谁,但完全不像是姓谢的说的“他大脑受损忘了季缘是谁”,因为他分明在试探跟怀疑!

可这又有什么好怀疑的?看一眼听一嘴不就认出来……

……除非,她在他眼里是另外一种相貌,跟季缘本身的长相完全不一样。

季缘真想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她想继续追问,一抬头,却没忍住“呃”了一声,被迫转移注意力道:“你看看背后的佛像……怎么回事?”

那佛像重新又变得狰狞起来,童子皆张牙舞爪,不见怜悯之色,好像刚刚的都是她的幻觉。

季缘呆滞了一秒,秉持着“在恐怖片里觉得怪事都是幻觉的人一定死得快”的准则,立刻告状:“刚才那佛像不是这样,它一脸悲天悯人的样子,现在又一下变回来了。”

李怀谦“嗯”了一声,开始拉冲锋衣的拉链,季缘心想这么刺激?然后就看他从内袋里掏出了一把沉甸甸的军刺,接着把之前已经被呲伤过的□□递给了她。

“防身。”他言简意赅,“我不一定每次都能及时救你。”

季缘心想你居然给我坏的那把刀……她表面上虔诚接过,发现这把刀也不轻,她那细胳膊还得使劲才能拿住。

李怀谦看她这幅弱鸡样,实在没办法地接了句:“跟紧我。”

-

没有窗户跟门,四方封闭,只有一方连着那条羊肠小道。

这不是寻常佛殿的布局。这更像是一个暗殿,隐匿在地下,供奉不为人所知的神佛。季缘紧紧跟着李怀谦,小心绕过那两只怪猫的尸体,走近佛像。

佛像前照例供奉着香火,季缘蹲下来研究了一下,得出一个悚然的认知:这是香烛是刚刚点上不久的。

火光摇曳,蜡烛只烧了不到十分之一,烛蜡些微凝在旁边。季缘喃喃道:“有别的人刚刚来过?”

她又想起一路上的火把。这肯定是有专人维护过的,不然不会从头到尾每一根火把都熊熊燃烧,好像无穷无尽一般。这人现在在哪里,从哪儿离开的,又或者不止一个人?季缘一边心想我迟早在这儿被吓死,一边赶紧握紧了刀,企图从刀柄的冰凉上找到一点安慰。

李怀谦看了一眼蜡烛:“十分钟前还在。”

季缘道:“……按蜡烛燃烧的时间来估算的?”

李怀谦“嗯”了一声。季缘的脑子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转:十分钟前还在,现在不在了,说明人走了,但又没跟他们撞上,说明这里还有别的路。

她心想多玩电子游戏确实有用,尝试分析:“来的时候我听到左侧有水声,那另一个出口会不会在靠左的地方?我是因为机关掉进来的,那出口也可能是由机关操控的……”

她还在那儿分析呢,就见李怀谦上前两步,手掌撑着佛足一跃而上,在佛像手持的莲花上按了一下,“轰隆”之声随之响起,机关严丝合缝地转动,一道窄小石门在左侧墙壁上缓缓打开。

季缘再次目瞪口呆:“你来过这儿?”

李怀谦没说话。

季缘追着问:“你怎么知道机关在这里?你之前是怎么掉下来的,该不会是自己下来的吧,我不会也是你弄下来的吧——”

李怀谦说:“安静。”

季缘说:“你——”

李怀谦跳下来,没管她这张皱得像陀螺的小脸,朝那扇小门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问道:“你觉得人死会复生吗?”

季缘莫名其妙:“人死了还能复生?这怎么复啊?”

李怀谦低声道:“我也想知道。”

季缘两步跳着跟上他,钻进那道小门,接下来又是一条方才那样的羊肠小道,水声更清晰了,她琢磨道:“你……是想复活哪个人吗?”

