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围在汪目身边,李多彩握紧了手里的弯刀,极其警惕地盯着这族群庞大的怪异猫类。
黑暗如狂风般席卷森林,普若的林子比寻常地界还要暗,暗得瘆人,他只能看见前方无数的猩红眼睛。
鬼爻退到了汪目的身边,那把蝴蝶刃悄然出袖,凌凌甩动间,连刀锋上的锋芒都被夜色吞噬。她低声问:“师父,你还好吗?”
“……我现在还能送你下去……”
第二句话将将出口,汪目的手就在空中一挥,他涔涔喘着气,两道狰狞的血泪从下颌滴落,滴滴,坠入泥土混成猩乱淤色。
他混乱道:“不用……好徒弟,不用。都走到这儿了……”
鬼爻于是不说话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多彩几乎感觉她的沉默如悬弓拉满,无声无息之间,这沉默竟然好似比面前无数怪猫还要骇人。
下一刻,她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餐巾纸,置怪猫如无物一般,给汪目擦了擦他面上的血泪。
纸巾于是布满斑驳血迹。
“好吧。”她说,“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了。”
蝴蝶刃锋抵住她的指尖,一滴血珠渗出来,前方匍匐的怪猫顷刻沸腾,个个弓背呲牙,雪牙寒光凛凛,鬼眼猩色怵目!
李多彩一惊,却看到谢钧跟赵潇都没什么反应,好像这些怪猫根本够不成威胁似的!
他彻底要被这群人整晕了。
那滴血被鬼爻喂给了汪目。
血珠方一触舌,汪目就猛地松了一口气,痉挛的手指逐渐平复而下。他喘了几口气,“哎,谢了谢了。师傅我啊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别瞎说。”鬼爻道,“您还要回去还学区房的房贷呢。”
李多彩心想,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谁知道汪目还真的被安慰到一样,悠然道:“是啊,还房贷,哪个中年人能逃过还房贷。小李啊,你也有房贷吧?不对,你挣得多,那小谢小赵啊,你们……”
赵潇说:“无儿无女无老婆,我不还。”
谢钧忍无可忍地说:“能不能别聊房贷了。”
李多彩忍无可忍地说:“你们能不能看看前面的东西。”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四个人先是齐齐转头看了他一眼,噢了一声,再齐齐转头去看向那群怪猫。
李多彩要被气得呕血,心里又想,幸好罐头没进来,最好别进来了!
也不知道他等到李怀谦没有,又到底有没有进来。李多彩有点焦躁,这里面手机压根没信号,他也不能在现在掏出卫星电话打给李怀谦说哎小李啊,这里面怪危险的,面前一堆之前那些怪猫,感觉跑到了鬼怪世界,你还是别进来了。
说不定那混小子知道的比他还多!
鬼爻却说话了。她连声音都变了,不再是之前的岭南口音,而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好听极了,带着点低沉的微哑:“是谁在驱使你们?”
“林家人,还是那妖僧?”
鬼爻走上前去。
泥土扎实,她踩在腐烂的落叶上,有窸窣的响声。
李多彩皱起眉头,心想难道这群畜生是能沟通的?就听见打头的那只怪猫“嘶”声弓背,俨然一副要攻击的姿态!
他还来不及提醒,就见鬼爻半跪下去,手里的蝴蝶刃被轻巧收起,滑入袖口。
她手无寸铁,面对这诡异可怖的族群。
她说:“总不能是……他吧?”
李多彩心生无数荒谬。
一阵狂风不合时宜地刮来,将她的黑发吹乱——在她的后颈处,一道爬在颈骨上的血色痕迹正猩然发亮!
领头怪猫攻击的姿势霎时凝固了,它像嗅到什么,低下头,沿着泥土左右嗅来嗅去,最终停在了鬼爻的膝前。
她们对视了一眼。
怪猫徐徐后退,一声烟熏火燎的嘶鸣后,身后猩红浪潮涌动,无数焦糊怪猫绕着他们行动起来,李多彩往里退了两步,跟其他人靠拢,握住刀柄的手涔涔冒冷汗,一瞬不瞬地盯着这灵异一幕。眼前仿佛有黑色的巨浪在翻涌,你永远猜不到下一秒是袭击还是……
黑色怪猫组成的巨浪朝两边分开,如同接受了摩西分海。
它们让出了一条窄小的路,延伸向前方,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
鬼爻站起来,径直往前走去。
-
这条路长得出奇。
延绵几公里,而无论走了多久,两边仍然有数不清的怪猫蹲守着,前方后方同样是如此怪猫,好像它们也是无穷无尽的生物,席卷着普若这片荒凉的大地。
李多彩又有了先前的绕路感,但眼下情景实在荒谬,他只能跟着往前走。
顺着这条“猫”道,他们竟然一路走出了树林,来到了一片荒芜的沙地。常见的高原荒漠,地上似乎还结着冰块,踩上去隔着鞋都是冰扎扎的。
怪猫的仪仗队消失在林子的尽头,沙地上,除了无尽的空旷以外再去别的生物。
李多彩想回头看看那群猫,却立刻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他的眼部肌肉因为震惊不自觉地抽搐,手指颤动,瞳孔震颤。
谢钧跟赵潇也同时愣住了,一行五个人,有四个人呆立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注视这一幕。
仿佛沙漠中的蜃楼一般——
满室信徒,漫天华盖,佛音缥缈而来,似西方神佛降临齐声喧鼓。
一座倒悬的寺庙正立前方,倒悬而建,倒插入土,如同神佛建造的巨大锥子一般击打土地,势要将普若击破!