她思维里仍然没甩脱惯性。

她觉得自己是季缘,对面是李怀谦,她不管问出什么问题都不算冒犯,哪怕前面发生了那样的冲突跟盘问,也改变不了她天然亲近的态度。

因而,她完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在现在是极其、极其不该问的。

话音未落,李怀谦没立刻回答,而是过了一会,他才平静道:“别多问。”

季缘被这平静下蕴含的杀意吓得皮都紧了,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她颤巍巍道:“好……”

心头想,他妈的这不是你先问我的吗?!

对于一般人而言,被最亲近的人伤害的滋味远比被陌生人伤害更苦涩。季缘一颗脆弱少女心一路被这么连打带摔还踢两脚,身上又痛,终于绷不住了,眼泪滴滴答答地就落下来。她憋着气不肯哭出声,咬着牙关,边走边擦眼泪边害怕遇到那种怪猫,手里的刀越来越沉,沉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季缘委屈得恨不能一拳锤烂地球。

水声骤然增大。

季缘猛地抬头,李怀谦已经先一步走出羊肠小道,她跟着钻出去,看见了极为震撼的一幕。

一尊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立于水潭之中,眼中流泪,脚踩莲座,一手持净瓶,一手点柳枝。水流自净瓶中流向水潭,又从水潭灌进她的双眼化为眼泪,再流入净瓶。

为苍生之苦,菩萨在流一场无穷无尽的泪。

季缘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驱动水往返流动的动力是哪儿来的?

看到菩萨像的一瞬间,她背后忽然窜起一阵奇诡的疼痛感。跟之前的疼痛不同,像有无数细微的砂砾钻进了脊椎,在脊髓里阴暗地滚动。

季缘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菩萨身后,一个僧人缓缓踱步而出,站在水潭的另一边。他面容青涩光洁,身上整洁袈裟如新,仿佛一位刚刚遁入空门不久的小和尚。

他道一声“阿弥陀佛”,继而看着季缘跟李怀谦,笑道:“又见面了,两位施主。”

他像一个凭空出现的恶兆。

季缘骇然后退,李怀谦默不作声地为她挡了一步。她注意到李怀谦低头看了一眼水面,她也跟着看了过去。

水面上,她什么也没看到。

但她没注意到,自己睫毛上还有一滴未干的眼泪。在她后退的一瞬间,眼泪像被吸引了一样飞快坠落,呈一条笔直的斜线坠入水潭中。

下一秒,水潭疯狂翻涌,像有蛟龙腾然欲出,菩萨脸上的眼泪变成了血红色!与此同时,空气里传来一阵强烈的焦糊味!

年轻僧人伫立菩萨身旁,面容纯善,阖目而笑。

而滔天血浪如海啸般涌来,似公牛般猛冲。季缘和李怀谦还来不及回身撤离的一瞬间,就被血浪席卷而入!

-

与此同时,灰头土脸的谢钧吐了吐嘴里的沙尘,把人都喊到了寺庙面前。他看着神情凝重的众人,左右踱步一二,总结道:“现在,我们的人——鬼爻,跟你们的人——李怀谦,都不见了。”

“怎么办?”罐头紧张地问。

李多彩瞥他一眼,似乎在嫌他沉不住气。他吐出一个字:“找。”

谢钧扫他们一眼,又看向黑枭跟赵潇,他不好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追问黑枭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怀谦怎么给放上来了,只能先憋着。

黄沙下去之后,太阳也清晰了起来,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天空像一张被揉皱的惨白病例,他们被烤得有点难受,进了林子里躲着,不得不开始思考几个严重的问题。

他们怎么在这里过夜?如果搜查鬼爻和李怀谦的踪迹,人力跟物资怎么分配?

谢钧庆幸自己最后找的向导是李多彩,这人有行伍经历,还是特战区出身,野外生存经验说不定比他们还醇熟。

他正准备对李多彩委以重任,忽然听到罐头的惊呼声。

跟着那喊声一回头,谢钧就知道暂时不用想这些事儿了。

剧烈轰隆声,滔天血浪毫无预兆地从寺庙里喷涌而出,它的速度快得骇人,如同庞贝火山爆发时的火山灰,以磅礴伟力席卷而来!谢钧一行人转身就跑,十数步之后,一同被卷入无边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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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刀
连载中白银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