传说中已然衰落倒塌的倒悬寺。
黄沙翻涌,白雾垂询,天空涌动着淤泥般烈焰般的黑气。
寺庙前,一位僧人正垂手站立。
他抬手望来,面容虔诚温和,眼神似妖似,似神佛。
他道一声佛号,于是漫天黑气萦绕低首,仿佛也在一同道这诡邪的佛号。
李多彩僵在原地,不可置信,满面被冲击过头的震撼。他走南闯北,见过无数怪事异事,多少神神叨叨的民俗志异都了解过,也着实见过一些人力多不能解释之事,但眼前这一幕……
他甚至怀疑自己摄入了有毒菌类,产生幻境。
喉咙嘶哑,唇齿干涸,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没反应,但鬼爻有,鬼爻说:“朝圣朝到这里来了?我还不知道拉萨就在这儿呢。”
僧人谦卑道:“万事变化无常,又何必执拗于一个目的地?只要心中有佛,处处皆可朝圣。”
鬼爻不耐烦道:“少给我打哑谜。让我猜猜……既然是你在驾驭这些怪猫,那早在理县,你就在用它们来监视我了。”
“这说明你提前就知道了我们来要普若,早就盯上了我们……靠什么?林家人?那女孩疯的时候发生了瞎子喊猫……那么,你跟\'目\'有关系。”
她平静而凶险地笃定:“汪目一路以来受的伤,是你干的。”
杀气四溢,宛如一颗煞星。
“是林家人找上了你,还是你找上了他们?”
僧人道:“季施主,莫急迫。咄咄逼人是造口孽,有损功德。你心中本供有一切十方佛,怎可因口孽而……”
“季”字一出,鬼爻的面上终于动容。
她的眉毛凌如刀尖,冷冷盯着这鬼僧人:“别废话。”
僧人无可奈何地闭上嘴,又宽容道:“季施主,你可信神佛?”
季缘说:“不信。”
僧人便笑道:“不信神佛,便不识十方苦。心中诸多疑惑,皆因你不识人间疾苦啊。贪嗔痴,世间痴儿何其之多,但最痴者,你算一位,那位李施主……也算一位。”
李多彩先是一惊,接着反应过来,那“李施主”说的应该是李怀谦。
季缘盯着他,像刀锋盯着将要屠戮的猎物:“是吗?那你要不要也讲讲你跟他的故事?”
僧人一笑,徐徐道:“施主已经在梦境中看到一切……万事因你而起,诸人因你而来。背后诸多缘由,如同蛛丝一般,悬吊你,将你笼于蛛网……”
他静静看了汪目一眼。
“……倒悬寺,倒悬因果。”他道,“逆天改命,神佛厌恶——”
漫天神佛荡然一空,佛号消泯,信徒如泥沙般遁落,仿佛美好幻境被揭开,世间华彩漆迹褪去颜色,徒留黄沙满地,寒冰结块,和一座枯死的倒悬寺庙。
僧人微微侧身,伸出手,做出一副邀请的姿态,“请入倒悬寺,让贫僧为施主答疑解惑。”
季缘饱含刀光剑影地看了他一眼。
“汪师傅,”她问身后的人,“是这条路吗?”
汪目睁着那双蒙着血翳的眼睛,咳了咳。
他努力眯了眯眼睛,似乎想从这黄沙弥漫的冥冥之地看到一条清晰的线。好一会,他才说话:“……是。那根血线就连在你跟这僧人的身上。”
“大凶之兆啊。”汪目说,“徒弟,大凶之兆啊!你可要好好回来……”
季缘点了点头,跟谢钧和赵潇对过眼神,转身就要朝倒悬寺走去,李多彩匆忙叫住她:“等等,你就让我们在外面等着?”
季缘回过头,眼里映着凶险血气,一字一顿道:“李向导,别来找死。”
没有了任何乔装的遮蔽,她的面容无比清晰地显露而出,眉眼漆黑,面色苍白,唇若朱色,是能映亮荒野的美丽之人。
而这美丽却被一层更深的戾气掩盖。
她重新看向那僧人,不再管身后任何人,孤身一人朝那未知的凶险寺庙走去。
僧人说:“请——”
季缘到了寺庙门口,正要迈步。黄沙将她的身影遮蔽得模糊。
“鬼爻!”
一个急促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季缘猛地抬起头,却不敢回头。
是黑枭!
她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她是跟……李怀谦一起离开的!
季缘面无表情,反手一拽僧人,力大无穷,把这怪和尚一把拉进了倒悬寺。再抬脚一踢,直接踢上了这扇沉重高大的木质寺门!
轰然一声巨响,他们的身影被倒悬寺彻底吞没。
下一秒,男人的声音从李多彩身后响起来。
“彩哥。”他说,“我带着他们进来了。”